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捕

肖春林

看到这个题目时，读者朋友们大概会想到冬天捕鱼。虽然我说的也是冬天捕鱼，但与现在流行的不同，我说的四十年前的冬捕。那时的冬捕规模不大，声势也小，持续的时间只有一天，除了我们居住的小村，没有其他人知道，别的村子里的人是不关心的，城里人更是连我们村子都没有听说过。

但这一天，却是我们村里人从年头盼到年尾的。不到年的尾巴边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不会动鱼塘里的鱼。村里有三口塘，分布在村东、村中、村西，好方便冬天挖塘泥肥沃三个方位的田地。村里人把村西叫上边，把村东叫下边，我是许多年后才弄清的，却至今不知道這么叫的含义，猜测是根据附近长江的流向取的吧，毕竟“一江春水向东流”嘛。三口塘都植有莲藕，村里人却只在村子中间的塘里养鱼。村子中间的塘，村里人出工、收工的途中都看得见，没有能力去田间劳作的黄发垂髫也都能有意无意地看见，安全，放心。没有人敢去偷鱼，但你可以去观赏鱼。村里人每天出工路过时看几眼，有时还给鱼丢几把青草，收工路过时又看几眼，仿佛看见塘里的鱼一天之内又长大了不少，心里便有了着落，确信过年时是可以分到几斤鱼的。若你读过书，看到鱼儿在塘里游来游去，无忧无虑，也会感叹：“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不会有人反驳，村里人只会赞赏道：“还是读书人有想法，高深莫测！”暑假里，你也可以在塘边看荷叶在风中摇曳，嗅荷花“香远益清”，惊讶于草鱼跳出水面去咬荷花，听水鸡婆“咕咕”的鸣叫，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撩拨着在塘边浣衣的少妇遐想无边。

村里的大人、小孩所思最多的就是饮食，于是特别盼望冬捕的这一天。一大清早，男劳力就在水塘边架起水车，几个力气大的劳力就主动爬上水车车水。这是很累的活儿，我小时候也曾调皮地爬上水车想学大人车水，却无论如何也踩不动，结果被大人赶了下去。大人们车水也很吃力，却能在过程中说说笑笑。老人和小孩儿都来看热闹了。老人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站在岸上盯着塘里的水一点一点地减少，看水面一分一分地降低，直到看到鱼儿露出背，在浅水里惊慌乱跳。孩子们更喜欢的不是鱼，而是那种氛围。水塘里的水被车进沟里，流向远处，孩子们就会跟着水跑。折一只纸船，放在水沟里，又跟着纸船跑。有一个孩子刚割完猪菜回来，放下镰刀，也跟着纸船跑。我那时太兴奋，没有注意到这把镰刀，一脚踩上去，乐极生悲把右脚后跟割了一个寸余深的口子。这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水塘周围欢快的气氛。大人们很现实，塘里的水还没有车干，就迫不及待地穿上长筒套鞋，在水里追鱼，岸上的老人们则指指点点，看见一条鱼，就高声叫：“你左（右、前、后）边有一条！”捉鱼的人便连忙根据岸上的指点捉鱼。水里游动、挣扎的鱼捉光后（当然，小鱼是不捉的，要留到明年），塘里的大人们还会在水塘泥巴里翻，寻找那些钻在泥巴里的黑鱼、甲鱼、鳝鱼、泥鳅。晚上，水塘周边欢快的氛围便流进了每家每户，家家的锅里都冒出鱼香，和着袅袅炊烟飘荡在村子周围。有些鱼被腌制晒干，留着过年用。第二天，男劳力们还得去把塘里的藕挖干净。

捉起的鱼和挖出的藕都要集中起来分给每家每户，于是，冬捕的快乐会一直持续到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