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花鸟题材画的特点
——以八大山人纪念馆馆藏花鸟画为例
2023-10-13刘文汇
刘文汇
(广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广西 桂林,541006)
一、引 言
八大山人是明清之际中国画坛伟大的画家,亦是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坐标式人物,还是“中国书画史和江西地域文化上的一位代表性人物”。①姚亚平:《八大山人研究的目的、重点与方法》,《地方文化研究》2021年第1期。八大山人,原姓朱,名统(1626—1705),字刃庵,号八大山人、雪个、个山、人屋、道朗等。他主要的名字是驴、驴汉、屋驴、驴屋驴。世人习惯称他为朱耷,清初四僧之冠,朱耷是一位杰出的写意花鸟画家兼山水画家,画风高逸冷绝,画面极具传播力。朱耷自幼聪慧,据清陈鼎《八大山人传》载:“八岁即能诗,善书法,工篆刻,尤精绘事。”②紫都,耿静编著:《八大山人》,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第6页。八大山人在少年时期就擅长书画,非常聪颖。根据黄安平《个山小像》中对八大山人的作品撰写过多次题跋可以看出:八大山人是戈阳的王孙,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朱槿的第九代后裔。他的一生可以说是大起大落,早早地就皈依空门只为了逃避政治上的迫害,决计遁入佛门后削发为僧,过着隐匿的日子。本是皇室子孙的他,却沦落为山林的逃命者,出家、还俗、疯癫、孤独的生平经历造就了他孤冷高赞、愤世嫉俗、钩深极奥的画风。这类突变令他不能直接表明胸中之愤,所以他寄情于笔,宣于画纸之上。
八大山人自幼便遭遇了很多困难和人生挑战,这虽然对他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但也锤炼出了他坚韧的意志与冷静思考的能力,使其深谙“忘我”“空灵”两大禅学精神。这种特殊的心态,直接传递到了他的绘画作品中。因此,八大山人在画作中也寄托了自己的内心感受和情感体验。他用笔墨表现出自己的忧愤和反思,展现了他的艺术创意和审美追求。在花鸟画方面,他重视写意,注重造型与形象的化开,力求将动物或植物的本质及其主观印象凝聚而成,并用线条和色彩勾勒出抽象的形式造型,呈现出高逸冷绝的画风;而在山水画方面,则突破传统的文人画框,颇具微调的灵活性,有着广阔的世界视野和非凡的想象力。八大山人的绘画风格不仅至今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更是对中国文化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所欣赏、倡导的是“无中有”“有中存命”的禅学精神,实践了东方思维方式中的“无为而治”和“知行合一”的哲学理念,极力推广并扬长避短地发扬到绘画创作中,显示出了他在文化艺术方面的卓越才华。
作为那个时代画家中的佼佼者,他自觉在艺术作品中注入性灵之气,他的超世绝俗、自然尚真处处显示了其本性中洒脱而旷达的文人风采。八大山人作为一个文人画家,只有以手中的画笔来宣泄心灵深处留下的巨大的创痛和强烈的恨憾之情。他以自己坚贞不屈的气节树立了一座人格丰碑,山水画作品中笔挟风雷之气。可以说,八大山人身上集中体现了传统的精英文化与明遗民文化的结合,晚明人文主义与清初实学思潮的交融。异于常人的经历折磨着八大山人,但也造就了他极具鲜明个人特点的艺术。他以自己坚贞不屈的气节和独特的艺术作品在美术史上树立了一座人格与艺术的丰碑,为世人留下了咀嚼不尽的精神财富。其艺术思想与艺术成就至今影响着一代代画家,也成为了中国文人画一脉发展历程中一座突兀的奇峰;其独特的绘画语言及作品中体现出的人格魅力,对中国乃至世界绘画的发展都有着重要影响。八大山人的绘画艺术成就是全面的,于多个画科都有着不俗的造诣。作为一个文人画家,八大山人以极为简练精妙的笔墨和境界开阔、疏朗的构图布白,极具创新性地创造出许多令人称奇的、富有生命力的艺术形象。
中国书画中的墨,与水相融,呈现出丰富的层次美与动态美。线条与墨色在八大山人的手中,呈现出了独特的风貌,由此开拓了新的风姿韵貌。以书入画,是八大山人艺术创作的重要特点,他将书法和绘画两种类型的艺术融会贯通,深刻领会了二者之间互相渗透的关系,通过从草书、行书、隶书、篆书等书体中借鉴书法用笔,并融入绘画艺术之中,赋予其画作别样精妙的意蕴美。从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作品的表现来看,对文人画的影响十分深远,其根本精神是历久弥新的,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灼灼其华,有其深厚的艺术文化精神价值,对其进行探索学习,可以扩大人的襟怀,对文人学者的精神价值观的塑造有着重要的意义。
八大山人的绘画精神是依附于作品之中,是对一种生命的表达方式,更多的是注重内心情感的宣泄。通过对八大山人花鸟画形式语言形成原因进行研究、解读,可以发掘八大山人作品中的禅意与丰富的内涵,以及独特的艺术思想,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内涵;借鉴八大山人艺术思想与笔墨技巧,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八大山人独特的艺术风格以及他的艺术作品。
二、八大山人花鸟画特点
1.构图简洁
“简”作为一项特有的艺术门类,在绘画、声乐、雕像等众多领域中都有运用。在艺术中,简约更是一种特有的表现方式,通过排除多余的东西,将核心元素独立呈现出来,从而达到意境深远的效果。在中国画中,构图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历代画家都对此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每种构图形式都有其独特的特点,如被誉为北宋三大家之一的范宽,其构图常采用全景式。这种构图方式可以让画面呈现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场景,堪比摄影镜头的画面感受。马远与夏圭则倾向于运用一角或半边式构图,这种构图方式可以从个别细节处提取出整幅画的主旨,达到以小见大的效果,成为“马一角、夏半边”的代名词。每种构图形式都具有自己的优势和局限性,画家需要根据自身的风格和画作需求选择合适的构图方式。当然,简约并不是所有中国画的构图方式的共同点。有些画家善于精心刻画出某个场景,用更多的细节来丰富细节;而有些画家则更注重捕捉整体的感觉,将画面发挥到极致。对于这些画家而言,简单的构图却能够在看似朴素的画面中传达出独有的情感和意蕴。
八大山人在绘画作品中达到了很少有人能运用的简练造诣来创作作品。在他的写意花鸟画中,每一笔都得以充分发挥,任凭自由流动,给人一种无穷无尽的遐想空间。他在涂色上极为讲究,描绘得恰到好处,十分生动。所以,今人常称朱耷是“一笔万金”,将朱耷与“逸士”“怪杰”横跨于仿古艺术和现代艺术之间。
总之,朱耷的写意花鸟画构图形式较前之更为简洁,他卓越的地方在于以少胜多,寥落的几点星星之笔的留白却很自然,给人带来以无尽遐想空间的艺术呈现。
2.借物抒情的绘画语言
所处的时代与背景使得朱耷只能将满腔悲忿倾泄于笔尖,借绘画来抒发胸中的愤激与孤寂,故其将激烈的情感融合于笔下的物象之中,借物言志、借物抒怀的表达特征是作品中真实蕴含着的现实生活中的感情。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象征着清白、高洁,自古以来皆是画家喜欢的表现题材,也是对莲花高洁品质的赞赏。莲花作为朱耷的笔下常见的题材,其造型具有修长而极简的特点,荷花的杆被塑造得非常细长,画面常常是上半部分的叶杆顺着荷叶延伸,安排在画面下方的则是荷塘和淤泥,两者一上一下,画家有意将距离拉长,仿佛不肯让荷花沾染到淤泥之中的浑浊之气。画家借助荷花传达国破家亡、反清复明的哀思,表达了本人强烈的民族意识。
出于当时那个背景时期的生平遭遇,他抱着对清王刻骨的仇恨以及思想上极其悲痛的精神状态,把心中的愤慨皆倾注于诗书画之中。因此,在他的画面中常常展现的是鸟儿狰狞怒视,鱼翻怪眼,甚至是禽鸟一脚着地,以示与清王朝势不两立,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煎熬宣与纸上。他常常用草书把“八大山人”四个字联笔,形似“哭之”“笑之”的字样,他自己也曾言自己的作品墨点不如哭点多。用四个字来总结他的花鸟画风格恰如其分,那就是“怪”“冷”“廉”“空”的艺术表现。
在中国绘画史上花鸟画占据非常关键的地位,仅次于山水画。正如当代著名画家卢辅圣在《中国花鸟画通鉴》中所提到的那样:“花鸟画是中国绘画中最富于民族文化特性的表现门类。两千年来,它通过从自发到自主的审美方式和中国式的赋、比、兴手法,抒情达意,托物言志,形象化地体现了东方世界的宇宙自然观。它历经发生、发展、成熟到升华变化的漫长行程,流汇着民族与时代的人性内涵,以丰富多彩的艺术形态参与了中华文化精神和人文气象的建构。与此同时,它也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一方面不断地调谐自身来适应变化着的审美需求,一方面又潜移默化地塑造和改造着人们的审美情趣,甚至对主体认知结构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①卢辅圣:《中国花鸟画通鉴》,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年。中国的花鸟画晚唐时期才独分成科,五代两宋以来更是蓬勃发展。写意的花鸟画也是到南宋时期才开始出现的,到明代时日趋成熟。朱耷所作的花鸟画,正是对自己精神意志的再现。朱耷的花鸟沿袭了陈淳、徐渭写意画的传统风格,继承了王维“禅画”的精髓,并结合自身所长把儒、释、道融合为一体,将“禅画”技艺推向了史无前例的巅峰。
朱耷在花鸟画上的成就最为显著,也极具怪性。他的花鸟画大多是借物抒情,用象征的手法传达内心的倔强与气傲,将物象拟人化,寄托自己悲愤的情感。他的花鸟画以意象为主,不拘形似,在似与不似之间向世人展示他冷逸的气节和捉摸不透的情感。他把鸟和鱼的眼睛绘成“白眼视人”的拟人态,以此来传达自己孤标傲世、避世绝俗的个性,从而缔造了一种亘古未有的花鸟绘画语言。朱耷的花鸟画多为水墨,给人枯索冷寂凄清之感,目之所及一片凄凉。于荒寂境界中透出雄健简朴之气,反映出他孤独幽愤的心境和坚毅的个性。
3.造型夸张怪诞
朱耷擅长绘制花鸟画,并以夸张变形的方式表现出飞禽游鱼的奇特造型。他的作品不受传统束缚,他能尽情地使用笔和墨水,让画作呈现自由流畅的感觉。他最常选择的主题是鱼、鸟和荷花,这些元素充满了吸引力和艺术性。
朱耷的作品中经常运用夸张怪异的形象来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通过这种方式突破了传统的画风。在他的画中,鸟的形态各异,有的看起来温顺可人,有的则显得十分凶猛,“怒目相对”之态令人印象深刻。同时,他的画也表现出一种清新淡雅的情致,给人以温馨的感受。就像在朱耷笔下的那些画作里面看到的那样,任何事物都可以被描绘得与众不同和独特。画家通过技巧和想象力,创造出了美轮美奂的画作,引领我们进入一个神奇的世界,让我们沉浸在其中。朱耷的作品不仅超越了时代,也是中华文化宝库里最为璀璨的瑰宝之一。
4.画面留白
艺术创作要达到真正的意境,就需要将描绘的客观事物、生活景象及文化修养积淀于所表现的思想情感中,融为一体,形成相互交融的产物。这种融合能够使艺术达到更高的境界,并给观者带来更深层次的感受。在花鸟画中,如果仅仅使用写实手法去描绘客观事物,很容易让被描绘的事物显得矫揉造作,缺乏灵动感,也难以吸引观者。因此,画家应该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借助留白和空间的运用,向观者展示其悠长的审美理念和精神内涵。此外,留白也可以营造观者无限想象的空间,从而与作者共鸣,在情感上达到相互交流的效果。
八大山人作品中常见留白。在他的作品中,留白并不是空旷,而是在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场景,如天空、河水、地面等,这会使观赏者产生无尽的联想。通过空实的同时也是虚的留白,他创造出一幅耐人寻味的画面,其中充满了流动灵气,充满了生命力的灵气。
在八大山人笔下,物象如山石树木等,用笔简单至极,甚至有的地方不用一笔,只需盖上一方印章即可传达给人无尽的充盈和厚实感。八大山人是个能最大程度调和空间的高手,虽然画面中的物象寥寥无几,但对于物象的位置、方向等的考虑是匠心独具的。他善于把整体空间分割得具有层次变换感,再配以印章和题字,就能让人产生疏密虚实、阴阳相济的感受。
在作品创作中,八大山人通过审美意识和艺术手法去发展和传递禅学精神,他注重“空灵自然”“泼辣写意”,避免刻意留白,力图达到“自然气味”的效果。八大山人的艺术创作中,禅学精神是起到重要作用的核心因素,用艺术与禅学相结合,表达自己的情感体验。同时,绘画所蕴含的每一个元素,都必须具有其独特生命感和特定内涵,能够让观众感受到其中所隐含的道理和真谛。
总之,“留白”是八大山人的重要艺术思想,其独特的意境表现方式和花鸟画风格,展示了画家精湛的绘画技巧、深刻与丰富的内在情感。他留白的手法在花鸟画中被广泛采用,给传统绘画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生命力,在中国画坛具有重要的影响和地位,也激励着后世艺术家对绘画艺术进行深入探究和思考。
三、画面表现分析
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作画面表现十分细腻,具有明显的艺术特色。以下以八大山人纪念馆所藏八大山人花鸟作品为例展开简要分析。
1.《秋荷立轴》
这幅作品构图凝练,半俯视画法,纯以水墨画成。运用墨色干湿浓淡的变化,大胆奔放的笔触,表现细窄而修长的荷茎,荷茎的那种曲折不定的节奏感,像是听了某种音乐而使人感受到向上延伸之律。荷柄摇曳而上,顾盼生姿,姿态优柔婉转。大面积的花瓣包裹着轻柔婉约的几朵荷花,似乎向世人展示了“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的高风峻节的意境,尽显洒脱豪迈之情和高古超逸的人格境界。几笔利落的干笔皴擦描绘了淤泥与荷花的关系,他的重点似不放在“不染”上面,而是在强调“出淤泥”,在强调他在“淤泥”的环境中,强调从“淤泥”中出来的情感,似乎与画面上半部的花瓣包裹着几朵荷相互呼应,几朵荷花在其他的花瓣中夹缝求生,不甘被埋没而努力地向上生长,却又无可奈何地被束缚着,这几朵荷花是一个不可辱没、不可轻视的生命,八大山人画的是一种精神,一种骨气,一种能在纷扰的世界中挺直脊梁的力量。这些通通表达了他的人生处境,以及不能脱离现实生活的恶劣环境。
图1 《秋荷立轴》① 朱耷纸本墨笔,纵90cm,横37.2cm,年代未知。
整幅画落笔轻松线条生动而简练,整体构图空远又饱满,疏密虚实之间相生相发。八大山人这一生绘荷花无数,他梦荷、品荷、爱荷、观荷、绘荷、吟荷,这好似象征人格、道德、精神上的“一尘不染”。荷花又与佛教渊源极深,佛菩萨或坐或站于莲花台之上,有的掌托莲花,有的手执莲花,神态如莲花般安祥慈悲,供佛用的灯和蜡烛也常作成莲花造型。佛教认为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又非常香洁,比喻佛菩萨在生死烦恼中生出,又从生死烦脑中开脱,故有“莲花藏世界”之说。八大山人的墨荷艺术孤标独步,扑面而来的是铜驼之悲、愤世之慨,画面纯以笔墨取胜,罕见用色,其笔墨滴墨成伤的背后,给后人留下无限遐想。
2.《孤松图轴》
这幅《孤松图轴》,功力深厚,笔墨顿挫有致,一气呵成。画面上的松树、松叶稀疏,树干扭曲,用笔有来回改墨的迹象。以松柏象征坚贞,松枝傲骨峥嵘,柏树庄重肃穆,且四季长青,历严冬而不衰。文艺作品中,常以松柏象征坚贞不屈的英雄气概。无论是松、竹、柏、空亭、瘦石等元素,还是青绿山水,积墨枯山,都能追溯到宋元绘画当中的文人雅志,其笔意源于传统。八大山人的松,清瘦、苍老,是身边自然熟悉之物,也是文人自古的审美意趣,具有纯粹性。八大山人把枝干雕琢出了沧桑古老的质感,用雄健的秃笔和渴墨的皴擦来刻画树干的苍劲之感,用以表达国破家亡,遭受摧残,内心愤慨不已的情绪。这株孤松没有根部,它存在于幽暗的画面中,既推出去,也吸进来,构成了时间之外的亘古意义。
走近八大山人的画,很难不为他那种冷色调的、近乎沉默的“空”所打动。八大山人用玄墨之色与松树的关照给出了一场水墨的空间之雾。其玄妙、冷峻、高古的孤独,在保留传统水墨精神的同时,以渲染方式展现了八大山人的留白。八大山人以孤松自喻,通过对孤松的绘画,表明了自己并不灰心丧气,而是期待着有朝一日重新奋起的决心和志向;展示了八大山人坚强不屈,矢志不移的精神风貌和人生态度。它代表着是坚强不屈,不怕困难的精神。它孤独、正直、朴素,不怕严寒、四季常青,是一个真正的强者。画面左侧的钤有“可得神仙”“八大山人”“吴昌石”“俊卿”,左侧有吴昌石题跋:“八大山人画世多赝本,不堪入目。此帧高古逸超,无溢笔,无剩笔,方是庐山真面。尝从迟鸿轩借读,因题其后。乙未仲秋佳日,吴俊卿。收藏印:梁俊青吴曼青夫妇藏玩,蒙泉书屋书画审定印。”
图2 《孤松图轴》① 朱耷纸本墨笔,纵123cm,横85cm,年代未知。
3.《枯木立鹰图轴》
八大山人以花鸟见长,兼擅山水。花鸟画题材众多,其中“鹰”之形象,是文人造境自喻的典型形象。鹰谐音“英”,被视为英雄的象征,历代名家画鹰表现其坚强刚毅、勇往无畏的精神。八大山人笔下的鹰屹立枯枝,撖身侧目,笔力雄健浑厚,力透纸背;用重墨勾勒鹰身,用林良的“积墨法”画鹰背,鹰背浓笔勾勒,翅膀浓墨焦墨并施。在意境上,枯木的生机、一笔极简的坡岸都富有浓郁的禅意,使整个画面更具个人风格特色,垂枝、鹰的回转之势聚焦到画眼孤鹰之上,一种鹰的英雄独立感油然而生,整幅画面充满了空灵、孤傲,趣韵无穷。
八大山人在林良画鹰法的基础上,自我创新,自我简化,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笔性更洒脱,无涩笔、无滞笔。很显然,八大山人晚年的鹰与景融为一体,在技法上,他以林良焦墨法勾勒鹰,脱离林良具象画法的桎梏,介于似与不似间;布局上,鹰位于立轴中心,周围景致围绕鹰为中心。八大山人晚年的作品,从意境上看,画面趋于简化,屹立的雄鹰、枯木的生机,传递出绘者的内心世界和意蕴。
图3 《枯木立鹰图轴》② 朱耷纸本墨笔,纵127.5cm,横64.5cm,年代未知。
4.《孤鸟图》
《孤鸟图》是朱耷晚年的作品,鸟儿缩着脖子整体夸张变形,白眼看人,表情怪诞,一副高傲姿态。整幅画别无他物,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水鸟,眼睛向上翻白眼,眼睛用线条勾勒一圈,十分简洁,他用阔笔写意的方法赋予画作内容感染力,诠释象征意义,体现个人情感。现实中的鸟,往往不会像八大山人画中的禽鸟一样白眼向天,或单脚站在岌岌可危的枯枝上。但是八大山人将自身情感赋予表现对象,将其拟人化,来表现愤世嫉俗的性格,显示出画家的孤高,使画作表现出鲜明的个人风格。水鸟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悬着,以独特的鸟的形象和简洁的造型,使画中主体形象十分突出,构图构思巧妙,用笔浑厚犀利,且极具风采。他的花鸟画因为简约含蓄的特征,在形象、细节上更加精炼,让他的布局更具冲击力,从不稳定间透出哀凉,从俯仰之间传递情感,从藏露之间求其相合。所谓的“简”,就是用巧妙之法,舍弃繁琐,强调基本形态,达到形神兼备的效果。受自然原形启发,却高于自然,缔造出神往的新形态。所谓“笔墨简洁处,用意最微,运其神气于人所不见之地,尤为惨淡,此惟玄解能得之”。②八大山人纪念馆编:《八大山人研究》,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28页。
八大山人的画面构图较为大胆,有返璞归真之感,在平淡中展现绚烂,在怪诞中蕴藏哲理。八大山人善于利用空间,使画作能够凌驾于空间之上,并充分发挥空间的艺术效果。观其画面,虽然可以理解画面背景多为天、地、水,但又没有具体表现出来,给观者带来一种空旷之感,使观者能够从中感受到缥缈与浩瀚。无限放大二维空间,优化构图的艺术表现效果,这是八大山人花鸟画独特的审美特点。
八大山人的花鸟画往往满张纸只有一石、一鸟或一鱼,颇有禅意,虽然笔触较少却很传神,可谓情神兼具。八大山人善于运用留白的方式表达其内心情感,作品在章法上虽不完整,但具有完整性。留白在画面中占据了较大比重,赋予了画面经过设计的视觉美感,为观者营造了无限遐想的空间。
图4 《孤鸟图》① 朱耷纸本墨笔,纵26.5cm,横23cm,1694年。
四、结 语
八大山人不平凡的身世与遭遇造就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八大山人大胆运用写意的绘画手法,创造出与前人不同的形象,赋予了花鸟画新的生命力,不断在绘画构图、用笔、造型等方面最大程度地挖掘新的艺术魅力。他虽没有留下大量画论,但从他的悲情艺术里我们看到了他把自己的家国之悲、身世之痛全都言表在书画作品里。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为我国画坛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但传承了之前的文人精神,更启迪着众多未来的绘画大师,引发了人们更深层次的感受和思考。皇室的血统、动荡的时代、国破家亡的身世、苍凉的心情、绝世的才气、内心的傲慢和现实的冷漠等等,都集中在八大山人的身上。当我们欣赏他的书画时,漂浮着一颗经历无数磨难之后又回归于宁静的心灵。从悲苦的身世和平凡的生活中,八大山人感受到了人生的无奈,也悟出了艺术的快乐和纯挚。所以,在他的悲情艺术里,让我们感触到的是艺术茂盛不衰的生命力,窥见的是中国艺术的深奥和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