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高丹凤

记得小时候，我在东北老家的广场上看过露天电影。一块大白布悬垂在舞台中央，正反两面都能看得到。每次看露天电影，我都会跑到白布背面看一会儿，再到正面看一会儿。心想，为什么一束白光打过去，就能看到活动着的人物和风景了呢？如果我个子在高点儿，手能够得着的话，我一定走近点儿，触碰一下电影里的那些人、大树和房子。

稍大一些，初春的晚上，妈妈给我和弟弟们加了外衣，拿着折叠小板凳，带我们来到了广场，又看了场露天电影。电影的名字记不得了，但我清晰地记得是部外国的黑白影片。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电影里的男女动不动就亲吻，这在日常生活中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我很好奇，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没多久，妈妈就把我们领回家了，可能是觉得影片的内容不适合儿童看吧。

又有一年夏天，还在那个广场，小城的人都兴冲冲地来看电影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闷热的夜晚蚊子多，被叮咬在所难免。妈妈手中的扇子不停地为我和弟弟们扇着。我们耐着性子看完了纪录片。一部是讲农村消灭了血吸虫的事，另一部是民兵大比武的场面。男民兵们生龙活虎，女民兵们列队整齐，腰间扎着皮带，个个英姿飒爽。

后来，我又看了几场电影，其中有《小二黑结婚》《朝阳沟》。《小二黑结婚》讲的是婚姻自由、破除包办的故事。《朝阳沟》反映的是城里人嫁到乡下，其思想转变的过程，女主角银环让我印象很深。

几年后，我中学毕业下乡来到东北林区。原以为再没有看电影的机会，庆幸的是因为当地有后勤工程队驻扎，所以文化生活丰富。白天在田间劳作，又累、又脏、又流汗。虽说疲惫，只要听说晚上工程队放映露天电影，心里早长了翅膀，只盼着太阳早点儿落山。户里的人们吃过晚饭，就忙着往放映处跑，他们心里也知道，肯定是看过的电影重复地放映着，如《地道战》《小兵张嘎》《李向阳》等。但大家仍有兴致，姑娘们换上稍干净的衣裳，重新编了发辫；小伙子们也是洗把脸，换上干爽的背心或稍显精神的衬衣，穿上没有沾上泥土的半新膠鞋。当时的我去看电影的心情很微妙：一方面能在月夜下看一场电影，放松身心；另一方面，也会在众多的人群中去发现那些顺眼的姑娘和小伙儿。有的姑娘衣着普通，甚或叫土，但也的确不失为美丽；有的小伙儿虽然脸庞黝黑，但眉眼生动好看。上了岁数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说个不停。而岁数大的老爷爷们常常三五一伙儿，在老树根下，无心看电影，只在一起抽着旱烟，还不时地在鞋底上弹一下烟灰。乡下的孩子们，最是得意，在银幕前后跑来跑去。放映员忙个不停，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旁边还有热心人为他扇着凉风。

夏季的夜晚，星光融合，山风轻扫。人们的脸上都显得比白天漂亮了许多，连平日我觉得并不漂亮的农村妇女，此刻都觉得她们的脸色很美。柔和的光线，忽略了脸上很多细节，而使坐在这里的人们，都变得性情随和，其乐融融了。那时候人们的观念还不太开放，农村的恋爱男女是在谷子堆、深柳林、河套边上幽会，难得在热闹的文化场所相遇。我暗想，在露天电影的场地上，一定又会成全几对暗恋的男女！夜晚的杨柳轻舞枝条，成为剪影，月色皎洁，是那样美好写意。

因为在铁路沿线，离火车道近，常常会在看电影时听到火车从远至近，长笛声呼啸而过。虽然有煞风景，但也不失为插曲。在这个夜晚，农人是十分快活的，他们喝着从井下打捞上来的凉水，嘴里嚼着不太成熟的酸脆沙果、李子……年轻人总会坐在一起，互相逗趣。偶尔也会看到，有的姑娘的眼神在小伙子堆里瞟来瞟去；也有的小伙子，在姑娘堆里寻着久违的爱慕，秘而不宣。

总之，那个夜晚的露天电影啊，我看的不仅是电影中的故事，更多的是听着身边男男女女的打情骂俏，看着夜晚农人的乡里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