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雷·牛吼·转经轮·抖空竹

文/陇 菲

敦煌莫高窟西魏249窟壁画，绘有雷神旋转十二面雷鼓的图像（图1）。山西忻州市九原岗北朝壁画墓（图2）、山西太原南郊北齐娄睿墓壁画也有类似图像（图3）。图像中，雷公以槌击鼓，手脚并用。雷鼓环绕雷公转动、连成圆圈，鼓与鼓之间，有索带连接。

图1

图2

图3

敦煌藏经洞所出唐代绢本《佛传图》中，也见有此类雷神雷鼓（图4）。日本京都三十三间堂图像中，旋转雷鼓的雷神是千手千眼观音的护法（图5）。

图4

图5

张衡《东京赋》有“转雷”之说，李善《文选注》解释为：“言钟鼓之声又若雷霆之相转。”《淮南子·天文训》也说：“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

敦煌图像所绘之雷公，头上有牛角。所谓“转雷”，是远古“牛吼”之器变形。

孔夫子说，“礼失求诸于野”。中国早已失传之牛角雷公呼风唤雨、闪电鸣雷之器，在当代原始民族中有其遗存，是所谓“牛吼”（bull-roarer），亦称“吼板”（bullroarer）、风吼器、飞旋镖。

法国伊斯图里茨旧石器洞穴，发现有头部穿孔和刻出凹槽便于系绳的两种吼板，能发出低沉、有韵律、有节奏的声音，成为仪式中的常见乐器。挪威芬马克郡（Finnmark）的诺曼斯威克（Normannsvika）遗址，出土了距今约6500年的吼板，镖头部刻有系绳槽，可挥旋发声（图6）。

南非南开普敦也发现了石质、骨质、木质吼板。在当地两个石器时代晚期的遗址，出土了一个吼板（woer woer）和四个坠饰。测音结果，其中坠饰的频率范围从55.55～250赫兹不等，与吼板相当（图7）。（参王歌扬《国外史前音乐研究述评》）

乔治·彼得·穆达克《我们当代的原始民族》说：(澳洲中部的阿兰达人)每一集团均有一图腾中心保藏他们的祖先及其成员的各种“神牌”。……某些神牌一端有孔，系绳旋转时可以产生一种吼声，妇女和孩子认为这是大神发出的“牛吼”声，只有男子才知道其秘密。

鲁思·米德格雷《世界乐器》说：牛吼镖（bull-roarer)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其历史可上溯到两万五千多年前。石器时代的人把一条薄骨片栓在绳的一端，围绕他的头抡转，于是便做成了这种乐器。这样的乐器在世界各地的原始民族中都能见到。……现有的多数为木制，基本形式为长条镖状。……牛吼器主要用于宗教仪式，它的吼声好似风啸雷鸣或上帝、灵魂、祖先的呼喊。在有些高度文明社会里，牛吼镖常被作为一种简单的儿童玩具。

萨克斯《比较音乐学——异国文化的音乐》说：至今我们的孩子们还在玩的吼木，是一块狭小的薄木板，系上线在空中旋转发声。微弱郁闷而又模糊不清的声音呼唤而又驱逐鬼神。这种乐器在维护男性权利的文化割礼仪式以及其它仪式里发出呼呼的声响以警告妇女，因为这些有魔力的仪式对妇女是保密的。……在马来亚，挥旋镖这种器具是用来使妇人远离割礼仪式，驱逐坏天气和死神的。……世界各地的男孩子们对曾令其祖先敬畏的挥旋镖的可怕声音感兴趣，欧洲的学童们用绳子穿绑尺子孔，在空中不停地挥旋它，殊不知他是在亵渎最神圣的东西。……求雨者把一块小木板绑在一根绳子上，并在头顶上挥旋它，使它发出呼啸声。因大小和转速不同，它或发出狂风般的嗖嗖声，或发出暴风雨般的咆哮和雷鸣；通过这一类噪音的招引，风和人们期待已久的雨就会降临，它们有助于栽种庄稼。在世界各地区的自然民族中，以及在苏格兰，至今仍保持着石器时代的这种风习。

朱狄《艺术的起源》说：“珠灵卡”(churinga)本来是澳洲中部土著居民中盛行的一种贮存祖先灵魂的灵牌。它用木板或石板制成。它被看成是祖先“不朽而又不能被创造”的精神实体。“珠灵卡”的一种特殊类型是“牛吼器”，它被认为能产生出一种具有神力的声音在严峻的成年礼的考验中去威胁那些期望投胎的鬼魂和远族妇女和儿童的灵魂。牛吼器一般用木质制成，穿孔系带以便于旋转。

图6

图7

斯坦因在其《古代和阗》一书中曾经提到，在和阗丹丹威里克发现了一种上部有孔、绘有佛像的木牌。他说，其上部的孔，可能是为方便挂于墙壁钉子上而穿（图8）。

其实，其上部的孔也可用以系带，以便挥旋作响。它可以看作是具有佛教内涵的“吼板”。

斯坦因发现之绘有佛像的木牌，是原始巫术与中古佛教综合之变体“珠灵卡”。类似“牛吼器”的灵牌，绘上佛陀形象，挥旋所发之声，被认为是佛祖法音。藏传佛教大小不一、内部装有佛经的“转经轮”（玛尼轮），即是此类法器（图9）。

图8

图9

图10

图11

除了系绳的神牌之外，还有一种开孔的椭圆形器物，孔中镶有鸽哨类音簧，把它拴在绳端旋转，能发出特殊的呼啸声。路易·艾黎曾经在甘肃河西走廊搜集到过这种响器（图10）。

M·艾瑟·哈婷《月亮神话——女性的神话》说：在对冥月女神赫克特的崇拜中，人们相信她的魔力非常灵验，她也使用了一种类似的乐器。这就是所谓的赫克特圆环，它由一个中心镶有一颗蓝宝石的金球构成。拴一根细牛皮带挥舞旋转，就能显现出隐蔽之物。

“赫克特圆环”，也是转雷、牛吼之类。

牛吼、转雷，在“不语怪力乱神”的中国，逐渐成为儿童玩具。

中国古代，也有此类带孔的椭圆形器物，谓之“鸣球”。它后来演变成为“空竹”，是一种哼鸣陀螺（humming top）。因其神秘的原始巫术色彩，之前不见经传，直到宋、明两代，才以俗乐百戏的面目，为文籍记载。“空竹”，又称“弄斗”，民间叫作“抖空竹”（图11）。

由此，似乎可以勾划出从“牛吼”到“转雷”、到“空竹”以及“转经轮”等汉-藏响器、乐器及其精神内涵演变的历史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