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古高手张大千,这回耍的是鉴定“著录派”
2023-10-17施之昊
文/图:施之昊
张大千造拟唐代张萱《明皇纳凉图》(局部)
在刚刚结束的嘉德春拍上,香港导演杨凡旧藏的张大千《小鹤卿》以4715万元成交。杨凡生于1947年,他与张大千是忘年交,相识于1982年的台北,那次他在台北历史博物馆秦景卿的陪同下到摩耶精舍拜见张大千,从此开启了这位年轻人的中国水墨画收藏尤其是张大千作品收藏之路。无独有偶,他还收藏过一件张萱《明皇纳凉图》,其实这是张大千造拟的一件唐代张萱画。
最近,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微风拂尘——张大千的造拟古迹与<明皇纳凉图>研究》问世,作者像侦探破案一样搜索张大千造拟古迹的蛛丝马迹,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读来令人耳目一新。从这件张大千造拟的古画上能够见到他“造假”的一些手段,其中尤其重要的就是“造有所本”,能够在古今著录中找到源头,这也是今天古书画鉴定“著录派”津津乐道的方法。
造有所本——张大千造拟古画的关键
1991 年底,在美国华盛顿塞克勒美术馆举办的“血战古人——张大千六十年回顾展”上,有一件张大千造拟的古画唐代张萱《明皇纳凉图》。这次展览的策展人是傅申,这位美术史大家一生的愿望就是像福尔摩斯一样发现张大千造拟的古画。
类似于造拟古代陶瓷,若是造拟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瓶,我们叫“臆造”即凭空想象,那么它能够蒙混过关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反之,若按照乾隆喜欢的天球瓶的器型,包括釉面彩绘等方面若能接近之,则提高了这类赝品的“欺骗性”。造拟古代书画也是这个道理。张大千不仅鉴定古书画眼光好,而且饱读古代书画著录,加上腕下自有乾坤,使得他造拟的古画“真实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一种较为低级的造拟古画方法,就是找一件真画,临摹之;再高级一点,这件真画要从未露面,或者在外国那家不起眼的博物馆中秘藏,这些都是造拟古画的“本”。从张大千造拟的方法中能见到他的高明之处。他是参考古代著录,以此为线索延展开去,加上自己熟谙古书画的素养,把古画“放开”画,无人能察觉他在“临摹”,这样的作品自然顺畅,几乎不露马脚。研究者很难像拆穿之前那些低级造拟方法那样发现“双胞胎”。
古代书画鉴定之难,难在它无所依据,张三说是李成,李四说不是,尤其是那些传世作品甚少或者阙如的作家,这些作品的鉴定就无从下手。好在有历代著录,包括皇家收藏和私人收藏,都有相应著录,为今人之鉴定提供“参考”。比如最著名的皇家收藏著录《石渠宝笈》,那是清宫旧藏古画的荟萃。
张大千造拟的唐代张萱《明皇纳凉图》,就从北宋著名的皇家收藏著录《宣和画谱》中找到“所本”。打开《宣和画谱》的张萱一则,著录了“今御府所藏四十有七”,其中第一件就是“明皇纳凉图”,其后包括现存被认为是张萱的名品《虢国夫人游春图》《捣练图》等。从这一著录“开场”,张大千造拟的工作起点就高,迷惑度更高。之后的“演绎”则顺理成章。可惜古代著录“致命伤”就是有字无图。这给张大千这样的“高手”提供了方便。比如《宣和画谱》介绍张萱,有对他画风的文字描述,画家对于这类语言“心领神会”,画出来的作品自然就能“乱真”。
了解收藏家的心态,有的放矢的“造拟”
历代的书画巨匠大都兼有书画家、收藏家、评论家这三类身份,比如元朝赵孟頫、明朝董其昌,近代吴湖帆、张大千等。张大千知道收藏家要什么,因为他本人就是超一流的收藏家。
古代书画鉴定,能够掌握一本或多本“著录”足以为收藏家津津乐道。这一关张大千在造拟古画的第一步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其后是和著录关系密切的“鉴藏印”。在造拟张萱《明皇纳凉图》时,他也注意到这件唐代绘画必须“印鉴累累”才能提高它的可信度。如同今人鉴定古书画,对于古今印鉴也格外关注。在《明皇纳凉图》上,张大千造拟了“永兴军节度使之音”,在五代杨凝式《神仙起居法》上有此印,其后是大名鼎鼎的明初皇室的“典礼稽察司印”,这枚印在许多宋元名品上都有。
张大千甚至还造拟了明代大收藏家项元汴的藏印,不仅如此,他还仿造项元汴的收藏习惯即按照千字文为藏品编号。这种在作品右下方写一个字的记号,在项氏藏品中屡见不鲜,成为众所周知的重要信息。这卷《明皇纳凉图》右下有一个“元”字,即千字文编号。张大千费尽心机,为了防止千字文中这个字已经被用过,所以选了一个“元”字,这个千字文里没有的字。那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宋人以“赵玄朗”为自己的祖先,故而“玄”字避讳,在宋人千字文中,写成“天地元黄,宇宙洪荒”,以“元”代“玄”,项氏生在明朝自然不会避宋之讳。
母本为桥本关雪的《长恨歌图》
这件《明皇纳凉图》的母本原来是日本画家桥本关雪(1883-1945 年)的《长恨歌图》。1929 年,此画在第十回东京帝展美术展览会上初次露面,11 月,日本帝国美术学院《帝展号》临时增刊中刊登此画。一经对照,就知道是张大千造拟《明皇纳凉图》的母本。但是在张大千造拟这件作品的时候,估计离那次展览已经有几十年,几乎很少有人见到过原件,这也为张大千的造拟提供了有利因素。要是这场展览发生在21 世纪的今天,肯定有不少人亲临现场,或者网络上一查询就有展览消息,这样的造拟成功率就低了。
这卷作品在张大千造拟的《明皇纳凉图》上有两行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是白居易《长恨歌》的名句。因为画的是《明皇纳凉图》,写上这两句诗也是顺理成章的。可是百密一疏,白居易的《长恨歌》作于宪宗元年(806 年),张萱则生活在开元年间,《长恨歌》问世的时候,张萱已经不在人世了。
《明皇纳凉图》的母本《长恨歌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