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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世界”的内与外:幻想类电影的想象力消费实践

2023-10-12

民族艺术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想象力现实建构

李 卉

作为中国电影学术话语探求的理论思考,“想象力消费”概念提取了幻想类电影的本质特征—— “想象力”,以此切入对幻想类电影文本、审美接受、消费与文化等各个层面的系统分析,并尤为强调接受层面的想象力消费实践。陈旭光教授将“想象力消费”定义为“受众 (包括读者、观众、用户、玩家)对于充满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的艺术欣赏和文化消费”,“互联网时代,这种‘狭义的想象力消费’主要指青少年受众对于超现实的玄幻、科幻魔幻类作品的消费能力和消费需求”①陈旭光.论互联网时代电影的“想象力消费”[J].当代电影,2020(1):129.。具体而言,幻想类电影的消费作为一种“想象力消费”,与现实题材电影最大的不同,体现在幻想类电影所建构的“想象世界”对观众想象力和参与积极性的召唤。

“想象世界” (Imaginary Worlds)是美国电影和游戏研究学者马克·沃尔夫(Mark J.P.Wolf)提出的概念,指的是迥异于现实世界诸元素、通过媒介与想象进行体验的虚构故事世界②WOLF M.Revisiting imaginary worlds:a subcreation studies anthology[C].New York:Routledge,2019:xxvi.。相比基于我们熟悉的日常现实世界展开叙事的现实题材电影而言,观众在观看幻想类电影之时,对其故事世界的背景设置存在一个逐步了解、主动想象的过程。例如:想象世界的时空规则是怎样的?想象性生命的出现对故事世界的运行和文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诸如此类的问题伴随着观众的观影过程,某种程度上亦使观众的注意力从对叙事的关注转移到对世界的想象。本文认为,幻想类电影的想象力消费是一种以想象世界为主要对象的消费模式;消费者的想象力消费实践体现为围绕幻想类电影想象世界展开的世界完形建构、文本再创作与粉丝行动主义实行。

一、世界完形建构与想象世界审美体验

基于格式塔心理学 (Gestalt Psychology,也称完形心理学)相关原理,沃尔夫提出了 “世界完形” (World Gestalten)概念,指 “细节的结构或布局从整体上意味着一个想象世界的存在,观众可以根据给出的细节自动填补这个世界缺失的部分”①WOLF M.Building imaginary worlds:the theory and history of subcreation[M].New York:Routledge,2012:52.。“自动填补”的完形倾向所依据的,正是观众的想象力。 “想象力”作为一种 “造像能力”,是人在大脑中构造不在场或不存在的事与物的心理图像的能力,它依托于人的主观意识及我们生活的现象世界,作用于人的认识能力、创造能力和审美能力,是人类心灵的基本能力。康德认为,“想象力是把一个对象甚至当它不在场时也在直观中表象出来的能力”②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M].邓晓芒,译.杨祖陶,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78.。 “表象出来”即是将其形象化,呈现在脑海中形成内在精神图像;或呈现在媒介材料上形成人工制作性图像。观众基于格式塔心理学对于这个想象世界的自动完形建构,便是一种发挥想象力以填补世界空白之处的审美体验。

格式塔心理学主要运用于视知觉领域,电影媒介的深度感、运动感等感知效果便是基于观众的视觉暂留生物效应和完形心理倾向而形成的。沃尔夫则援引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对读者填补叙事空白、积极参与叙事的论述,提出在视知觉完形之外,格式塔效果同样体现在更为宏观的概念领域,即“世界完形”。③WOLF M.Building imaginary worlds:the theory and history of subcreation[M].New York:Routledge,2012:51.幻想类电影的故事情节发展和视听信息呈现受到创作者所设定的想象世界各项规则的制约,观众观看幻想类电影之时,不仅欣赏到了影片故事,同时还看到、感受到和想象到了一个想象世界的存在。想象世界作为一个庞大且事实上不可能完备的整体,远比单部影片、小说、漫画等媒介形式所呈现的故事及其联合形成的跨媒介故事世界范围更大,这正是格式塔心理学所强调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部分依赖整体而存在。这一特点同时赋予了观众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填补世界缺失细节、或发展新的世界故事的可能性;观众“自动填补”的心理活动以及积极主动的世界信息搜集、整理、汇编等参与行为,均是一种“世界完形”建构的实践。因而,在欣赏幻想类电影的过程中,观众不仅凭借视觉完形建构“看”到了电影的媒介效果,还依靠叙事完形理解了电影的故事,更借助世界完形建构想象了一个迥异于现实世界但却仿佛 “真实”存在的 “完整”想象世界。在这一审美过程中,观众的想象力在微观的视觉感知和宏观的概念想象层面均发挥着重要作用。

沃尔夫将世界完形建构所依据的经验划分为两大类:观众的现实人生经验和观众对想象世界的了解所积累的经验。④WOLF M.Building imaginary worlds:the theory and history of subcreation[M].New York:Routledge,2012:57.在第一种情况下,观众依据现实世界的生活经验来类比、推测幻想类电影叙事中未详细交代的想象世界信息。这种使用现实世界经验自动填补想象世界空白的方式被玛丽-劳尔·瑞安(Marie-Laure Ryan)称为 “最小偏离原则”(principle of minimal departur),“我们把虚构和反事实的世界解释为最接近我们所知的现实。这意味着我们将把对现实世界所知的一切投射到叙事世界上,且只会做出无法避免的调整”⑤RYAN M.Fiction,non-factuals and the principle of minimal departure[J].Poetics,1980,(9):406.。瑞安以“飞马”为例说明了这一原则,人们想象中的“飞马”除了具备翅膀和能飞等想象性特征外,通常也具备现实中“马”这一生物的特性。与之类似,潘多拉星球上的重铠马非常类似观众认知中马的形象和功能,尽管它们拥有六条腿和外置的可与纳美人进行精神连接的神经链。因而,在创作者的创造行为和消费者的欣赏行为中,想象力的发挥均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现实世界的生活经验和文化积淀。

在第二种情况下,观众的世界完形建构依据的则是观影前、观影时、观影后以各种途径主动或被动了解到的想象世界的各项信息,这类有关特定想象世界的新经验具有明显的个体差异。只关注电影故事的普通观众对想象世界的了解主要来自其叙事过程中涉及或暗示的想象世界设定,其世界完形建构的程度较浅,对于认识、了解并沉浸于一个全新的想象世界并无太大兴趣。相较而言,观众中的影迷和粉丝群体在欣赏电影所呈现的故事之外,还对探索幻想类电影建构的想象世界拥有更大的热情和更强烈的好奇心。粉丝通常非常关心想象世界的世界设定和世界逻辑,关心特定叙事之外的细节和信息,对于电影的视觉隐喻更为敏感,乐于反复观看电影、搜集世界信息、勾勒世界结构,体现出一股强烈的“百科全书式冲动” (encyclopedic impulse),这是一种非常不同的乐趣,我们被吸引去尽可能地掌握有关一个世界的所有信息,尽管这常常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①JENKINSH.Transmedia Storytelling 101[EB/OL].(2007-03-21)[2021-12-31].http://henryjenkins.org/2007/03/transmedia_storytelling_101.html.。如:痴迷于潘多拉星球的 《阿凡达》粉丝建立了“阿凡达维基”(Avatar Wiki)网站②Avatar Wiki[EB/OL].[2021-12-31].https://james-camerons-avatar.fandom.com/wiki/Avatar_Wiki.,汇集了多方搜集的潘多拉星球的生物、动植物、神话、历史等全面而详细的信息和设定,同时包含以潘多拉星球为背景的电影、游戏、漫画和线下活动所形成的跨媒介想象世界体系,体现出粉丝群体探索想象世界、进行世界完形的强烈好奇心和行动力。

互联网时代,诸如此类的粉丝维基网站/在线百科全书层见叠出,尤其是拥有强大想象世界设定的幻想文艺,其粉丝通常都会建立粉丝维基网站以整理、汇集有关想象世界设定的丰富、完善的信息。如世界最大的粉丝维基平台网站 “粉都”(Fandom)③Fandom[EB/OL].[2021-12-31].https://www.fandom.com/.,汇集了通往各大媒介文艺作品虚构世界的门户。粉丝维基网站面向所有人开放编辑,但其目标通常是为虚构世界相关的所有内容创建权威、准确、可访问的百科全书和参考资料。因而,粉丝在搜集世界信息、梳理世界逻辑、编辑网页内容、写作相关文章之时,尤为在意信息的官方性、准确性和逻辑性。部分粉丝对世界信息的掌握有时甚至超越了官方创作者的想象,呈现出一种 “文本保护主义者” (textual conservationists)的姿态,反对官方出于商业利益、创作需要或版权变更的世界破坏行为,拒绝与想象世界的原初设定、人物气质和世界规则不相符的新文本、新材料,以此维护想象世界的逻辑性、一致性和完整性,呈现出一种投注了更多时间、精力、注意力和想象力的 “世界完形”建构方式。

这类深入而复杂的世界完形建构和消费者参与模式,凸显了想象世界的 “可钻性”(Drillability)。杰森·米特尔(Jason Mittell)认为,可钻性的想象世界鼓励观众深入挖掘、探索表面之下的含义,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力图掌握想象世界更为全面而完整的信息。④JENKINSH.The revenge of the origami unicorn:seven principles of transmedia storytelling[EB/OL].(2009-12-12)[2021-12-31].http://henryjenkins.org/blog/2009/12/the_revenge_of_the_origami_uni.html.这些信息被沃尔夫总结为八个层面,分别为地图 (空间联系)、时间线 (时间联系)、历史和神话(因果联系),以及家谱、自然、文化、语言和哲学⑤WOLF M.Building imaginary worlds:the theory and history of subcreation[M].New York:Routledge,2012:153-197.,称之为想象世界的世界逻辑。有些创造者对想象世界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全面设定,且公开出版成为想象世界继续发展可依据的正典(canon),也即官方确认的想象世界信息,如托尔金的《精灵宝钻》对阿尔达世界的创世神话、历史发展、地图、谱系、语言等多个层面进行了详细的设定和描绘,书籍《潘多拉星球生存手册:阿凡达官方资料》同样以官方授权的形式明确了潘多拉星球的世界设定。这些想象世界的背景设定很容易被只关心故事的普通观众所忽视;但对于粉丝群体来说,却是建构一个逻辑自洽、丰富完整的想象世界不可或缺的信息,从而成为消费者进行世界完形建构、开展文本再创作实践的重要依据。

由此可见,即便面对同一部幻想类电影,每个观众体验到的想象世界也是不同的,不同消费者的世界完形实践存在程度上的差异。正如美国哲学家肯达尔·沃尔顿 (Kendall L.Walton)的 “道具观”所认为的,小说、戏剧、电影等基于媒介的虚构性艺术作品是激发观者想象力的 “道具”,“道具独自生成了虚构性真实,并不取决于人想象或者不想”①肯达尔·L.沃尔顿.扮假作真的模仿:再现艺术基础 [M].赵新宇,陆杨,费小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51.,这种虚构性真实是创作者建构的想象世界,而道具激发的个体想象却因人而异。因而,幻想类电影消费者进行世界完形建构的程度和方式均有所不同,此间差异的形成与消费者的知识经验、文化身份、人生阅历、消费诉求等多种因素息息相关,同时也意味着不同消费者投注想象世界的精力、注意力和想象力也是不同的,由此形成了消费者群体中普通观众和粉丝之间的显著差别。

二、粉丝生产力与文本再创作

“粉丝” (fans)是fanatic(入迷者、狂热信徒)的缩写形式,在词源学上具有宗教迷信、精神疯狂等含义,且至今仍给人们留下品味低下、情绪不稳、社会不适、耽于幻想等诸多刻板印象。互联网时代对流量的倚重、粉丝经济的兴起以及学术领域粉丝文化研究的流行,使粉丝在媒介文化产品生产和消费环节所发挥的力量越来越大,粉丝的生产力、创造力、想象力和经济价值愈发凸显。

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提出粉丝生产力的概念,将其划分为符号生产力(semiotic productivity)、声明生产力 (enunciative productivity)和文本生产力 (textual productivity)三个层面。其中, “文本生产力”非常接近官方文化定义的艺术生产力,“两者之间最重要的差别表现为经济差别,而不是能力差异”②约翰·费斯克.粉都的文化经济.陆道夫,译.杨玲,校.[C]//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1.。因而,尽管经济、技术等生产条件的制约经常导致视听类粉丝同人作品缺乏官方正典的技术流畅性,但粉丝同样对其投注了大量的创造力、想象力和情感。

基于想象世界的人物、世界观、事件等进行二次创作的粉丝同人作品,典型地体现了粉丝的文本生产力,同时也凸显了粉丝作为“文本盗猎者”的文化身份。与前文致力于维护想象世界一致性和逻辑性的“文本保护主义者”不同,作为“文本盗猎者”的粉丝通常秉持着为我所用的创作姿态,攫取想象世界的诸多元素,创作满足自身情感诉求的同人作品。以《星际迷航》的粉丝同人作品为例,与大多数以男性受众为主的科幻作品不同,《星际迷航》的粉丝群同时包含了大量的女性,女性粉丝通常对故事中的情感关系更感兴趣,其创作的同人作品寄托着粉丝群体对爱情的浪漫想象,由此成为玛丽苏(Mary Sue)文学类型的直接来源。1973年,《星际迷航》粉丝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讽刺小说《迷航粉故事》(A Trekkie's Tale),故事讲述了一个名叫玛丽·苏的年轻貌美、聪明善良的女中尉在企业号上的浪漫故事,用以讽刺迷航粉所创作的粉丝小说中普遍存在的理想主义完美女性形象。由此可见,流行的粉丝同人作品不仅可以超越粉丝圈的传播范围,甚至可以形塑流行文化样态,成为其他粉丝同人或原创作品的借鉴对象。

需要注意的是,一个粉丝可以同时是“文本保护主义者”和“文本盗猎者”,既反对官方对想象世界的破坏行为,又支持粉丝同人作品对想象世界诸元素的自由再创作。这正是米歇尔·德塞都(Michel de Certeau)认为的消费者使用符号商品的特点,即“通过已有的词汇和句法,来构造个人的语言。在语言学中,‘运用’语言,即说的行为,是包含选择过程的。它和‘掌握’ ‘了解’语言是两个不同的概念”③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5(前言).。类比而言,作为“文本保护主义者”的粉丝的世界完形建构是“掌握” “了解”想象世界的行为;而作为“文本盗猎者”的粉丝的文本再创作则是“运用”语言的行为,包含选择、改写、补充、扩展等操作,蕴含着密度更高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除此之外,粉丝作为想象世界忠实的消费者和维护者,是一个想象世界能否获得利润和长久生命力的关键因素之一。尤其是在互联网时代,粉丝的影响力可谓与日俱增,其观点、诉求和文本创作得到了官方的认可、满足和收编,成为想象世界正典的有机组成部分,甚至影响了后续官方作品的创作。例如:漫威宇宙中的反英雄毒液的形象和设计思路最初源于粉丝兰迪· 舒勒 (Randy Schueller)的想法。1982年,漫威当时的主编吉姆·肖特(Jim Shooter)花费了220美元从粉丝那里买下了这个想法,最终发展成毒液的形象和故事,将其融合进了漫威的想象世界之中。此外,粉丝生产力融入想象世界正典更为有效且名正言顺的方式,是粉丝转变为官方专业性创作者。“漫威之父”斯坦·李(Stan Lee)的第一位继任者便是粉丝出身的漫画家罗伊·托马斯 (Roy Thomas)。20世纪60年代,身为高中老师的托马斯同时也是非常活跃的超级英雄漫画迷,他的书信经常出现在DC和漫威漫画的粉丝来信专栏里。1965年,托马斯进入漫威漫画公司工作,《神奇四侠》(1967年4月刊)中的漫威“牛棚公告” (Bullpen Bulletins)①“漫威牛棚公告”是漫威漫画公司定期月刊《漫画》中出现的新闻和信息页面,成立于1965年,持续到2001年。通常包含即将出版的漫威出版物的预览、漫威员工的新闻和简介,偶尔提及现实世界的趋势和事件,以及最著名的“斯坦的肥皂盒”(Stan's Soapbox)——斯坦·李写的月刊专栏。参见:Wikipedia,Bullpen Bulletins[EB/OL].[2021-12-31].https://en.wikipedia.org/wiki/Bullpen_Bulletins.记载,托马斯“承认他放弃了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奖学金,只是为了给漫威写作!”②Wikipedia,Roy Thomas[EB/OL].[2021-12-31].https://en.wikipedia.org/wiki/Roy_Thomas.

因此,幻想类电影的想象世界不仅具有跨媒介叙事的特性,同时还是 “跨作者”(transauthorial)③WOLF M.Building imaginary worlds:the theory and history of subcreation[M].New York:Routledge,2012:269.的,此处的作者不仅包含艺术家,同样也包含富有创造力的消费者。很少有想象世界完全是由某一个或几个特定的作者所创造并持续把持的,即便是源自托尔金个人创意和想象的阿尔达世界,在经过电影、游戏、漫画等跨媒介的改编、拓展、重塑以及粉丝二次创作之后,也已然成为跨作者的、集体创作的产物,汇集了来自创作者和消费者的集体想象。

三、粉丝行动主义与公民想象力

世界完形建构和粉丝生产力,均是消费者面向想象世界展开的想象与创作实践。在此之外,粉丝群体作为一个由共同的兴趣爱好组成的“想象的共同体”,还面向现实世界进行符号意义的社会化生产,通过提取想象世界的元素、意象和符号,组织粉丝针对具体的社会问题采取行动,以切实地推动现实社会的改变。这一从粉丝文化中浮现出来的粉丝行动主义(Fan Activism),也被称为文化针灸 (Cultural Acupuncture)④陈天虹,胡泳.文化针灸模式的粉丝行动主义[J].新闻爱好者,2018(8):30-32.。粉丝组织“哈利·波特联盟” (Harry Potter Alliance)的创始人安德鲁·斯莱克(Andrew Slack)在2010年提出这一概念,指“寻找文化中的心理能量,并将这种能量导向创造更健康的世界……通过文化针灸,我们将迎来一个有趣的、富有想象力和魅力且真正有效的行动主义时代”⑤SLACK A.Cultural acupuncture and a future for social change[EB/OL].[2021-12-31].https://www.huffpost.com/entry/cultural-acupuncture-and_b_633824.。在詹金斯看来,文化针灸是一种“将故事世界的元素 (及其累积的意义)作为隐喻来理解当代问题的手段”。其中,“故事世界是由人物、环境、情境和价值观组成的网络”,通过提取幻想类电影想象世界的元素、符号和意义,激发粉丝积极采取行动,干预现实世界的问题。⑥JENKINSH.“Cultural acupuncture”:fan activism and the Harry Potter Alliance[EB/OL].[2021-12-31].https://journal.transformativeworks.org/index.php/twc/article/view/305/259.

与传统上动员粉丝维护想象世界的正统与长久持存的粉丝行动不同,文化针灸主要面向现实世界的不公和问题,斯莱克称其为“大众英雄主义运动”。哈利·波特联盟成立的初衷便是将粉丝变成“英雄”,提倡粉丝们用激情和创造力让我们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加充满爱,更加公平。①Fandom Forward[EB/OL].[2021-12-31].https://fandomforward.org/.例如,在2010年万圣节前夕,哈利·波特联盟发起了“哈利·波特巧克力公平贸易”运动,以魔法世界中流行的糖果“巧克力蛙” (Chocolate Frog)作为粉丝动员工具,反对剥削劳动者的巧克力生产。除此之外,哈利·波特联盟还组织了大大小小多次粉丝行动,他们曾为海地筹集了超过12.3万美元的地震救灾物资,派出五架以《哈利·波特》角色命名的货运飞机;他们还向向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卢旺达以及全世界需要帮助的社区捐赠了超过5.5万本书籍。性别平等、种族公正、媒介改革、气候变化、教育和图书馆权益等是哈利·波特联盟长期关注的现实社会问题,粉丝们自视为现实世界中的“邓布利多军”,模仿想象世界中主角哈利·波特领导的邓布利多军学习黑魔法防御术以对抗伏地魔及食死徒的行为,将粉丝们的行动和力量视为对抗现实世界中“黑魔法”的“防御术”,呼吁媒体和大众关注现实社会问题,切实推动现实问题的解决。

哈利·波特联盟成立于2005年,早期的粉丝行动经常借助电影上映或新书发布的契机来扩大活动影响力。然而,随着《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和电影的完结,基于特定想象世界集结的联盟粉丝数量和活动影响力逐渐下降。为了继续践行文化针灸的粉丝行动主义,哈利·波特联盟与其他想象世界粉丝群体合并,于2021年6月8日正式更名为“粉都前锋”(Fandom Forward)。正如网站主页的公告说明,“没有任何单一的故事能代表每段时间、每个问题或每一次生活经历。这场运动是为任何相信故事力量和热爱故事社区以改变世界的人而举办的……我们迫切需要重振公民想象力(civic imagination),粉丝行动主义能够应对这一挑战。”②Fandom Forward[EB/OL].[2021-12-31].https://fandomforward.org/.

作为一种组织策略,粉丝行动主义者将深受喜爱的流行文化与现实世界中的不平等问题进行类比,以动员粉丝为社会公益服务。这是一种以想象世界的故事元素和价值观念重塑现实世界的策略,其中,公民想象力成为想象世界影响现实世界的中介。詹金斯等学者将“公民想象力”定义为“想象当前文化、社会、政治或经济状况的替代方案的能力;如果不去想象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无法改变世界。公民想象力通过想象变革过程的能力来发挥,将自己视为能够做出变革的公民代理人,与观点和经验跟自己不同的其他人团结起来,加入具有共同利益的更大集体,并将想象的维度带入现实世界的空间和场所”③JENKINSH,LAZARO G,SHRESTHOVA S.Popular culture and the civic imagination:foundations.JENKINS H,LAZARO G,SHRESTHOVA Seds.Popular culture and the civic imagination:case studies of creative social change?[C]//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20:5.。神话、宗教、史诗、历史和民间故事均能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形塑公民想象力,除此之外,大众传媒和互联网时代影响力渐增的流行文化,同样成为激发公民想象力的重要资源。尤其是流行文化中想象力丰沛的幻想文艺,更是以其所构建的迥异于现实世界的想象世界,提供了当前社会的替代方案,成为激发大众去想象一个更加美好世界的催化剂。《哈利·波特》想象世界的创造者J.K.罗琳 (J.K.Rowling)明确地将想象力视为社会变革的力量,“想象力不仅是人类想象不存在事物的独特能力,也是所有发明和创新的源泉。其最具变革性和启示性的能力在于使我们能够与从未分享过其经历的人产生共鸣……我们不需要魔法来改变世界,在自己的内心中我们已经拥有所需要的一切力量:我们有能力想象得更好”④JENKINSH,LAZARO G,SHRESTHOVA S.Popular culture and the civic imagination:foundations.JENKINS H,LAZARO G,SHRESTHOVA Seds.Popular culture and the civic imagination:case studies of creative social change?[C]//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20:12.。创作者通过想象力构建了迥异于现实世界的想象世界,想象世界的设定和故事塑造了消费者的文化想象,消费者中最为沉迷想象世界的粉丝群体从中提取符号、意象和价值观,以粉丝行动进行文化针灸,推动现实社会变革。

总的来说,幻想类电影的想象力消费是一种以想象世界为主要对象,以消费者尤其是粉丝的世界完形建构、文本再创作和粉丝行动主义实行为具体实践样态的消费模式。消费者对想象世界的审美参与有两个面向:其一面向想象世界,消费者在观影前后发挥想象力进行世界完形建构,消费者中的粉丝群体则更具生产力,通过文本再创作拓展想象世界;其二则面向现实世界,粉丝以想象世界的意象和符号参与现实社会的社交与社会活动,形成想象的共同体,并通过粉丝行动主义塑造公民想象力,以此推动社会变革。此间,消费者的想象力在幻想类电影想象世界的激发下得以更大程度地发挥作用,其身份亦在参与式的想象力消费实践中向着创作者和行动者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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