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像(外四章)
2023-10-09王猛仁
王猛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曾获“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作家”称号、《莽原》文学奖、《诗歌月刊》年度诗歌奖、第十一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第十八届黎巴嫩国际文学奖、第六届中国当代诗歌奖。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星星》等报刊。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意大利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泰米尔语、日语、韩语、希腊语、俄语、荷兰语等。著有《养拙堂文存》(九卷)《平原书》《平原歌者》《平原善辞》等。
或许是一支醒着的曲子接近尾声,便将一个没有曼妙的歌谣,嵌进没有红嘴蓝鹊噤声的暗时光。
偌大的山峦峰巅,舞动着历史松柔的触角,在一个波光粼粼的清晨,悠然惊醒。
大山掌控森林上空的星辰,此刻响起的钟声,多半会看清自己的力量和裸露的岩壁,庄重地回忆夜色中的静。
时间也会吞噬意念中的多彩云翘,最终,在某个维度消失。
究竟有多少往事,不动声色地锻造着太行山脉的这节历史,甚至设想着一尊不朽石碑的构图,以灿烂的光芒,辉映山民后裔的童心。
任何一次梦的节日,自迷惘中开始陶醉,坚韧地呼吐出舒展的山风,纵使是凄美的呻吟,也不再是虔诚的顺从。
已经没有多少余光了。
我愿意整夜听风听雨,看心灵的巨石,高悬于红色的山体之间,重书剽悍的千里眺望。
脊骨
一次偶然,我热切地向往高远的峰峦,牵着手,缓缓向上攀升。
山的岩页,清晰地记载着生命的年轮。
在这被打磨的金黄阡陌中,寻找天空的翅膀和大自然宁静的馈赠,寻找血与火的一次次曝光。
或许,沉默的,并非耳畔回响着大地的无声召唤。
像曾经历过的某种期许,已发出鼓乐般的激荡气息,诠释这段神秘而遥远的跋涉。
我看到雨后的山楂林,在一片溅湿的红色中肃立,将干净与强硬,连同缓慢荡起的一树涟漪,重铸成一轮红日,独自照耀一个人的心空。
季风已在诗之潮中鼓噪,熟了。
只有冬天的朔风和杜鹃鸟的啼鸣,才能在岩石般深沉的眼眶里聚积最后一滴血。
抛却匍匐的脊骨,便能在生与死中化为星象——
抑或坠落于大地,抑或辉映于星空。
一场雨不足以穿透大漠与烟尘,但它会在岩壳之上,长出青苔,默默地涌动,漫过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
声色之幻
声色渐暗。流萤熄灭。
林间的麻雀又开始了鸣叫。
而你的心思,仿佛山峰上的薄霧,一层一层,无从拾掇。
我宁愿自己是北方透明的雪花,在阳光下消融。
之后,雨水落下,稀释文字中跳跃的火光。
黄昏从田野里走来。
通体上下,满是青草、鲜花和泥土的异香。
我决定泊在北太行的修辞里,或隐于夕暮,或明灭于午时。
一颗星辰,一片羽毛,一块石头,微不足道。
我分明看见,躲在山谷里的画眉鸟,已轻轻推开散文诗的门扉。
天空,浮游着大朵的白云,我愿意数着雪地里的足印,捕捉冬晨的花朵。
万物在阳光下已化成碧绿的春水,只有晚霞唤起的炊烟是恬静的。
我不禁笑了,且以微醉的神情表达这份亘久的感激。
此时,你站在大山旁,斜斜地看我。
我的形象,其实并不在我的文本里。
如今,我已无力描述自己的形态、声音与色彩。
太阳光
猛然抬头,从你消瘦的背影中,倏忽瞥见早逝的年华和清晰的泪痕。
是的,一次两手空空的旅行,可接近因贫困与卑贱所造成的意识空白。
在辽阔的平原大地,我想拥吻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想以艺术之名,抛开一切恼人的虚狂,搜集陌生的灵感。
以清晨落下的第一声雨点和深度休眠的音符,挥舞着长斑的长诗,像密集的一排排浪花,洗濯清晰的往事
枯荣易变。
眨眼之间,在时光的缝隙里,我既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又看不见兀自飞翔的一行白鹭。
你的影子,或蹁跹,或迅疾,或遁于无形。
来日漫长。
星星与月亮,在晨光中消隐。
要爱,就爱她缥缈的远山暮雨,不借闪电惊雷,也不沾染尘世的温度,静悄悄地,在不经意间,一一重现。
包括我的田垄、树木和青青草地。
——这是激情的驱使,还是命运的布局?
在灯火阑珊的欢笑中,我并没有忘记阳光的温暖和晴夜时的爱抚。
记忆的门
时间在艰难的盘旋中近于停滞。
硕大的身躯虽然老态龙钟,却奋力地高举一把诗的旌旗,企求以袒露的伤口,佑护弯曲的距离,以及一切弱小的生命。
有人顶着一方井的天,让幻觉与谎言瞬间毁灭。
太阳如捉迷藏的顽童,纷纷驻足,以怀疑的光束,漫过野花,漫过苔泉,漫过习惯的面孔。
我忽略了四千九百年前的神灵,沉浸在被他们浸染的山色水光之中,听皮埃尔·勒韦尔迪的诗句在一本书里窃窃私语。
环顾四周。
有一双惊惶、焦虑的眼神,在无序的图景中。从爱情的地狱走来,贪婪地变幻着方向,以此遮掩几近凝固的笑声。
我仿佛看见一位行将老迈的抒情诗人,面对阳光,面对无端转移的虚饰,双眉紧锁,蔑视人们无法理解的高贵。
谁会怀疑,苍凉的尘世有金色的太阳存在?
所有拨弄记忆之网的花草叶片,均尘封于历史的殿堂,无法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