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递车轮上的精神

文/特约记者 徐以立

胡辉刚

上海汽车博物馆（以下简称“博物馆”）藏车管理部经理，汽车维修高级技师、上海市首席技师；先后制定了博物馆的古董车修复标准、古董车收购标准、古董车鉴定标准、车辆日常保养标准、车辆日常维护标准、车辆运行标准等。

20 世 纪50年代，在 一 无所有的情况下，刚刚从苦难和屈辱中抬起头来的中国人，愣是用锤子敲出一个震惊中外的车坛名作——“红旗”。特别是“红旗”CA72轿车，它不仅是我国第一辆真正有编号的“红旗”牌高级轿车，也是第一台担任过庆典任务的“红旗”牌轿车，它的出现在我国汽车工业历史上具有了里程碑式的重大意义。

时光荏苒，70多年过去了，一辆“红旗”CA72轿车在博物馆凝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央的立标与两侧国旗相互辉映，凝固了过往的峥嵘岁月。它能以当年矍铄精神重回公众视线的背后，离不开博物馆藏车管理部经理胡辉刚的精心修复和保养。

传承“红旗”精神

距离博物馆不远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小车间，车间的墙上，大小不一的几排工具被码得整整齐齐。这就是博物馆藏车管理部所在车间。2006年，拥有10年汽修经验的胡辉刚从几十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当时博物馆藏车管理部唯一的技术人员。

刚到岗位不久，胡辉刚就接到“红旗”CA72轿车的修复任务。同业没有先例可循，当年的设计图纸尚未解密，配件基本都已绝版，老一辈的修车师傅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如此种种让这辆古董车的修复困难重重。更重要的是，他之前没有修复古董车的任何经验，对“红旗”牌轿车的概念也仅限于一些新闻图片。在见到运抵上海的“红旗”CA72轿车后，他的头更大了：“漆面剥落、零部件老化脱落、内饰坐垫腐坏……”他掰着手指，向记者回忆起当时的困难。

经过一番周折，他打听到了第一代“红旗”牌轿车的设计者、中国泰斗级汽车设计师程正老先生的住址。于是，他毅然北上长春去拜访程老。“虽然当时程老已经年过古稀，但是听到我们想修复‘红旗’CA72轿车后，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开心溢于言表。”他回忆道。

对于如何修复“红旗”CA72轿车，程老给了胡辉刚一些建议和看法。两个人结束了第一次沟通。

不久之后，年迈的程老千里迢迢来到博物馆。当抚着自己的“红旗老朋友”时，他眼含热泪，絮絮叨叨地和胡辉刚说了很多当年设计的细节。与上一次沟通所不同的是，他带来了凝结一生心血的设计手稿。泛黄的纸张几乎没有折角，钢笔字迹工整，手绘的零部件宛如CAD作图一般精确，完全可以想象，程老年轻时是如何在昏暗的台灯下，背负着党和人民的重托，一笔一笔地将毕生所学郑重其事地倾注于纸面之上……

时至今日，胡辉刚还记得程老眼里闪着泪光，以一种近乎托孤的悲壮神情将手稿交到他手里。“那是一份全然的信任，更是‘红旗’精神的传承。”他喃喃道。

除了在车间埋头工作，一有空，他就跑到长春一汽、北京汽车、南京汽车等厂家，翻阅当年随车生产的资料，包括技术资料和当年的影像资料，拜访当年的设计师、技术人员……老一辈的“红旗”精神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即使是一颗螺丝，我都希望恢复到刚出厂时的水平。”胡辉刚严格按照每一道工序和流程修复，修了再测试，发现问题后再攻坚，然后再测试……试验很多时候都需经过多次反复。在确保各个部分正常工作的情况下，他修复的古董车还能行驶起来。

重现非遗荣光

“红旗”CA72轿车的外观设计，展现了传统中式美学，特别是座椅，包裹了杭州织锦缎，仪表盘则用了福州大漆“绿宝砂”等。虽说时光给予古董车岁月沉淀的美，但也不可避免地使其受到了损伤。特别是织锦缎坐垫，过去的颜色几乎无法辨认，有些地方还有破损，曾经的华丽样貌不复存在。

福州大漆、杭州织锦缎技艺均为非遗项目。查阅到当年主管内饰设计师的地址后，胡辉刚再次出发去了长春。可惜时光荏苒，当年风华正茂的少女已是迟暮的老妪，没有精力再去完成修复了。但是，她给胡辉刚一个建议：“去当地探访民间老艺人，或许可以找到办法。”

辗转了多个城市，几个月后，在偏僻的某个福建农村和某个杭州小镇里，胡辉刚找到了两位分别会福州大漆和杭州织锦缎技艺的民间艺人。由于自家技艺只能家传，福建大漆老艺人拒绝了他的学艺要求。面对挫折，胡辉刚没有灰心，拿出“三顾茅庐”的毅力，数次拜访这位老艺人。最终，老艺人被他的执着和诚意所打动：“年轻人，为了个小小的仪表台，你本来没必要费力不讨好地学几个月。”叹了口气，他接着说：“我老了，就让我的孩子教你吧。”

从零开始，胡辉刚从一位汽修专家又变成了一位非遗传习人。从调色开始，他学习复原福州大漆“绿宝砂”。在不断学艺中，他想不明白如何打造出原本犹如绿宝石般的颜色，只能用各种材料反复试验。使用了多种工具后，他发现丝瓜络是不错的上色工具。于是，他又挨家挨户地找村民要丝瓜络，这才解决了上色工具的问题……两个月后，在好不容易学会了福州大漆技艺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小镇，去学习杭州织锦缎技艺，使失传的色调和织法再次重现。

除了传承杭州织锦缎技艺，他还严格把控织布质量。传统杭州织锦缎一般以金银丝为经纬纱线原料。所谓“金银丝”是以黄金、白银为主要原料制成的纱线。不过，胡辉刚采用铅丝当作银丝。为了保证织品质量和舒适度，他不仅按照当地标准和参数将铅丝制成统一规格，还进行了拉伸性能以及抗氧化测试。

2009 年，修复后的“红旗”CA72轿车正式亮相博物馆，岁月似乎没有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在胡辉刚看来，“红旗”牌轿车承载的是中国人民勇于创新、不断进取的精神。“现在回头看，在那个百废待兴却又意气风发的年代，中国老一辈的汽车人，从无到有，全靠双手造出国产轿车，可歌可泣。”

填补古董车标准空白

古董车，又称老爷车、经典车。

随着消费水平不断升级，中国古董车市场具有巨大的活力和潜力。然而，胡辉刚发现，与世界上通行的做法不同，目前中国古董车行业缺乏统一的指导政策，没有明确的古董车评价规范和管理办法，无法支撑古董车产业相关活动和业务合规有序地开展，难以发挥古董车产业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应。面对这样的难题，胡辉刚再次陷入了思考。

2022年2月，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发出了《经典车评价规范》等3项团体标准征求意见函，其中《经典车评价规范》（以下简称《规范》）尤其令人关注。《规范》由上海市嘉定区世界级汽车产业中心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牵头编制，胡辉刚为主要编撰者之一。他相信，《规范》的制定和实施能够进一步规范中国古董车认定技术，便于相关部门进行评估和管理，优化古董车市场环境，激发古董车产业动能。

得益于拥有国内顶尖的古董车修复技术，胡辉刚可以一眼看出车辆是否存在改装加装情况、零部件安装是否符合当年工艺要求、重大结构部件是否存在替换情况等；甚至不需要任何仪器，他就能知道一台古董车的故障是什么，该如何去解决……这些技能尤为重要，能判定每台车是否是改装车。

2011年，胡辉刚代表博物馆赴美国，与一家著名古董车经销商洽谈收购车辆相关事宜。当时，在国内尚属冷门的古董车，在海外却有着蓬勃发展的市场。在对方将改装车冒充古董车，想借此鱼目混珠时，火眼金睛的胡辉刚当即提出异议，谈判一度被搁置。古董车经销商不以为然，接连3天派出专家试图驳倒他，妄想以时间战的方式打垮他。未曾想，胡辉刚丝毫不怵，他深知自己代表的是中国古董车修复行业。3天里，他以一敌三，从汽车发展历史脉络、这批古董车独有的工艺特点、国际现有的修复技术标准等方面，有理有据地提出异议，最终让对方败下阵来。最后，美国古董车经销商不仅更换了一批货真价实的古董车，更是握着胡辉刚的手，表达了对他的尊重、对中国古董车修复专家的敬意，以及对中国汽车行业的期待。

经此一役，胡辉刚更是了解到标准的重要性。这些年，他和团队一直致力于制定各种标准，如古董车修复标准、古董车收购标准、古董车鉴定标准、车辆日常保养标准、车辆日常维护标准、车辆运行标准等。“在标准制定及实施的过程中，我们要确保日常工作都是公开和透明的，让标准化工作能够同国际标准的规则有效结合起来。因为标准是国际通用的，相当于是国际贸易的通行证，所以标准化在便利国际经贸往来、技术交流、产能合作等各个方面的作用越来越明显。”

他希望，中国古董车市场能像他修复的古董车一样，一路奔腾、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