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庐拾趣
2023-10-09陈汉忠
陈汉忠
我在乡下有座农家小院,取名“碧庐”。院内砌了凉亭,修了鱼池。鱼池上装点了一座假山,周围又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自诩为世外桃源。小院里养了狗,鱼池里放了鱼,甚至还圈养了几只鸡。因为小动物的存在,因为是烟火人间,又引来了猫、鸟、蛇、蛙、刺猬等等,并演绎了一场适者生存的生活趣事……
鸡舍来客
养鸡是乡下人的专行。利用房前屋后的空地,喂养几只鸡。只需一把秕谷,就能有讓城里人羡慕的草鸡蛋吃,还能闻鸡起舞,自然是别有一番情趣。
我居住的农家小院,紧靠一条小河。河两岸有一道高出地面约一米的河堤。因为读过宋代诗人苏轼“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便在围墙外的河堤斜坡上栽了几枝竹头。没想几年后,小院前的河堤上竟长成了一片宽3米多,长30余米的竹林,不仅美化了小院,也为我养的鸡们建起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客厅”。
“客厅”一词自然是我为鸡生造出来的称谓,起因是要在门前院子里砌个鸡舍并非易事。因为小院右侧有“兰雪亭”和“假山鱼池”,左侧长着两棵已不算小的桂花树,实在没有地方安置鸡舍。瞻前顾后,最后我决定把鸡舍建在紧靠围墙的花圃上。花圃宽50公分,距地50公分,距围墙下沿40公分。请来木工师傅搭建,可他跑来一看,说空间太矮了。又请了个瓦匠师傅,他比划了半天,竟说太窄了。可山人自有妙计,我设计了一个宽0.5米,长3米,高0.8米的鸡舍。鸡的“卧室”长1米,“餐厅”长2米。地面与围墙下口持平,底下是留空的。如此一来,矮的问题不存在了,宽度也足够了。“卧室”用旧木板搭成,外面设计了一扇门,便于取蛋。“餐厅”用不锈钢管焊接,我还给鸡舍设计了一扇门,便于投食放水。如此,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竹林,则成了鸡的“客厅”。鸡吃饱喝足以后,便在“客厅”里休闲。鲜嫩的小草,便成了鸡的开胃小菜;昆虫飞蚁什么的则成了鸡追逐的盘中美餐。
既然是“客厅”,自然有“客”,而且还不少,龟、蛇、松鼠、蜈蚣、刺猬……都来造访过。那天,一条褐黑色的花蛇游到竹林里避暑,懒洋洋地盘在竹竿旁,只剩两条蛇信子在不停地蠕动着。原以为鸡会退避三舍,没想到鸡和蛇相安无事。鸡在旁边走来走去,完全目中无蛇。见鸡如此冷漠,蛇也懒得理它们,依然睡它的大头觉。蛇一觉醒来,本想与鸡套个近乎,可鸡正忙着啄食呢,大概是客随主便,蛇不想自讨没趣,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蛇前脚走,后脚蜈蚣就到了。对蜈蚣这个客,鸡似乎不大欢迎。尤其是那只红色的大公鸡,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几只母鸡也跟在公鸡后面,对蜈蚣怒目而视。见鸡不待见,蜈蚣赶紧往松软的竹叶下钻。惹不起还躲不起?可大公鸡并不罢手,用尖尖的爪子使劲抠挖。见躲不过去,蜈蚣孤注一掷,奋力反抗。它前端有一对腭牙,不仅锋利,且呈钩状。钩端有毒腺口,毒液会顺腭牙注入被咬者的皮下而令其中毒。一般的小生灵都对它敬而远之。可今天它遇到克星了。公鸡跳跃着几个回合下来,蜈蚣就被啄得遍体鳞伤。几只母鸡也乘胜一拥而上,把它被吃个精光。鸡得胜回朝,一只只“咯咯”地叫个不停。
不过“客厅”里也偶有不速之客。去年冬天的一个深夜,随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一只黄鼠狼闯进了“客厅”,见“客厅”里空空荡荡,便溜进了“餐厅”。可“餐厅”里也没它能吃的食物,多少令它有点儿扫兴,但“卧室”里却传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只是门紧闭着。黄鼠狼围着“卧室”转了一会儿,终于从留空的门底下发现了漏洞。可恶的家伙从一道留空的夹缝中钻进“卧室”。鸡在黑暗中是盲视的,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两只母鸡就血溅当场。我很纳闷,那么窄的一条缝,黄鼠狼是怎么钻进去的?村里的老人说,黄鼠狼有缩骨术。需要时,看上去比它身体小很多的空隙,它都能钻进去。想想也对,否则怎么喊它黄大仙呢!
亡鸡补笼,为时不晚。第二天,我赶紧找来几根木条,把剩余的漏洞补上,鸡舍又恢复了宁静。
狗儿闹院
刚搬来小院时,外甥春春送来两条小狗,一条黑的,一条黄的,说是可以看家护院。狗通人性,也听话,我很喜欢。想起儿时在周家宅也曾养了一条取名“小花”的狗,我骑车去镇里,它跟在车后面狂奔。有时跑累了,“小花”蹲在脚踏车的三角架上,东张西望,像个孩子。后来,父亲招待客人吃饭,瞒着我把“小花”杀了。为此,我伤心了好几天。
小院里有了狗,似乎更加生机勃勃了。为首的母狗是黑色的,精瘦细挑,长得有点儿像狼狗,吠时声音急促且尖厉,先让陌生人惧怕三分。黄狗则是条地道的土狗,胡子拉碴的,长相很憨厚,叫声沉稳且雄浑。它们俩搭伴生活,倒也和睦有序。黑狗生性凶猛,样样一马当先。每每饭盒端过去,黑狗总是抢先进食,黄狗则心甘情愿在旁边蹲着。黑狗吃饱了,黄狗才靠上去吃剩下的。见老实的受欺,我打抱不平驱赶黑狗。即便如此,黄狗依然不敢抢先。看来,它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约定。院子里偶有生人光临,黑狗会冷不丁地冲出来朝生人吼叫,黄狗则在一旁帮腔助威。好在两条狗都会揣摩主人心思,即便有生人来访,只要主人喝一声,它俩会乖乖地退到主人身后,看着主人与客人寒暄,决不再吼一声。
农家小院生态环境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常有光临的。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并无来客,两条狗却在前头吼叫着,偶尔还有被伤着了的哀叫声。我跑过去一看,嗨,真让人大开眼界。原来,菜园子里钻出一只刺猬,让狗发现了。见有狗在旁边吼叫,刺猬本能地蜷成一团,在小路上一动不动。狗觉得不对劲,明明刚才还爬得飞快,小眼睛溜圆溜圆的,怎么一转眼就装死不动啦。
两条狗不依不饶的,跳跃着,嚎叫着。见主人来了,黑狗更加来劲了,一会儿用前爪扒拉刺猬,一会儿又用嘴撩它。刺猬稍一动弹,又把狗鼻子刺痛了。狗很愤怒,可又一点儿招没有,真应了那句“狗咬刺猬,没处下口”的俗话。刺猬是受保护的动物,又怕这么僵持下去伤着了狗,于是我喝退了两条狗,用一把铲子把刺猬送到了院外的河堤下。
也许是生态环境好的缘故,小院里常有成群结队的麻雀光临。隔壁有块菜地,麻雀在地里搜寻小虫子的同时,也会伤害庄稼。刚刚种下的玉米、黄豆什么的,麻雀能把种子吃个精光。曾经想铺上网鱼的丝网,这是个很管用的办法。可这是一把双刃剑。庄稼没事了,被网住的麻雀往往很难挣脱。
正在一筹莫展时,一个意外的场景让我有了主意。那天,几只麻雀正在田里啄食。蹲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黑狗突然兴奋起来。它一改往日狂吠的习性,借用花丛作掩护,悄悄溜过去,猛然对麻雀发起攻击。由于狗体型大,隐蔽性和灵敏度均不及猫,它刚刚扑过去麻雀就发觉了,“轰”地一声全飞了,只剩下仰天长吠的狗。
为驱赶偷食种子的麻雀,我用两根链子,把两条狗拴在玉米和黄豆地里。这下好了,有这两个“卫兵”严防死守,麻雀不敢造次,只得在低空盘旋等候。可被拴住的狗没法偷懒,只能忠于职守。直到秧苗吐翠,麻雀不再啄食,狗才下岗。
这两条狗也有不听话的时候,那就是它们见不得鸡。院子里只要有鸡叫,它俩就会循声猛扑过去,主人喝叫制止有时也无济于事。我年少时在海门乡下时常见散养的鸡和狗待在一起相安无事,不知为什么,我家养的这两条狗像对鸡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隔壁老李养了好几十只鸡,我怕我家的狗“侵略”人家的领地,伤了邻家的鸡,就在东侧做了一道塑钢栅栏,把狗拦在里面,以免它俩在外头惹是生非。可意外还是发生了。那天,拦狗的小门没关好,两条狗呼啸而出。不知是获得自由的欢欣,还是突围而出的疯狂,两条狗直扑隔壁的鸡圈。人家鸡圈是用网拦着的,不知怎么回事,竟被它俩冲出一道缺口。只一会儿,鸡飞狗跳,大小30多只鸡一命呜呼。见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鸡被狗咬死,老李夫妇心疼得直掉眼泪。
赔偿损失之后,狗也受到了惩罚,两根铁索套在了脖子上。面对主人的训斥,它们似乎也知错了,一个劲儿地摇尾乞怜。面对铁索锁脖,它们也似乎无怨无悔。不过,狗性难改,我再不敢把它俩放出去了。
鱼池风波
小院里挖了个装点环境的鱼池。椭圆形的鱼池,中间垒了个假山。南侧水深,养了几条锦鲤和一群小金鱼;北侧水浅,放养了几只乌龟。据说乌龟要晒太阳吸收热量,我特意让垒假山的师傅在水中央造了个“小岛”。为防止乌龟去侵犯水中的金鱼,我在假山空隙处加装了不锈钢栅栏,使乌龟无法潜入深水区攻击小金鱼。如此这般,小生灵们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这是如今看到的情景。
当初鱼池初建时,并未放养什么名贵的鱼类,只是装修房屋的木工师傅小林闲暇之际,在前面小河里用丝网捞来一堆扁丝条之类的小毛鱼。有了鱼,池水变活了。每天清晨,小鱼们纷纷浮出水面觅食。人一靠近,它们“哗啦”一声全跑了。水面上留下一串小小的涟漪。没过多久,小毛鱼又孵化出了下一代。鱼池里又游动着许多新的生命。
记不清是哪一年,朋友捉来两只乌龟,放养在鱼池里。有邻居说,养了鱼的池子不宜养乌龟。为啥呢?据说乌龟会攻击鱼类。对此,我半信半疑,池水里的小魚有多灵活,想赤手空拳在池里捞一条鱼都不容易,生性温存、行动迟缓的乌龟能捉到鱼吃?我一笑了之。仔细观察了一阵子,也未见到乌龟捕鱼的画面。
又过了一阵子,物业办的老陈见我家鱼池里有点儿单调,从熟人那里给我捞来两条约五六斤的红色锦鲤和十几条五寸左右的红色金鱼。这一来,以前暗淡无色的水池顿时鲜亮起来。每每扔下一把鱼食,大鱼小鱼兴奋地扑腾着,争食浮在水面上的食料。一时间水花翻腾,热闹非凡。平时老实巴交的乌龟也勤奋起来,一会儿在南池游弋,一会儿在北池潜伏。为求丰富多彩,老陈又从自家鱼塘里捞来几条小黄鳝和十几只红色的龙虾投入水池。
碧波荡漾,一个热闹和谐的水下世界。
可我错了。有天早上喂食时,我发现少了两尾红色小金鱼。以前养的小毛鱼,白天大都潜伏深水,也不知数量,而红色小金鱼是有数的。如今突然少了两条,肯定凶多吉少。凶手是谁,我着实没有把握。尽管嫌犯是乌龟,但却没有证据。突然有一天午后,水池中一个意外的场景让我发现了疑案的端倪。一只小青蛙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了水池。尽管是陌生地,但风平浪静,似乎岁月静好。青蛙做梦也没想到,这清澈池水中竟充满杀机。隐藏在水下的两只乌龟突然跃出水面,对浮在水面的青蛙发起攻击。只一个回合,青蛙的一条腿就被咬伤了。殷红的血在池水中飘荡,平时一蹦老高的青蛙此刻竟无力逃生,只能拖着残腿在水中打转转。两只乌龟紧随其后,伺机再度发起攻击。如果顺其自然,受伤的青蛙绝无逃脱可能。这时,外孙陈辰也来凑热闹。他说青蛙是益虫,老师说要保护。他操起捞鱼的网袋,把受伤的青蛙捞出来放生了。眼看到手的猎物逃脱了,两只乌龟悻悻而归。
尽管乌龟攻击的是青蛙,但依此推理,小金鱼失踪之谜已经解开。但凶手却不动声色,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为防乌龟再度犯事,我把它们控制在北侧的浅水区。不锈钢栅栏封住了乌龟潜入深水区的所有通道。但小鱼有时还会自动游到浅水区来。对小鱼来说,虽说风险犹在,但终究增大了逃脱的机会。毕竟适者生存,要看它们自己的造化了。
其实,在这个小院里,对鱼虎视眈眈的何止是乌龟。那只成天在小院溜达的小白猫也是潜在的凶手。
小白猫不是我家养的,不知是从哪个邻居家串门跑过来的。大概是饿急了,“喵喵”地叫个不停。家人随手倒了点儿剩饭菜给它吃。没想到,这一吃它竟不走了。只要有人到院子里转悠,它就缠在你脚边,不停地卖萌,赶也赶不走。院里没人了,它就在鱼池边转悠,而且常常跳到假山上,对着水池深情凝望。水中游动的鱼,对它太有吸引力了,它有时一蹲就是几个小时。而且这个时候是它警惕性最低的时候。有几次猫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游动的鱼,我悄悄走到它身后,它浑然不觉。我抬脚轻轻一蹬,它才大吃一惊,夺路而逃。
池中的小岛,也是白猫常常光顾的地方。有时乌龟在小岛晒太阳,白猫上不去,只好在稍高的石头上守候。因为离水有点儿远,猫只能望鱼兴叹,只有潜伏在那紧贴水面的“岛礁”上,才是它最想入非非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无论猫的爪子有多尖利,也是捞不住在水中游动的鱼的。有很多回,金鱼就在水面上,白猫望得出神,情不自禁地把前爪探入水中,但鱼儿马上潜入水下,逃得无影无踪。不过也有意外发生,那天,池中有条小鲫鱼病了,浮在水面奄奄一息,蹲在“岛礁”上的小白猫用爪子把鱼抓到“岛礁”上,美美地吃了一顿。尝到点儿甜头的猫以为有机可乘,于是便隔三差五地守望在“岛礁”上,期待鱼儿再次光临,颇有点儿守株待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