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中医
2023-10-10齐来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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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45年腊月初三出生于北京。
上小学时接触到了中医。外祖父兄弟几个,其中有一个搞中医,他在家里说,他用砒霜给一个人治好了肿瘤。
我当时就感兴趣了,砒霜是毒药,怎么能治好肿瘤呢?
上高中,学校有个老校医,快八十岁了。
每年5月和10月,我们北京的学生都要下乡参加劳动,收割麦子、玉米、红薯之类的,干些农活。
学生多,总有些生病的。每次,老校医也与我们一起下乡。老校医其实是一位西医医生,医科大学毕业的。1949年以后,就在我们中学的医务室里工作,他特喜欢中医。我喜欢与他聊天,我们也聊得来。
他说,我年纪大了,缺一個助手,你给我当助手吧。
我当然愿意啊,中医也是我喜欢的!
一拍即合。他到哪,我就到哪,跟他学中医,帮他背药箱。学校有两千多位学生,分别住在老乡家里,不同的村子,有些小伤小病,我就跟着老校医,帮他巡诊,给他打下手,跟他学,碰上农民生病的,也帮他们看。
我用各种办法,找些中医书来学习。
读高三第一学期,我的姨妈,看我这么喜欢中医,就说,给你找位老师吧!孔门的王医生,就是孔伯华先生的弟子王友为老师,北京东直门医院医生,你跟他学习。
我说,那太好了。
姨把我带到他们家。
王老师说,你先学我们大学的教材。他从中医基础开始给我讲。
我在王老师那里学了两年。
王友为老师,是孔伯华的弟子中唯一一个学过西医的学生,孔老偏重于传统,要求学生必须主学四书五经,才能学中医,我的老师王友为拜他的时候,他不愿意接受学过西医的学生。
带王友为去拜师的介绍人是孔伯华的姑姑,一位小脚的老太太,带着我的老师去孔家,孔老说不行。孔老就是不喜欢学过西医的人再跟他学中医,而我老师刚大学毕业,他就喜欢中医。
孔老这个姑姑,脾气也挺大,就对我老师王友为说,不肯收,好,那我们走,你跟我回去。气氛有点不对劲起来。
过了三天,孔老觉得没有给姑妈面子,不太合适,就到府上赔礼、道歉。老太太说,你也甭道歉,你收下这孩子,就行了。
就这么着!
孔老一看,没办法了,收就收吧,就把我老师王友为收为了弟子。
我的老师王友为,能吃各种苦。每天早晨,孔老还没起床,他就到孔老家里,打扫院子,到厨房烧水,干各种家里的活了。听到孔老那门一响,就赶快进去,给孔老端尿盆儿,漱口水、洗脸水,也都准备好了。
那时候的徒弟就是这样,叫给师父家当“三小”:抱小孩、哄小孩,做饭做事,都得做。
慢慢地,孔老喜欢起我的老师王友为了,开始让他进书房。
孔老临终,把我老师叫过来,要我老师好好照顾好师弟。
我老师一切照办。孔老家里的事情,我老师都去帮忙。等到我跟王友为老师学习时,他还经常说:去你四叔家办点什么什么事儿,去你五叔家办什么什么事儿。
我这老师,在临床上,因为西医也曾是本科,所以,在辩证治疗方面,他很有名。
我有个邻居,是位妇产科专家,她到我住的地方巡诊。北京天坛公园东侧。她看到我在学中医。
就问,你在学中医?
我说,我很喜欢。
她说,你现在学得怎么样?
我说,学了两三年了。
她说,我给你推荐,写方子。
我说,那太好了。
老太太,姓熊,熊德瑜。
她给我介绍的是我的第二个老师索延昌先生,施今墨先生的嫡传弟子。
1967年索老劳改。他出身不好,索额图的后人定为“汉奸”,挨批斗是逃不了的。
每天上午,我陪索老出诊、看病,给他写方子。下午,他扫楼道、洗厕所、倒马桶。
我悄悄地跟索老说,我替您去扫厕所吧。
他说,不行,那罪加一等了,我得认真改造。
我就这样跟着索老,看了一年的病,抄写了一年的方子。
跟着师父抄方子,是学习中医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与老师一起听病人讲病,学习老师怎么看病!怎么辩证!怎么开方!
辩证,就是对药与药之间,药和病之间的一种认识!
确定怎么治疗,叫辩证和立法。
像一个人犯了法,有了结论,那怎么处置!我们医生也是这样,病人从头说到尾,都有什么症状。医生把这些症状总结、归纳起来,就叫辩证。
病由什么原因导致?再下个结论,然后怎么解决。
立法后,再确定用什么药,中医叫辨证论治。
医生看病,不是说头疼,就开头疼药,这不叫医生,医生要辨别病因病理,主要矛盾是什么?怎么解决?
我跟索老主要学的便是临床。
我还有一位老师叫王聘清,是清代名医王清任的孙子。
我的外祖父与王清任一样,都是河北玉田人,能扯上点关系。
王清任本职不是医生,是玉田县的一个官员。他写了本《医林改错》,就是把医林里的错误给改过来了。有人说他这人挺狂。有些解剖的错误,他也敢改。
他是位地方官员,有被杀的人,在荒郊野外,他就跑去观察,包括疫情死的这些小孩。他找绘画的人。古人做解剖不多,王清任就一点点厘清、改过。
刚开始,我总是去王聘清老师的诊所,看他给人看病。王老不认识我。去的次数多了,王老就问我,你每天来干什么?
我说,我想跟您学中医。
而他的回答里显然有那意思:我也不认识你,我不能教你。
当时,我注意到有一个年轻人在给王老写方子,是老先生的侄子。
一次,我在中国书店买旧书,正好碰见了这个年轻人。
我说,你是帮王先生抄方子的医生!
他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经常到那儿去,你忘记了?
他问我在书店做什么?
我说,买中医图书。
我们都是年轻人,年龄差不多,有共同语言。我们说了很多的话。
我说,我很想跟王先生学习中医。
他说,你哪儿的人?
后来一聊,他知道我外祖父是玉田的。他说,那咱们是老乡,还沾亲带故呢。
在这位年轻老乡的帮助下,老先生同意我站在旁边,看他们给人看病,给人写方子。
只要王先生出诊,我就跟去。有时候年轻医生没去,王先生就让我给他写方子,这样,慢慢地,王先生就成了我的第三位老師。
王聘清用王家祖传方。
他有五个方子,是与血相关的,这几个方子到现在还在用,疗效依然很好。我在临床上也会常用到这些方子。
60年代没电脑,王聘清老师便自己线装了两大本他自己常用的方子,他也传给了我一部分。
我的三位老师,各有优势。
我到王老家绝不谈索老的事,到索老家也绝不谈王老的事。
按理说,拜了一个门,怎能又拜另一个门!好像不太合适,但我真诚地都想跟他们学,最终还是得到了两位老师的喜欢。
我没参加正式工作前就这样拜了三个老师。
参加工作后,我分到医院,就跟领导提出,再给我找个老师吧!
医院帮我找的周老先生,他祖上是太医,所以,周老先生开方子有一个特点:四平八稳。
因为太医给宫里的人看病,有时候要太医先喝,那得喝呀,所以,他们开的方子都比较稳,周老先生开的药方也是稳妥的。
我的药方也比原来的稳了些。
2
一位老干部的疱疹长在腰上,沿神经的走向,疱疹病毒没有缠着腰部走,而是往上走,疱疹长到了眼底下,眼睛都睁不开,疼。眼底的部位,更敏感。
病毒又向里边发展到了脑膜,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西医没有办法治疗,最后他才想到用中医来解决。
我说,这个发展到脑袋里那就已经很危险了,用中药汤剂吧,加上咱中医的一个比较传统的药:紫雪散,直接用3克,量是大了些。再加上汤剂,开了3副药。
他说,吃了第一副药,晚上就睡着觉了。
接着,我又调了两个方子。中医如果辩证对了,用药对了,疗效是很好的。
3
凤眼草,它不是一种草,它是北方臭椿树的那个角儿,角中间有个种子,像眼睛,中药里便把它叫做凤眼草。我常用它来治疗前列腺炎,效果特别好。一般都是最少30克。南方这种植物少,我就用另一种叫猫须草的植物,蓝色的花,开得像猫的胡子,我用猫须草来代替凤眼草,疗效也好,用量也是30克。
学中医必须学《黄帝内经》《神农本草》《脉经》《伤寒杂病论》《温病条辨》,这些是中医必修课。一个医生,这几本书必须要好好学。
有人说,不学也能治病。
那我就要说:你的治病,往往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要做一个好明医,所谓的明,不是有名的名,是明白的明,那就必须要好好学经典。
《黄帝内经》是从战国到汉代,多个人的论文集,不是一时某一个人写的。
到底是谁给纂到一起,已无据可查,总之,它是一本论文集。
《黄帝内经》分《灵枢》和《素问》两部分。
《素问》讲人的生理、病理及四季养生,以此为主。《灵枢》则以经络、针灸为主。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来学习这部经,要继承,也要创新。
《黄帝内经》体系有点儿粗糙,有点乱,不是很系统。我们现在要学习,就得去粗取精。
《黄帝内经》写到了人和天地要相应,光学文字不行,还要结合临床,结合一些自然界的现象,这样,学起《黄帝内经》来就生动了。
学好中医,第一要学好古文,学习中国文化,没这个基础,是学不好中医的。
不懂中国人的心理,不懂中国人的思维逻辑,也学不好中医。
中医针灸取穴,跟用药一样讲究,不是拿起针来随便扎的。
针灸每一个穴位的名,都有一定的道理。为什么叫三阴交?为什么叫涌泉?为什么叫百会?每一个穴位都有它的含义在里面。
当大夫就只能当大夫,不能去干其它的,比如开个药店,或者搞所医院什么的。
人的精力,人的脑力,就这么多,要会看病,又会赚钱,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一个人要睡觉好,吃饭好。
这两个好有一个前提:心情要好、心态要好。
心系统、肺系统、肝系统、肾系统、脾胃系统。
心系统,心主血脉,心藏神,心主神志,都要归纳到心里。它不是一个具体的解剖的心脏。
中医的心,包括大脑中枢神经的功能都概括在里面,也包括神志、精神,中枢大脑的一些功效,也都包括在心里边。
用最少的药,治最大的病。
以少药治多病,以小方治大病,以廉药治重病,方为大中医。
厨师的老祖先和中医开处方的老祖宗都是伊尹,这也是食药同源的道理。
包括张仲景,他的药方也晚于伊尹,张仲景把之前的东西总结出来,写了《伤寒杂病论》,113方,398条,经典经方,都是很小的一个小册子,不是大部头。
咱们中国人讲73、84。
人不过84岁,就不够资格讲养生,这是我定的条件。
84岁以上,身体又很好,就可以讲养生了。
像我师婶陈彤云老太太,1921年出生,100岁的时候,她继续出诊,她还站着讲,这个年龄讲养生,才是真经验。
她一生也很坎坷,不是很顺。
她强调的就是养心。
4
师承关系:
孔伯华传与王友为,王友为传与齐来增。
施今墨传与索延昌,索延昌传与齐来增。
齐来增传与王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