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可以摄影咏古的当代艺术家
2023-10-20张诗溦受访者提供
文:张诗溦 图:受访者提供
© 塔可 《九龙山》 选自“永生之地”章节 收藏级艺术微喷 2018 年 图源:三影堂+3 画廊
说起“塔可”这个词语,在美食界,它是一种来自热情奔放的南美洲的薄面饼;在当代摄影界,他是《2023福布斯中国当代青年艺术家影响力榜单》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多年来,他独特的创作方法,生动地诠释了何为“不想当考古学家的摄影家不是好金石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痕迹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见,不管是几年前的“诗山河考”“碑录”系列,还是正在进行中的“洞天福地”系列,他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从传统文本出发,关注遗迹探寻与记忆重塑,让自己极大的好奇心和迫切的求知欲从纸上到路上,最后凝固在一张张摄影作品中,把历史的瞬间定格成永恒。
从《诗经》出发,成为一名影像考古工作者
塔可从学生时期开始就在艺术的各大门类中游走,曾先后就读于中国中央美术学院与美国罗彻斯特理工学院。每年的11 月至次年3 月,罗彻斯特都会被大量的降雪覆盖,社交生活停摆,阅读成了乐趣的主要来源。从小就对历史和阅读感兴趣的他,在这个遥远的异乡,重新翻阅起《诗经》。出国就是这般,使人们突然离开了过往熟悉的国度,反倒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人们鸟瞰自身、历史和祖国。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不禁想象“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河洲是怎样的?“我徂东山,慆慆不归”的东山又在哪里?他对那些孕育了如此优美动人诗歌的地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迫切地想要踏上那些土地,看看如今它们是怎样的景象。
于是,在与《诗经》笔下描述的世界相隔了2500 多年后的2009 年,塔可踏上了前往中国文明腹地的旅程。在旅途正式开始之前,塔可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耗时一年。他查阅了《诗经》的各种注疏论著,考证书中提及的地点和风物,对照古代的《十五国风地理之图》制定路线。
到2013 年止,塔可走过中原地区,拍摄出一万多张照片。在此过程中,他见证了峱山的数次变化,几度探寻万岁峰上的一块奇石,揣度着要为此块石头专门著书立传……这些影像画面基本保持着一种中立而克制的灰度,并未强调浓烈的黑白反差,呈现出一种诗意盎然的美感,有侘寂、幽玄之妙趣。这不仅是基于社会现实的天气,也是他从美学角度出发的选择。“我希望这样的处理能比较含蓄地给人一种在阅读尘封多年的旧档案照片的感觉。”
塔可透过自己独特的视角记录旅行中发现的那些不复存在和早已被遗忘的文化风俗痕迹。在经济迅速崛起的中国,这显然不是大多数人所关注的对象。塔可表示:“我对单纯的山水‘不太感冒’,我更喜欢探寻有人曾在这个地方生活过,或对其施加了一定的影响、改造后的土地。”“在当下的时空做历史的选题,当下的影响对其是不可避免的。摄影与其他艺术门类的明显区别在于,它既属于当下,也属于历史,这也是它很好玩的一个地方。”
受到主张“摄影自然主义”和强调摄影本体语言的彼得·亨利·爱默生的影响,塔可惯于真听真看真感受。从这一阶段开始,长时间的文献阅读与整理,并搭配实地考察与走访,成了塔可进行摄影实践的“规定动作”。他持续的热忱,专注史料研究的用心,以及超越风景与文化描述界限的视觉表达能力,让他不仅仅成为一个卓越的艺术家,同时也更像一位沉静理性的影像考古工作者。
塔可 “诗山河考”系列作品 《游女》
塔可 “碑录”系列作品 《汶水》 收藏级艺术微喷 2015 年
交一位异世好友,进行一场同调对话
虽然他的创作过程就像学者进行课题研究报告一般,但艺术家的任务毕竟不是地理考证,“再现”是一个很主观的过程。创作并不只是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而是贯穿整个旅程,甚至是在研究文本时就决定了一路上会与什么对话、会选择怎样的视角。很多时候这种对应并不是直接可见的,而是一种伏笔、对照、隐喻,或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有时候不一定是视觉上的呼应,也可以是情感上的呼应。这也是他的作品给人情绪表达层次丰富之感的原因。
塔可在九龙山拍摄“洞天福地”系列 摄影:刘张铂泷
© 塔可 《北岳之石》 选自“魏万行旅”章节 铂金印相 2022 年 图源:三影堂+3 画廊
在创作“诗山河考”系列的四五年后,塔可把《诗经》中大概能查到的地方都去了,忽然对金石文、石碑和拓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在北京长住的他会抽空去逛逛琉璃厂、荣宝斋,自己也零零散散地收集一些关于拓片、金石方面的东西。
在他看来,“摄影和拓片在某种维度上是类似的。它们都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展现当时现实的短暂切片。石碑在日月星辰的转换中日益模糊,通过拓片,人们就能留住它的早期风貌。其实摄影也一样,民国时期、晚清时期的老照片就为我们展现了当时的历史面貌。”
在寻找资料的过程中,“乾嘉时期访碑第一人”黄易给塔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乾隆时期出生的从五品运河同知,痴迷于访碑,还开创性地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画成册页,在访碑图的题跋中记录同行友人的名字、访碑线索的来源,还会将册页寄给金石友人题跋互动,引领金石圈新风尚。塔可戏称黄易为“多媒体交互艺术第一人”。
由此,塔可在计划自己的访碑之旅时,借鉴了黄易的《嵩洛访碑日记》和《岱岩访古日记》,再加上与一些学术机构的合作,很顺利地和这位“谁谓古今殊,异世可同调”的朋友来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碑录-黄易计划》从2015 年开始,持续了6 年。按照“饭圈”的说法,塔可称得上是黄易重要的“站哥”之一。他沿袭了黄易的工作方式,将访碑的图像、文本和黄易的旅行路线收录在同一本画册中。在出版的这本画册中,有一张塔可自制的“大而全”的图表,记录了黄易具体到每一天的访碑历程,包括他到访过哪些城市、村落、探访石碑的古今对比、探访过同一块碑几次等。“在项目后期,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甚至能嗅到黄易的呼吸,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我觉得也没什么可以再往下做的。”与他的作品主题相似,塔可也像位古代文人雅士,在创作过程中游历祖国大好河山,随心随性。
在古往今来的瞬息万变中,捕捉亘古不变
2017 年,塔可开启了走访山川河流和古都遗迹的又一次远征,与前两个系列一脉相承,主题都来自古典文本。在2023 年北京三影堂艺术中心的“幽隐之地”新作展上,观众首先看到的就是数十幅接触印相和手稿,它们记录了塔可自2017 年以来在中国的名山之间寻找“洞天”的旅程。这一步步走向古墓的过程,使其被朋友笑称为“古墓派摄影师”,对此,他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挺好玩的。
“我的兴趣点一直在历史文本或者某些古代的人、事、物上,对现实通常缺乏一探究竟的兴趣。”这倒不是因为对现实世界感到失望或不满,而是每当塔可踏上一次拍摄旅程,不管目的地在哪儿,那些巨大的兴奋,情感上的强烈冲击,那种把整个世界抛诸于脑后、游离于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感觉,让他迷恋。他至今还对2019 年冬天华北平原上大茂山肃杀、萧条的“末世氛围”念念不忘。
“摄影作品只是那些路途中的一个剖面,那些最细腻、最能触动我的精华之处都是无法与人分享的,只有自己亲自体悟。当今的中国处于极具变动的情境之下,当你日行百里,在一天内去到很多不同的乡村城镇,会给你带来非常明显的精神冲刷。当我结束一段旅途,又回归到日常生活时,总需要一段缓冲时间,才能缓过劲来。”这种状态让他想起他喜欢的一部电影《银翼杀手》那段经典台词——“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我目睹战舰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 射线在唐怀色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但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消失于时光中,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在探究与揭秘“洞天福地”的过程中,塔可的镜头切换至凿山为陵的汉代墓穴,蜿蜒漫长的洞穴墓道仿佛连接了生死两端,无形的黑暗错乱了时空的参照和维度。作品画面营造的怀旧影调,置观者于封尘多年的历史古卷。在此,“过去”不因无形而消失,所有现存的景致,都隐晦而含蓄地喻示着存在——对于塔可而言,摄影就是捕捉这些痕迹的最好的手段。
可以相信,塔可借助影像这一视觉媒介,按图索骥式的影像文化考古之旅将会继续下去。在“诗经”“碑录”“洞天福地”系列之后,哪些传统文化元素会成为开启他下一个系列的钥匙,令人期待。
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