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跑,一路风景
2023-10-21姜舟
姜舟
新学期开学,我终于坐到了喜欢的靠窗的座位。傍晚时分,夕阳会透过玉兰树宽厚的叶片,把丝丝缕缕的光亮洒在我摊开的卷子上,我喜欢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下奋笔疾书的感觉。唯一讓我心烦的是,这意味着我又要换新同桌了,我并不十分在意谁是我的同桌,我只是讨厌又一次和不熟的人打交道。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不要同桌。
“嗨,终于和你同桌了!”他就这样闯入了我的视线。
我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周默,你也可以叫我‘大头’。”这家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嘻嘻地说。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班上还有不知道你“周大头”的吗?个子高高、身材胖胖,整天嬉皮笑脸的,教室里闹得最欢的人里就有你。我心里这样想着,口中说的却是:“久仰久仰,请多关照。”
大头朝我抱了抱拳,说了句“好说好说”,就在我旁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我立马选择结束这场礼貌性的对话,重新把头埋进书本中。
除了学习好,我其实是个非常平凡的女孩,平日里大部分时候只穿千篇一律的校服,扎一根清汤寡水的马尾辫。我家境不好,母亲待业,只有父亲在工厂上班,收入微薄。因此,我在学校一直谨小慎微,用努力来掩盖自己内心都不愿意承认的自卑。某一天,我从书中看到叔本华的一句话——一个人,要么孤独,要么庸俗,之后我就把这句话奉为圭臬,或者说,把它当成我逃避社交的保护伞。
大头是个脸皮特别厚的人,尽管我已经尽量保持高冷了,可是他还是会找各种理由来烦我。
“嘿,帮我盯一下梢。”他用眼睛瞥了瞥坐在讲台前面的“圆规”——我们的数学老师,因为一双腿又细又长,我们私底下都叫他“圆规”。还没等我答应,他就把小说平摊在课本上,用手握着笔装作记笔记。
我才懒得管他呢,转头又投入题海的怀抱中去了。不一会儿,当我在做题的间隙习惯性地抬头看看教室前的时钟时,发现原本稳坐着的“圆规”突然起身,迈着长腿,两三步就“杀”到了我们面前,当场将大头数学书中夹的小说没收了。大头和我都愣住了:“圆规”难道练成了透视眼?却听“圆规”说:“一看数学书我就想哭,你竟然边看边笑!”我“扑哧”一声笑出声,赶紧收敛,憋笑很痛苦,差点内伤。
“圆规”走后,大头一边用书挡住脸,一边将头歪向我:“你怎么知情不报?害我痛失精神食粮!”我忍住笑,轻声说:“‘圆规’的速度太快了!”大头将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下不为例!”
“嘿,学霸,吃颗梅子休息一下。”大头的抽屉里总有好几袋开着口的零食,上课时,他会趁老师不注意吃一颗话梅或者嚼两片口香糖,美其名曰补充一下因为高强度知识轰炸而阵亡的脑细胞。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没想到这家伙直接从袋子里拿出三颗话梅放到了我的书本上。我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没想到他却把两只手的五指张开,朝我摆了摆,笑着说:“放心吧,干净的!”午后的阳光透过他白皙的手指,在圆润的笑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记。那一刻,我竟然恍惚觉得其实他是一个干净阳光的男孩。
后来,我们的交流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在他上课睡觉、看小说、开小差的时候,我经常会给他通风报信,他除了平时用零食强行“贿赂”我,也会主动帮我承担各种跑腿搬东西的任务。
他偶尔也会向我请教一些学业上的问题,我发现大头其实很聪明,有时候一点就通。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其实吧,你并不笨,为什么不把精力多放一点在学习上啊?”
这惫懒的家伙竟然扬扬自得起来:“你才发现本少爷聪明啊。我只是觉得一味埋头苦读没什么意思,生活就应该多姿多彩嘛!”
“那算了,我可不敢耽误你多姿多彩的生活。”
“别别别,我的大小姐,这题才讲了一半呢!万一期末考就考这个怎么办?”大头一把拉住我。我只得朝他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接着给他讲题。
体育课大概是让大家最为放松的课程了,在集体活动之后,我通常习惯一个人回到教室随意地看看书,或者用手撑着头发发呆,让脑袋放空一下。热闹与喧嚣的体育活动从来都不是我的选择。那天,大头却硬拉着我去打乒乓球,说像我这么瘦弱的人需要运动,才能挺过将来高三高强度的“学习战斗”,我反击道:“你这么胖乎乎的才需要多运动呢,以后可别变成一个球!”
相比喧闹的绿茵场和篮球场,乒乓球馆因为坐落在学校的角落里,显得比较清静。不得不承认,大头有些运动天赋,虽然个子高高大大的,却很灵活,直推、横挡、侧削、平扣……他双脚有力地游走在方寸之地上,手腕灵活地翻动着,自如地击打台上的乒乓球,时而迅猛,时而轻快,时而缓慢,敏捷又不失优雅,令人眼花缭乱,整个人像一只灵活的猫。
受他的感染,我也不再束手束脚,卸下了平日里高冷的铠甲,倾尽全力去接他的每一个球。“乒乒乓乓,乒乒乓乓”,清脆的声音,优美的弧线,快速跳动的乒乓球,灵活变换的脚步,我们在一个个回旋、扣杀中,热情地释放着青春的活力,恣意地挥洒激情。
一节课下来,我大汗淋漓,没想到自己单薄的身体里还蕴含着这么大的能量,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快步走到我面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赞道:“没想到,你打得还不错啊!”我看着他脸上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到长而密的睫毛上,爽朗地冲他笑了笑:“别小看我,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大头爱凑热闹,还美其名曰“兴趣广泛”,因为被网络上爆火的一档辩论类综艺节目圈粉,他头脑一热加入了学校的辩论社。但真正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辩论远不是嘴皮子会说就行的,还需要广博的知识和清晰的逻辑思维。社里要举办辩论赛,他抓耳挠腮,就像一只被火烧着屁股的猴子。那段时间,一到课间,他就在那里准备辩论材料,还兴冲冲地说要拿我练手。那是一个关于“网络舆论”的题目,他的论点浮于表面,每次没说几句,就被我反驳得哑口无言。
“完了完了,这次要出大丑了,怎么办?!”大头用双手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座位上。我幸灾乐祸地说:“谁让你爱逞强,这不就是你要的多姿多彩的生活吗?”
“咦,你可以啊!”大头突然抬起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这么厉害,你代替我上吧,这样肯定能赢!”
“停!”我马上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让我当着那么多人辩论,这太匪夷所思了吧,我平时连话都很少说。
然而,大头却把我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什么“你的才华不应被埋没”,说我去参加辩论赛一定会成为拯救辩论队的“超级英雄”。可能是我的虚荣心作祟,最终,我没挡住他的死缠烂打,被他拉入了辩论社团,顶替了他的位置。
辩论赛是开放式的,比赛那天,观众席上坐满了来看比赛的老师和学生。尽管在私下我做了充分的准备,可在登台前,我还是紧张得不行,指尖死死抠着掌心,脚趾都蜷缩在一起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大概连耳朵也紅了。这时,大头走了过来,朝我做了一个夸张的加油动作,喊道:“加油,等会儿请你喝奶茶!”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次我要是出丑了,等会儿就把你给‘咔嚓’掉——”真正到了台上,正反双方针锋相对地辩论着,全情投入的我反而忘记了紧张,作为反方三辩,我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细节漏洞,展开攻势,并引用具有话题性的案例巩固我方立场,赢得了阵阵掌声。
虽然我们队没有赢得比赛,可是在比赛结束后很久,我依然心潮澎湃。
到了高三,浩瀚的题海、沉重的压力裹挟着我们快步向前,平时再不努力的人,也变得格外努力。这些人里面当然也包括大头,他向我请教题目的次数多了,但他总记得时不时拉着我痛快地打一场乒乓球,或者给我讲讲冷笑话,虽然这时我们已不是同桌了。
高考完,未来定格在天涯海角,我们将各奔东西。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强烈,大头随意地坐在靠窗的课桌边,明亮的光线透过玉兰树照进教室,映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
“以后跑得再快,也记得偶尔停下来看看路上的风景,毕竟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嘛!”大头伸了伸懒腰,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想再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很久以后,当我再次回首我的高中岁月,在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不只有黑白的试卷,也有一抹亮丽的青春。
谢谢你,让我没有错过乒乓球台上肆意挥拍的畅快,让我感受到辩论会上唇枪舌剑的激情,让我记得那个年纪本该绽放的笑颜。其实,你就是我青春里最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