在否定中寻找成长的力量——初中生书信咨询案例

◎ 陈 萍 康晶晶（.西南大学附属中学校，重庆 400700；.西大两江实验学校，重庆 400700）

一、个案概况

小C，女，15岁，初三学生。生长发育正常，常年运动，身形比同龄人壮实，相貌姣好。自幼身体健康，无重大疾病史，家族无精神病史。独生子女，自述与母亲关系更为亲密。初一时周一到周五住校，周末回家。父母均为教师。性格文静，懂事，学习成绩优异，多方面发展，为许多科任老师喜欢，述事条理清晰，善于反省。

小C自述：

同寝室成员1，原先是玩得好的朋友，不知什么原因惹到她，莫名闹僵。有一回我在空间发布自己过生日的美照，她在底下辱骂，其他人跟风辱骂。

同寝室成员2，因充电费问题误认为我是在炫富，吵着吵着我先揪住了对方衣领，对方打来一巴掌，我立马回打过去。围观女生在此事后，嘲讽我为校霸。

同班同学3，因一场篮球赛结下梁子，当时男生被罚球，女生们在喊加油，我说“等进球了再喊”，这句话使对方没面子，开始带领全班女生一起孤立我，骂我。后来双方家长介入处理，但处理后对方女生的行为并未停止，我在班级中一举一动都被议论。

初一后我就搬出宿舍。大家各自安好了一段时间。在这些事发生后，别人对我说得最多的是“如果你没有错，她们为什么偏偏对你这样”。因为这句话，我已经反省自己两年了。

现在的我变得不自信，特别在意容貌，敏感，情绪容易失控，害怕人际关系。最近，因为调位置的原因，同班同学3在我斜前方，她们又开始评论我做的事情，比如我剪了头发她们在那笑我丑。我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错还是她们的原因，我已经反省了自己两年，我也改正了一些不好的地方，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马上要中考了，学习成绩有点下滑，所以来找老师辅导。

二、评估分析

（一）家庭原因

小C父亲从小在棍棒教育下长大，他对小C进行教育时也同样使用暴力。父亲经常对小C灌输“咱们家是穷人家”“要好好学习”“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没有人爱你”。家庭关系对人际关系有重要影响，父亲的不当教育使小C感到不自信。母亲对于小C想要进行心理辅导感到不解，情绪激动，事后向她道了歉。

（二）性格原因

小C性格文静，不善于在实际交流中清楚准确地传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卑、敏感，多忧多虑，对成绩、外貌和他人的评价格外重视。

（三）学校原因

小C所处的班级学习竞争压力大，成绩优异者多。和她起争执的女生们的成绩也名列前茅。

（四）个案概念化

小C的感知觉、认知、语言功能正常，过往无重大疾病史，自我的执行功能完整，排除心理障碍的情况。

小C有一个严苛的父亲和一个不成熟的母亲，她在父母那里经常得不到应有的关爱和需要的满足。由于父母的高标准，她成长过程中遭受了价值条件化，自我实现倾向受到了抑制，并由此产生了低自尊，表现为在人际交往中的自我贬低和容貌焦虑。

小C眼中的自己是善良、单纯、为他人考虑的，而他人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看不惯她的，她的人际关系是非适应性的，是受害者-加害者模式。小C无十分信任的朋友。

小C 身上有很多资源，聪明，学习成绩优异；从小学习舞蹈，有艺术天分；对他人有同理心；能体验情绪但不被情绪压倒；能信任咨询师，咨询初期能建立良好的关系；父母虽然严厉，但依然付出关心与爱。

对小C心理问题的评估：因人际交往中校园欺凌事件引发的低自尊问题，是一般心理问题，属于心理咨询范畴。

三、辅导方法和目标

方法：书信辅导。

目标：帮助小C澄清对症状起因的误解；使得小C的价值条件化得以解除，自我实现潜能得以重启，自尊感得以提升。

四、辅导过程

（一）第一次来信

小C在信中提到“意识到了自己的几个问题，第一，面对她们时多少有些软弱、自卑；第二，第一次面谈后好朋友和我说‘有些人本性是坏的’，我进行了深刻的思考，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觉得她们也有好的一面，只是这一面没有给自己，不能全盘否定她们；第三，遇见很漂亮的女生会忍不住去认识她们，去找人家聊天，内心的自卑感会特别强烈，攀比心也很强烈”。

在信的最后，小C写道：“我想要外表出众、才华横溢；想保持初心，不被大城市的某些戾气感染；想好好追逐自己的梦想，但事实上几乎都不可能，是白日梦。我从骨子里就不相信我可以成为这句话描述的样子。我不想和她们一样麻木、自私、冰冷，我只想做自己，不以他人的评价定义自己，但我多少有些被影响，有优越感，我讨厌现在的自己，始终不满意自己。”

回信任务：提供支持；保持价值中立，鼓励小C坚持自己的看法；探讨自卑与优越的矛盾关系。

技术：认可技术、共情式回应、解释技术。

回信摘要：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关于她们的本性是好或坏，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完全没有关系的，这是你掌控自己想法、做自己主人的一种体现。

从你的来信所说和你之前所描述的事情中，我能感受到你处于强烈的心理冲突中。贯穿于你小学初中生活的，都是这个核心冲突：“自卑”与“优越”。正是因为自卑和优越共存，你才会看见优秀的人要和她交朋友，因为你想学习她身上的优秀之处，你也渴望自己能变得和朋友一样优秀，但同时也是自卑，使你在优秀的人面前说出一些“酸话”。其实在你被别人影响的时候，我觉得也是你自己最不稳定的时候。你是不是这样觉得呢？

（二）第二次来信

一周后，小C回复了信件。

在这一周的时间内，发生了一件事情。小C发表了空间说说，回校后那些女生们在她面前嘲讽着大笑，评论。

“我当时整个人在发抖、写作业的笔都握不住，特别想要冲上去质问。”晚上和好朋友述说此事，好朋友告诉她放在第一位的一定要是自己。

小C提到“这加深了我想要开始自私自利的想法”，但是又由于“我是县城来的女生，从小的教育环境都是告诉我要如何善待别人，为别人着想，小学班上也是这种氛围。但中学班级大家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让我很难理解和适应。”

信件最后，小C提到“我最大的问题还是未学会忠于自己以及外貌上的自卑与焦虑。”

回信任务：面质技术，寻找原因；具体化容貌焦虑问题。

技术：鼓励技术、澄清技术。

回信摘要：

看到你的信封的时候，我是很欣喜的。对于你，我的内心是无奈又心疼的。

我和你都需要承认，如今你的状况，那些女生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不管你是用什么态度都无法改变她们。但这当中，我确实发现了一个细节，你一直在和她们“过不去”。

成长的路上的确会遇到令自己辛苦的人和事，但是你不会孤单，因为老师和你的好朋友、父母会一起陪着你走这段辛苦的路。

你的意志是不坚定的，有些想法是不断随着事件的刺激而改变的，这也许就是青春期苦恼的根源。

你又一次提到了外貌焦虑。我想知道，究竟是谁给你制造了这个焦虑呢？平心而论，你想要追求的外貌效果是什么样？目前，离你的预期效果还差多少？

（三）第三次来信

在第三封来信中，可以看到小C的一些变化。小C根据上一次我给她的回信，分点回应，条理清晰，她领悟到了自己的问题本身是多重因素综合影响下造成的。

对于“你一直在和她们过不去”，小C挖掘出原因“内心不够强大、童年创伤、家庭教育的共同影响”。

对于“容貌焦虑究竟是谁制造的？”小C提到“是别人，因为我的关注点一直在别人身上。”继续向下挖掘，小C回忆起了小时候被人推荐去当童星，但妈妈拒绝了，感到遗憾，以及感觉自己目前“肥胖、脸部线条不流畅、越长越残”。

可以看到，小C主动思考致使自己产生容貌焦虑的原因，而非全部扔给他人，并且主动将自身问题与童年经历进行联结，反映了她主体性的提升，以及她的内在越发有能量。

回信任务：进行情感支持；不再对小C提供指导建议，给小C自我思考的空间。

技术：情感反应技术、半结构式提问。

回信摘要：

总体来说，我能看到你意识到自己的大部分冲突之处了，只是无奈现实因素，成效甚微，所以你一直在改变成功的希望与改变失败的怀疑中来回横跳。和你的聊天仿佛又回到了开端，要想跨出这种循环，下一阶段，是否可以试着形成自己的一套应对不利情况的方式或者说是自己的思维模式。停止向我发问“为什么”，一直向他人寻求答案，你就无法把“自我”立起来，无法真正做到忠于自己。

（四）第四次来信

从回信来看，这两周小C在做一个事情：沉淀自己，个体自我意识开始增强。

她在回信中提到“我终于发现，一切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我不够爱自己，不够接纳自己，现在的我好多了，比起之前我更会强调我的主体，不会因为过于在意别人的话和看法而难受了。和我一个八年的朋友交心时，她说出了对我的不满之处，我觉得没有问题，我的朋友也为我变得自主自信而开心。”

回信任务：肯定小C的变化；鼓励小C向前看；提供包容的示范，宽恕别人也是救赎自己。

技术：鼓励、肯定。

回信摘要：

在回信中，我看到你的心态逐渐平稳了，逐渐在别人的声音中抽离出自己，你所遭遇的一切，像催化剂，加快了你面对自我的进程。你在这些经历中成长了不少，你觉得呢？

（五）第五次来信

一个月后，又收到小C的来信，这封来信是她的告别信。

小C提到“本来这段时间有很多小问题，但我自己把它解决了”“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像太阳一样炽热，我很期待未来会是什么样”“我发现了身边不只我不喜欢那些女生，这个发现令我很惊喜，仿佛向大众证明了，我是对的。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学舞蹈，舞蹈老师说全班就我一个人跳的节拍是对的，为什么要去跟别人的拍子呢。我觉得现在的处境和当时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想减肥了，但是是为了取悦自己，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

当人的心境低落时，提取的往往是消极记忆。小C此时提取出了儿时积极的记忆，反映出她的心境回升不少。

这一封告别信我没有进行回复，交信时小C主动给了我一个拥抱。

五、辅导效果

经过一次面谈、五次信件交流，可以看到小C开始接纳自我、肯定自我，逐步提升内在能量，激发出自我实现的倾向。在身边的否定之声中，她确立了自我价值，处理了初一校园欺凌的遗留影响，即低自尊问题。不仅正视了过去的创伤事件，并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本次咨询效果良好。

六、辅导反思

处于青春期的学生，往往不了解自己，因此，面对捉摸不透的心理问题，学生会单纯地胶着在一个明显的原因事件上。其实，学生原本的内在能量已经将上一个事件带来的伤害治愈了百分八九十，只剩下些许需要咨询师介入，需要“旁观者的清”来引导“当局者的清”。

因此，要相信学生拥有一定的内在资源和自我潜能，心理辅导教师应协助学生认识自我，理解和接纳自我，那么每个人依靠自我都能发展得很好。若本次辅导将目标放在过去校园欺凌的创伤事件，也许会使小C重新回忆创伤事件，不利于问题的有效解决。

本次辅导采用信件的方式，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和小C有关，这是一个善于自我觉察，进而成长的来访者，这是一个具有自我实现倾向的来访者。人的本性是善良和可依赖的，有自我成长和自我实现的内在动力。可以说，每一个来访者都是自己生命问题的专家，我们绝对不可以忽略每一个“专家”。

另外，书信交流有其独特的作用。书信表达中，来访者有充足的思考时间，可以做反复的语句斟酌，最终能准确地描述想法与感受。书写，本身就是一个梳理混乱思绪与情感的过程，在纸上呈现的不仅仅是思想，还有安静的心。同时，书信可以保存，有助于反复观看、深入思考，在人生的不同境遇下产生不同的感悟，心理变化在读信中慢慢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