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车站(节选)
2023-10-25语伞
语伞
虚构恍若圣境:
当你自远方赶来,匆匆向车站奔赴,把自己变成鸣笛、一阵黑烟,在哐当哐当的铁轨下数了数碎石的印痕,一生就写下了上阕。
每一个词,都是记忆。每一步,都在风中。
轨道悠长,像岁月铺成的无字经卷。只有执着于行走的人,才知道它不随意弯曲,是对斜角精确的爱意。
劲直向前是一种勇气。舍弃过去是一种勇气。
你能在任何车站,找到勇气的形状,它是一枚落叶,一个如绝句的转身;一个抬头的瞬间释然,一场茫茫大雪……
时间已完成从栏杆到二雏码的一跃。
守候在站臺,对折翘首以盼的眼神,对折一粒飞沙的迎面一击。
以对折之心,容纳人海。或像某种植物将叶微卷,完美收集了光照,又避了半身冰霜。
而在辨别方向时,前方是雨是雾,都要敞开,有比花朵绽放更加高调的手势。
当记忆说出祷词——
风驰电掣,一列列动车朝你驶来,你就诞生了,你又拥有了新的起点,你在偶遇命运的换轨,你回首和昨天告别……
你重逢了另一个自己。
一些人上车,一些人下车,如水流不断。
只陪你走一站的人,太多了。车站广场突如峪谷,你只听得见山泉自上而下,把一个白天流成夜晚,把你流成陌生的他人、别人。
能融入你的生命、一直伴你前行的人,一定是你前世弹的曲、画的画、写的字,一定是同一种语言,自带的分身术。
选择一个城市的车站出发,途经一个旷野中的车站,一个沙漠里的车站,一个大海边的车站,一个森林中的车站,一个云端的车站,一个光芒上的车站……
一个思维中的车站,用新自然主义的外形迎接你。
你曾如何热爱这星球之谜、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你曾想坐上绿皮火车,缓慢而行,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用一辈子,赎回一首诗。
听钟声在小提琴与钢琴之间回旋,起始那紧迫的气势将孤独滑向你。
你觉得自己就是一座废弃的火车站。
身上没有灯光,身旁的小酒馆都关闭了,月台在一帧明信片上成为风景,雨棚是空白的宣纸。
想给前方发送一个信息,信号灯已经生锈了。
你找来镜子,镜子开始讲述,你再也不愿面对的一些物事,从那明亮的缺口中溢出,生出翅膀,向远处飞去,渐渐无形。
当你回过头来,镜子不见了,只有一扇门。当你试着将它轻轻推开,天空,正下着太阳雨,人群都回来了,一切恢复了秩序。音乐,已来到华彩又从容的部分。
一座火车站,在一首曲子中找到了自我。
一个人,穿上一座火车站去听曲子,就是在为自己建立最完满的档案。
一天一站,一月一站,一年一站,十年一站,百年也是一站。
记忆像詹式挂钩,它稳稳地把一生的经历链接在一起。
一辈子,仿佛就是在写一部《山海经》,不断写下“叉东三百里……又西二百里……”,遇见灵山、金玉、神兽、仙草的人,都是孜孜以求的人。
听闻名叫薄鱼、毕方、夫诸、粱渠的怪兽偶尔出没,献出伤口和祭品的人,才是庇护我们的神。
在赶往下一站的途中,所有人都见到了蜚,所有人都愿这是惊魂一梦。
又一个早晨醒来,春和景明,万物惊蛰,你将成为新的士儿、恋人,你将以平庸的日子为母亲、祖母。
自由不可替代,旅程是一种终生信仰。
出生即上车,死亡是最后一次出站。
(选自《诗歌月刊》2023年4期)
本栏责任编辑 田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