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oping!年轻人怎么都去“捡破烂”了

被放在路边的一张旧沙发，通常有两种命运。

第一种是被运到废品处理站，假如最终没有人回收，就会在尾气与汗水的混合气味中，被锤子、棍子拆解成布条和木条。

第二种是被贴上“免费赠送”的标签，由几双有力的手掌托起，从一件濒临废弃的闲置品变成另一处生活中的至宝。

来自宁波的陈大树和居住在上海的北栈曾经分别与以上两种方式打交道，如今，他们正带领更多年轻人选择第三种方式——stooping，俗称“捡破烂”，他们则分别成了stooping宁波和stooping杭州的主理人。

一

陈大树的主业是旧物收藏，因此常常有人为他与旧东西牵线搭桥，碰头地点有时就在垃圾处理站、废品回收站。

然而，在使用与收藏之间，存在着一条流动但确切的界线。

在陈大树的收藏原则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好看。他的收藏胃口确实很大，堆放的空间已经从办公室扩展到了专门的店铺与仓库。在旁人看来，他的很多藏品是堆积如山的“鸡肋”，但陈大树不这样认为。

面对尚能发挥用武之地却被铁锤“无情”拆解的沙发、书柜、桌椅，陈大树总是忍不住发出叹息。毕竟，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存在这么多的需求，找到一件旧物的归宿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现代的资源处理与流转系统不是给不出时间，就是给不出空间。在时间与空间的紧缺压力下，能够付出的就是劳动与能源。

难道一件件造物注定要在此刻就停止它们的使命吗？当然不是，只要多停留一会儿，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就能让“stop”（停止）转化为“stooping”（弯腰捡拾），将废弃物品捡拾回来，进行循环使用。

二

stooping在北美、欧洲等国家盛行，和他们成熟的闲置文化相伴相生。不过，与其说是一种文化，不如说是融入他们生活观念的日常。

13年前，北栈在海外留学，结伴的留学生们就常常获益于当地居民放在路边出赠的家具。他们一起将旧沙发搬回公寓，就像迎接一位新朋友的到来。

北栈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旧物循环的过程。不过那时，尽管外甥女的出生让他对闲置母婴用品的流转产生了粗糙的运营想法，但因为人脉与经验的缺乏，他还是将自己的计划暂且搁置了。回国后，他从事过咨询工作;为了认识天南地北的人，做过Airbnb房东;为了团购光明牛奶，做过疫情期间的社区团长，后来被邻居们称为“牛奶哥”。当北栈发起“请100个陌生人喝咖啡”的活动时，他认识了一个正在推动stooping的姑娘Mikiko。

三

陈大树觉得，stooping不是捡拾这个动作本身，而是一种理念：“我之断舍离，彼之正所需。”

假如亲自到街头巷尾去捡东西，时间成本未免太高，因此，搭建一个平台就成为十分迫切的需要。比起2018年开设旧物实验馆时的犹豫再三，对提供stooping平台，陈大树拥有一份“舍我其谁”的自信。

由于自己从事旧物收藏多年，已经积累了可观的人脉与声望，陈大树建立了一个可容纳三四千人的聊天群，供大家进行旧物的赠送与交换。他不仅是线上的群主，也是生活中的参与者。当儿子厌倦了挖掘机玩具，或者不再需要小黑板时，同住一幢楼的邻居们赋予了玩具新生。

对物的珍惜慢慢地会连接到对人的珍惜，陈大树与所住这幢楼的人们相处得很融洽。对他来说，其实人与人之间直接的旧物交换或买卖并不是一种新潮，反而可能是被遗忘的过去的重现。

陈大树常常怀念宁波“三市路”的日常与丰饶。“三市”又称“三八集市”，就是每逢农历三或八的日子开市，几百个摊位连接着旧货市场，眼花缭乱的物件与商品。从衣服架子到手工条凳，从南瓜苗到小鸡小鸭，各家各户都带着自家的东西到市场上来卖。这里理发，那里刷洗痰盂，大爷拄拐路过，又停下为争执的两人主持公道……看不尽的生活情态一路展开，陈大树的心也像被风吹开的老杂志一样猎猎作响。

或许这份人与人交往、物与物交换，本来就是一种自然的发展。

四

在碰到Mikiko时，北栈已经搭建了完善的分享闲置母婴产品的平台。

起初，他瞄准的是相对富足的家庭对处理摇篮、婴儿车等物件的需求。这些东西由于品质高、使用时间短且保存良好，还有非常充足的再使用空间，因此十分适合折价转售。随着用户群体的扩大和新需求的提出，北栈和团队成员开始将目光从九成新的母婴闲置品转向更大范围的可流转、可使用的产品。

在“断舍哩”平台尝试运营了七八个月后，用户积累成果十分可观，这一项目还为他们入选国家科技型中小企业，成为联合国INSPIRO企业成员，获得中国社会企业成员荣誉称号提供了支撑。

在听Mikiko讲述捡拾旧物并拍照打卡的经历时，北栈发现stooping的理念与自己团队运营的“断舍哩”平台的核心不谋而合，同样都是发现旧物，并且不进行标价，而是免费出赠。不过，北栈决定以个人的形象参与stooping理念的推动。他想，或许在排除品牌参与的情况下，这一理念能够不涉功利地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除了围绕闲置品开展活动之外，北栈和他的团队也一直与云贵川的山区学校保持联系，捐赠全新的物资，集结城市家庭开展各样课程。在为山村孩子们带来物质补充的同时，也调动文化资源，为他们提供人生的更多可能。

像过去的许多经历一样，stooping对北栈来说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在他兴致勃勃地想学滑雪时，他在一个路口获得了一位外国朋友闲置出赠的雪板，尽管该雪板后来因为他工作忙碌没能派上用场，而被改装成了别致的置物架。除此之外，二手花盆和书桌，甚至一把稍有走音但调弦之后依然音色美丽的尤克里里，都是入住北棧家中的旧物朋友。

五

促进交流，少花点钱，这些当然是优点，但似乎并非闲置物品交换所独有。因此我们需要回到开头：一张沙发被遗弃，究竟意味着什么？

根据《中国闲置二手交易碳减排报告》，在中国主要消费品碳排放量中，包含沙发、家用电器在内的大件商品碳排放占比超六成，是碳排放量最大的品类。当单件商品的使用周期缩短，新商品的生产需求也随之上升，其中产生的消耗不仅仅包括运送、拆除旧东西的力气，还包含回收十分有限的材料，大力开采新原料并更新生产的能源消耗——也就是说，这会促使整个生产过程、制造体系加速进行。

因为制造业的瞩目发展，我们所能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是相比于制造业的盛况空前，我们通常只顾着抬头瞻望新款，而忽略了低头捡拾可用的旧物。其实，“新”与“旧”不仅仅是物本身绝对的寿命尺度，也是我们将物品恰当地纳入生活的相对论。

无论是在现实的回收站门口，还是在网络的闲置田野上，stooping行动就在轻巧而重要的瞬间，等待我们弯下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