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粮食记忆
2023-10-13李波
李波
“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重要性,我从小就有体会,而且刻骨铭心。至今,我仍保持着饭后用热水冲饭碗,然后当茶喝掉的习惯。
我出生在胶东半岛莱州一个叫庙山的山沟里。那里山多地少,粮食产量极低,改革开放前好多人家吃不饱。自我记事起,我家的主食就是菜团子,且菜多面少。金黄的纯面玉米饼子是我儿时的奢望。在我三岁那年的冬天,春节前,刚刚下过的那场大雪,成了我人生的“分水岭”—我由王姓改为李姓。
那天清晨,我的三舅从东山翻过来,带着一双崭新的“蒲窝子”。三舅说,“蒲窝子”是二舅编的,“蒲窝子”那带毛的猪皮底是大舅上的。在当时,那样的“蒲窝子”绝对是高配的棉鞋。足可见为了我的“出阁”,我的家人费了多大的心力。当时我小,不知命运之船将载我而去,只知又要去姥姥家吃好吃的了,还有新的“蒲窝子”穿,高兴得不得了。妈妈几次转过脸去,偷偷流泪。事后三舅告诉我,那天我问妈妈要饼子,我哪里知道,那时妈妈连一块饼子也拿不出来了。妈妈难过得要命,恨不得从自己的身上剜块肉给我。好在邻居奶奶看出了妈妈的心事,悄悄回家,用衣襟卷着三块饼子,塞给了我。我乐开了花,妈妈却潸然而下。
我的养母家条件比较好,养父是盐场工人,祖上家底也比较殷实,家有外号“金库”,可能与爷爷曾同时给几家砖厂当把头有关。按理说,进这样的家庭,日子应该比较好过。可养母说,她刚结婚没几天,一次吃饭时,爷爷见她吃咸菜多,就把手中的筷子在饭桌上捣得咚咚响,说:“这是咸菜啊,你家都当饭吃吗?”养母被训得轻轻放下筷子,默默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偷偷流泪。
有一年农历八月十五,家里包大葱猪肉包子,很好吃。收拾碗筷时,二婶想再吃一个,但又不好意思自己吃,就对养母说:“嫂子,你吃饱了没有?咱俩再分个吧?”那年代,那样的好饭哪有个饱的?她们妯娌俩就又分吃了一个。事正凑巧,被未出嫁的三姑发现,三姑去向爷爷告状。爷爷顿时火冒三丈:“吃饭要有吃饭的规矩!饭哪有这样吃饱了再吃的?如都这吃法,得多少?谁家能管你们够?在我们家绝对不允许!”
1979年,我上初中,学校没有宿舍,需要自己找附近的亲友家借宿,学校只提供熥饭的食堂。于是,我们每周从家里带干粮到学校。上课前,同学们将各自的干粮袋子放到班级的饭篓里,由值日生送到食堂。开饭时,值日生从食堂领回来,同学们各自去取。那场面与路遥《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求学的场景极为相似。我有幸与另外两名同学在李伟波同学家借宿。让我们难忘的是,我们在他家吃早饭,他的妈妈还经常给我们每人一碗稀饭。我们要从家里拿玉米面,她说,“不用,不就一碗稀饭嘛。”可在那时,一碗稀饭也是饭啊!作为回报,我们就经常帮她家干活儿。
1982年,我上高中,菜金每月三元。有的同学为了省那三元钱,就自己从家里带咸菜。可谁知,刚开始的一两周还行,到第三、四周,带的咸菜一般都吃光了。那滋味就难受极了。当年,我的对象就曾一个月没有订菜。她说,到最后白水配干粮,根本咽不下,看到邻桌同学碗里的菜汤都咽口水。
1985年,我上大学,妹妹升高中。学习一直名列前茅的她本可以升入全市重点高中,但她选择了职业中专。只上了半年,她发现家里的粮食不多了,便主动提出退学,将省下的粮食让给正在上初中的三弟。她的班主任得知此事后,主动向学校反映情况,学校给免了学费,还发动了捐款。妹妹十分感谢,但她没有接受。她说,这学期这样,下学期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靠大家捐款吧?
2009年,我的女儿上高中,我曾参加学校组织的陪餐活动。看着学生餐厅里那半碗半碗的米饭和面条,还有大量的剩菜、馒头、饮料,我无法平静,心如刀割。我曾想写信给学校,可妻子说,这也不单是学校的事啊,学生和家长都有责任。
如今,女儿在外地读博,近期回家探亲。她的姑姑和姑父為她接风,免不了多点几个菜。她说,“不用点那么多,一人一菜就好。”听女儿这样说,我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