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追求的真诚

☉〔澳〕杜可风 ◎张熠如 张露婷 译

伊瓜苏瀑布

伊瓜苏瀑布是阿根廷北部和巴西南部的分界线。

在当地印第安人的瓜拉尼语中，伊瓜苏意为“大水”。它宽达四千米，平均落差七十五米，是世界上最宽的瀑布。在影片《春光乍泄》里，它意味着梁朝伟一段人生旅程的终结。

但这段旅程通向何方呢？是他接受了爱人的离去，还是他意识到人类终究孤独，抑或他明白了，与大自然的力量相比，我们是多么微不足道？

我不去研究，那不是我的强项。我要做的只是拍摄而已。

我们打算从高空中拍摄瀑布。我不想将它拍成那种风景明信片，而是要拍出一种抽象的美——一种对瀑布能量的赞美。

想要实现这点，就必须坐直升机，但我们仅有的那架直升机并没有配备拍摄的器械。而且，它真的太小了，小到只能容纳飞行员、我、我的相机和助手——我带着助手是因为要“以防万一”，万一我掉下去，助手可以继续掌机。

会有什么“万一”呢？“万一”就是，我们在直升机周围安装了一个框架，再用蹦极带“固定”住相机。这样一来，相机就挂在了直升机的外面，而我虽然坐在机舱的地上，腿却只能靠在外面的架子上。助手在我的腰间系了一根绳子，这是唯一能救我的东西。

瀑布离机场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的直升机燃料也不多。从机场飞到瀑布后，我们最多拍摄十分钟就必须返航。瀑布的水流速度是全世界最快的，比其他瀑布要快好几倍，这产生了巨大的下拉力。因此，我们与瀑布至少要保持一公里的距离，才不会被吸进去。

我们想要拍出那种抽象的、超凡脱俗的画面，但伊瓜苏瀑布是一处旅游胜地，在它周围，到处都是酒店、游船和桥梁。

我没法在画面中避开那些酒店之类的景物，我们的飞机离瀑布也还有一段距离，不能垂直往下拍摄。怎么办呢？我灵机一动，提议让直升机侧着飞，在瀑布上空盘旋。飞行员说他可以试试，但我们的燃料快用完了，只能试一次。

他将直升机倾斜过来，我脸朝下，半个身子都悬在机舱外。我和死亡只差这一公里。在我和死亡之间，只有一根绳子和蹦极带。眼前的一切变得明晰起来。不管相机有没有拍下来，我都已经看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信任、同情、需求、目的、耐心，做到极致，甚至失去自我。

我看到了一切，就是没有顾及自己的恐高。或许，正因如此，我才拍到了这么久以来最难忘的镜头。这个镜头，为《春光乍泄》拉开了序幕，整部电影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