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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彬致聂绀弩的一通书信

2023-10-19金传胜

书屋 2023年10期
关键词:石灰窑聂绀弩夏衍

金传胜

笔者近日在查阅1946年9月10日重庆《商务日报》第四版《茶座》副刊时,见到了一篇《云彬来信》,原文内容如下:

××:在桂林曾接到你的信。那时候,封狼猰狗日眈视于我旁,连写信都没有兴趣,而事实上我如列名为《野草》编辑,那时候于我是不相宜的。现在我已离开桂林,如政局不好转,决不再回去了。前天看到上海寄来的旧报纸,才知道你的太太所遭遇的事情。现在已回家没有?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诅咒这可恨的时代。希望你能给我一次回信。昨天接到秦似信,知道《野草》在港复刊。我已回他信,愿列名为编辑人。我想将尽我的力量,替《野草》写文章。我因为妻病转重,才到这里来的。她的病虽重,如能静养,还有好起来的希望。我预备在这里住一个时期,再谈。祝你好!

弟  云彬  九月二日

根据内容推断,写信人应是浙籍著名学者、作家、出版家宋云彬。聂绀弩在《编第一个日报副刊》一文中明确提到自己曾编辑1946年重庆《商务日报》的《茶座》。因此,宋云彬这封书信的抬头称谓虽被抹去了,但收信人无疑正是《茶座》的时任主编聂绀弩。

信中屡次写及的《野草》,是追溯宋云彬、聂绀弩的交往史时不可绕过去的一份杂志。1940年3月30日《抗战文艺》第六卷第一期刊有一则《文艺简报》:“聂绀弩已抵桂林,担任《力报》副刊编辑。”由此可见,聂绀弩1940年3月已抵达桂林。他负责主编的是《力报》的《新垦地》副刊。此时,宋云彬已在桂林。宋云彬写于桂林期间的《桂林日记》1940年5月19日记有:“偕林山进城,去开明,访孙陵于文协会,六时应《力报》聂绀弩之邀,去美丽川菜馆,来客甚多,与夏衍等畅谈。”这一次聚餐显然是聂绀弩做东的,来客包括夏衍等人。估计是初办《新垦地》的聂绀弩希望各位作家朋友支持该刊,加强桂林文艺界人士的团结与合作。第二天(5月20日)的《桂林日记》曰:“午后五时进城,应夏衍之邀也。在东坡酒家小饮,商谈出一专载杂文之期刊,座有王石城、秦似及聂绀弩。”可知,这次晚宴是夏衍出面邀请的,商谈的内容是出版一份“专载杂文之期刊”。《桂林日记》8月1日这天记载:“这半月收到不少朋友的来信,替秦似解决了《野草》月刊的出版问题。”《野草》月刊于1940年8月20日创刊,编辑人包括宋云彬、夏衍、聂绀弩、秦似、孟超,发行人为陆凤祥,该刊以发表短小精悍的杂文为特色,延续了鲁迅杂文的传统,在抗战文坛上影响甚大。秦似在《忆〈野草〉》中曾回忆:“云彬参与看稿最多,几乎每期每篇都看过,并常常给文稿做一些润色工作。绀弩和孟超供稿最多,用了好些笔名,绀弩的《韩康的药店》等文章,引起读者很大的兴趣。”1943年6月1日出版第五卷第五期后,因当局压迫而不得不休刊。

“昨天接到秦似信,知道《野草》在港复刊。我已回他信,愿列名为编辑人。我想将尽我的力量,替《野草》写文章。”这里谈论的是秦似拟在香港复办《野草》。秦似于1946年夏只身来到香港。在7月5日给聂绀弩的书信(以《秦似来信》为题刊7月13日《茶座》)中,他提及自己复刊《野草》的想法:“现在还仅有一条小小的生路,或者可度日的,就是把《野草》复刊,不过香港无法找着老板;要不就只好靠稿费度日了,自己或饿不坏吧,但那还留在虎口的妻女,就只好还留着……”不久,秦似认识了出版人张子燮。经过两人的积极合作与奔走筹划,同年10月《野草》终于在港复刊。为了适应香港的出版政策,后来改成书本的形式,以《野草丛刊》《野草文丛》《野草新集》的名义印行多期,直至1949年停刊。正如宋云彬信中所言,宋云彬不仅担任复刊后的《野草》系列刊物的编辑人,而且撰写了《温故知新——民初宋教仁被刺案》《止酒篇》等文章。

“前天看到上海寄来的旧报纸,才知道你的太太所遭遇的事情。”这一句指的是聂绀弩妻子周颖被捕的遭遇。1946年8月6日清晨,时任中国劳动协会重庆工人福利社主任的周颖与几十位同志被国民党军警拘捕,史称“八六事件”。聂绀弩于20日写下了《记周颖》一文,发表于重庆《现代妇女》第七卷第五/六期合刊,以示對周颖的声援。重庆报纸首先报道了这一事件,上海等地的报刊对事件发展极为关注,如上海《文汇报》《时事新报》《神州日报》等均有跟踪报道。在舆论的压力下,周颖等人最终被释放。

在这封信中,宋云彬还向聂绀弩介绍了自己的近况。由信文可知,因为妻子生病,他在写此信时已离开桂林,如果政局没有好转,决定不再回去。信中,宋云彬没有透露目前所在地。经查,1946年11月20日出版的《野草》复刊第二号刊有一篇《在石灰窑》的短文,当是节录自宋云彬给秦似的私信,现收入海宁市档案局(馆)编、中华书局2015年出版的《宋云彬文集》第二卷。不妨转录如下:

我已经离开桂林了,现在湖北的石灰窑小住。这里本是一个工厂区,在汉口到武穴的中途。因为我的女婿在这里的铁厂里做事,我的女儿外孙等等都来了,妻因有病在身,不能坐车,所以在我离开重庆到桂林之先,她已坐轮船到汉口,转石灰窑来了。这次我因为接到女儿儿子发来的急电(我的儿子已毕业大学,在这里的电厂里实习),说母亲病转剧,要我立刻动身来,我就到这里来了。妻病确比以前重了,但如能安心静养,还有好起来的希望。我来此已二十多天(我是八月八日到这里的),正在编写一部《中国近百年史》,已写到戊戌政变,年内定可完成。这里环境甚好,住的房子也漂亮,写作最为适宜,只是没有参考书,更没有可以谈谈的人(除了和儿女们可以谈谈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了),未免觉得寂寞。不过我还要住下去,桂林一时不想回去。时局如不好转,出版业亦少希望,故我想做一个时期“隐士”,你以为何如?……

文中交代得十分清楚,宋云彬于1946年8月8日来到湖北石灰窑。此地虽然有点寂寞,但是环境甚好,适合写作。他目前正在编写一部《中国近百年史》,预期年内可完成。宋云彬之子宋剑行在《深深的怀念——纪念父亲百岁华诞》一文中回忆道:“不久,昆明发生了国民党特务暗杀李公朴、闻一多血案,全国一片白色恐怖,父亲遂到了湖北大冶(那时姐夫和我都在大冶工作,母亲也在那里养病),在家编写《中国近百年史》。”《中国近百年史》最终于1948年10月由新知书店出版。写于同年6月的《序》云:“这本书的编写,开始于一九四六年夏天,写写停停,到一九四八年夏天才完成。”后来,宋云彬又以本书为基础,改编成了一部《高中本国近代史》(上册),由三联书店于1949年8月出版。

据“我来此已二十多天”推测,宋云彬给秦似的这封信作于1946年8月28日至9月7日之间。结合《云彬来信》中“昨天接到秦似信”“我已回他信,愿列名为编辑人”两句可知,宋云彬于同年9月1日接到秦似自香港寄来的一封书信,当天或翌日即写了回信。《在石灰窑》一文很可能正是这封回信的主体部分,只不过“愿列名为编辑人”等内容被略去了。

《在石灰窑》与《云彬来信》若干信息表述相近,也表明它们的写作日期非常接近。

综上,《云彬来信》是宋云彬1946年9月2日自湖北石灰窑寄给老友聂绀弩的书信,既体现了宋云彬对聂绀弩、周颖夫妇的关心,也表达了他对《野草》在港复刊的支持。需要说明的是,五卷本《宋云彬文集》收录了《宋云彬来函》《自北平寄给尚在香港的儿子宋剑行的信》《致柳亚子》等书信,但这篇《云彬来信》却被遗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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