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异化
——贾格尔基于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新发展
2023-10-08郅笑娜
郅笑娜
(黑龙江大学 研究生院,哈尔滨 150080)
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对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遭受压迫的现象进行了透彻的分析,然而阿莉森·贾格尔(Alison Jaggar,1943—,以下简称贾格尔,是美国著名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哲学家。 编者注)认为它“缺乏对有偿劳动范围内女性特殊地位的描述”[1]313,异化理论需要从性别视域加以补充拓展。以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分析为基础,贾格尔提出了女性异化理论。 贾格尔基于性别视角对异化问题的拓展分析,充分体现了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可发展性。
一、女性异化的理论依据: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
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通过考察工人的现实生活状况提出了异化劳动的观点。 马克思认为劳动体现了人的本质需求,人类劳动的价值就在于满足人们物质与精神两个层面的需要。 然而随着社会劳动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们发现自己的需要非但没有在劳动中得到满足,还背负了新的枷锁,据此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四重内在规定性”展开了详细分析。
第一个规定性的内容是指劳动产品与劳动者相异化。 这一规定出自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实况的考察。 按照逻辑来讲,随着社会财富的不断增加,劳动者的生活条件应该得到相应的提升,但是马克思发现现实正好相反,在社会财富日益增长的情况下,劳动者的生活条件不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越来越贫困,原本由劳动者生产的劳动产品被资本家占有。 资本家对劳动产品的占有随着工人生产数量的增加而不断增加,工人遭受压迫的程度越来越深。 工人与劳动产品之间的关系不是占有,而是要受到自己生产的劳动产品的统治,是异化的关系。
第二个规定性指的是劳动行为本身与劳动者相异化。 依据马克思的观点,生产的产品是对生产过程的总结,而现实表明产品与劳动者是异化的,这就意味着生产过程同样存在异化。 马克思认为劳动产品异化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劳动者劳动行为本身的异化。 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劳动的目的不再是劳动者为了满足自身需要,实现自身自由进行的创造性活动,而是为满足他人需要迫不得已所做的事情。 劳动者不再把劳动当作是自己本质力量的发挥,在劳动中不再能收获到快乐,更多的是体会到被强迫、被否定。所以一旦外在的强制力量停止,人们有希望摆脱劳动时,就会尽一切所能地去逃避劳动。 这一被迫劳动的过程体现了“工人的活动也不是他的自主活动。 他的活动属于别人,这种活动是他自身的丧失”[2]55。
接着,马克思论述了异化劳动的第三个规定性,即人的类本质与人相异化。 马克思把人看作是不同于动物的类存在物,人在改造自然和世界的过程中追求自身与类本质的统一,把自身看作是普遍自由的存在物。 人的生命活动与动物的生命活动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差别,动物与它的活动是同一的,它是直接根据自己的需要并按照所属于的那个种的尺度进行生产的,它的生产只是为了满足自身肉体欲望的需要;而人则不同,人的生产与动物生产相比具有全面综合的优点,人可以根据任何不同的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创造活动,包括美的尺度。 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马克思认为异化劳动颠倒了这一关系,劳动不再是人自愿进行的创造性活动,不再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显现,而仅仅是人为维持肉体存在采取的谋生方法和生存手段。 人与动物之间丧失了根本的区别,原本和动物相比人所具有的优势也变成了人的不足之处,所以马克思认为人和自己的类本质也异化了。
最后,马克思基于对前三个规定性的分析,推导出异化劳动的第四个规定性,也就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 马克思在《手稿》中说明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劳动行为以及类本质之间是一种对立关系,它所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与他人也对立。 这种人和人之间对立、异化的关系体现在很多方面,它不仅存在于劳动工人和资本家之间,还存在于资本家内部和劳动工人的对立与矛盾。 真正的劳动,对于人来说其过程应该是充满乐趣的,人们可以在这一过程中确证自己的主体性本质,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劳动成果应该属于劳动者本人,劳动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互帮互助充满友爱的。 然而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成为一种被动的、具有强迫性的活动,是人们为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所迫不得已采取的外在手段,失去了最原初的意义。
在对异化劳动的表现形式进行分析之后,马克思进一步探讨了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关系,并开展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 马克思认为私有财产与异化劳动之间是相互的关系,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结果,同时也是异化劳动产生的原因和根据。 扬弃异化,消灭私有制,实现解放的途径是要实现共产主义。 在那里,人将真正占有人的本质,从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
二、女性异化的主要内容
“异化”是《手稿》中马克思为分析资产阶级统治下工人遭受压迫情况所使用的概念。 贾格尔认为按照这一理解,那么没有处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的人就是不被异化的,比如农民、仆役以及未参加工作在家的女性,而这也正是贾格尔极力想要发展的地方。她认为事实上女性在现今社会已经被全面异化了,将“异化”概念运用于对女性在当代社会中所受压迫的分析更为系统合理。 贾格尔将女性异化的具体形式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性体验的异化
性方面的异化是女性异化形式中最能被人们直接认识到的一方面。 贾格尔详细阐述了女性在这方面异化的表现形式。 首先,女性同性行为本身异化。这是指女性“被无情地当作一个发泄性欲的对象”[1]454。 女性会为了获得男性的关注而不是出于自身需求,将精力过多地放在打扮自己的外表上。 贾格尔认为这与被迫和自己的劳动行为发生异化的工人十分相似。 其次,女性同自身相异化。 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不被看作是富有能力和诸多兴趣爱好的人,社会主要是通过她们的生理贡献对她们做出评价,将她们的存在只是看作是身体各部分的总和。 女性需要被迫接受外界对自己的界定。 最后,是女性同其他女性的异化。 女性与女性之间本具有共同利益,但在父权制体系的制约下,女性意识不到这一点,她们被分化成为获得男性关注而彼此对立的个体。 贾格尔认为这和生产领域中工人往往忽略和工友之间的共同利益是一样的。
(二)母职的异化
贾格尔认为,女性担任母亲这一角色同样面临着异化。 首先,女性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要生育和生育的过程。 如在社会对劳动力需求极高时,女性被要求生育多个孩子。 在养育成本逐渐增加,因孩子数量过多成为社会负担时,女性被迫要求节育。 在生育的过程中,随着妇科医疗技术的提高,女性在生育时的痛苦被大大降低,但不顾及女性自身意愿强行使用麻醉剂等措施,使母亲在生育方面付出的代价相应提高。 其次,女性不能自主决定养育孩子的过程。贾格尔谈到二十世纪科学在育儿过程中的应用,正如医疗技术的提高使得女性不再能完全决定自己的生育过程一样,儿童发展科学的进步让母亲不再能完全自主地抚养子女,她们必须严格遵守专家的建议和标准,而这些专家大多数都是男性。 最后,成为一名母亲还意味着女性会和子女、父亲以及其他母亲之间的关系产生疏离。 在母亲和子女的关系中,母亲会把孩子当作是归属于自己的产品,并且把改善未来生活境况的希望依托在孩子身上。 所以一旦孩子长大独立开始自己的生活,她们会变得极端消极,觉得自己不再被需要,陷入矛盾情绪中。 同时,在现代社会中由于父亲不能成为母亲家务劳动的协助者,而主要负责在外工作,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逐渐疏远。 除此之外,随着科学育儿和儿童发展水平测试的介入,孩子之间的比较变得格外常见,这使母亲与母亲之间无形中存在竞争关系,导致了母亲之间的异化。
(三)精神智力的异化
在父权制社会下,女性接受的教育使得她们对自己极其不自信,时常因为担心自己的观点不值得表达而不敢在公共场合大胆发表自己的真实想法,“即使已经跻身于神圣的学术殿堂,她都会经常害怕被人指责为学术骗子,而不是专家教授。”[3]这致使女性能力被低估,在精神智力方面存在异化现象。 首先,女性在参与文化生产和文化产品的出版中受到了限制,这不仅导致很少有文化作品能真正反映女性意志,还使女性形象遭到了贬低和矮化,女性利益遭到了损害。 其次,女性在参与科学研究与获取奖学金上遭到了性别歧视,贾格尔认为这是社会现实中“男性偏好模式”的体现[1]468。
在对女性的异化形式做出具体分析后,贾格尔进一步探究了女性异化产生的根源与消解途径。 一方面,贾格尔指出女性异化现象的产生源于商品拜物教、实证科学的发展等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特征的因素,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作的具体体现。 另一方面,贾格尔认为女性异化的原因还在于父权制的压制,并且指出父权制不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女性的从属地位会因社会时代的变化而不同。 女性异化是资本主义制度与父权制的联合压迫所导致的,所以只是资本主义的灭亡并不意味着女性受压迫现象的结束,因为它并不代表不会出现新的诸如父权制和男性主导社会一类的制度。 贾格尔主张“女性的彻底解放需要一种社会生产的全新组织模式和女性柔弱特质的最终消灭”[1]471,不仅是社会大环境需要改变,女性自身也要有所突破。 对此,她认为应当将消灭阶级压迫和消灭性别压迫都作为发展的目标。 对于实现这一目标具体应该如何实施,贾格尔没有进行过多细节上的描述,但是提出了进行社会变革的建议,这些建议都是“指向性与生育模式转变的”[1]471:实现女性的生殖自由;保障女性的劳动权益;建立独立的女性组织和促进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等。
三、贾格尔对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性别化发展
贾格尔详细分析了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并且借鉴了理论的核心内容,开创性地建构了女性异化理论。 她根据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女性生活的真实境况,从性别分析视角出发,对异化概念进行了拓展和延伸,丰富了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 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贾格尔延伸了异化问题的研究视域。 贾格尔认为,传统马克思主义“异化”概念所针对的主体主要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工人,当然也并不排除资本家。 异化是对当时劳动工人真实生活境况的一种描述,是通过资本主义生产的事实来说明的。 所以,一些人如果没有处在这种社会关系中,他们就不被认为具备会异化的条件。 如农民和仆役,他们在生活中虽然也遭受着不同程度的社会剥削,但是由于他们没有处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中,也就不算是被异化的。同样地,这也将意味着只有那些身在资本主义公共领域生产中的女性才被认定是处于异化的境况,而不是所有女性。 贾格尔对此持不同意见,她将异化问题的研究范围由资本主义公共领域延伸至家庭领域。 她认为在私人领域女性同样遭受着异化,女性在当代社会处于一种全面异化的状态。 如女性在性体验方面的异化、母职的异化以及精神智力的异化等。 这些问题虽然不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条件下发生的,也不存在于公共领域,但是却体现了异化的主要特征:“看来彼此相关的事物或人,其实是彼此分离或是完全对立的。”[1]453
其次,贾格尔拓展了异化问题的分析视角。 马克思对于异化问题的研究主要是为了揭示劳动工人遭受资本家压迫和奴役的事实。 他是从阶级视角切入进行分析的,马克思将女性同男性一起归入无产阶级进行研究,并没有将女性单独列为一个阶级,主张通过阶级斗争的方式来推翻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和压迫,通过异化劳动的扬弃实现人的全面发展。贾格尔认为只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不能体现女性全面异化的特点,女性在家庭领域内被异化的现象得不到关注,研究具有不彻底性。 基于此,贾格尔将性别视角引入对异化问题的研究中,认为女性在遭受资产阶级压迫的同时,性别压迫也导致女性发生异化。 她将异化概念用于分析当代女性的生活状况,在对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方法表示肯定的基础上,从性别视角切入,打破了以往只是从阶级特性出发研究异化问题的固定模式,开创了一个新的理论分析框架,以达到能够全面系统分析当代女性所受压迫之间关系的目的。贾格尔还指出,要想消解异化实现人的自身价值,就要将消灭性别差异与消灭阶级看得同等重要,要把两者一起作为前进的方向和目标。
最后,贾格尔拓宽了异化问题的消解途径。 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2]78,共产主义是资本主义自身否定的结果,其作为异化的扬弃也是历史的必然。 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和人之间不再有阶级划分,女性解放作为人类解放的一部分也得以实现。 在贾格尔看来,这些还不能完全使女性摆脱异化。 贾格尔认为女性异化是在资本主义制度和父权制共同压迫下所导致的。资本主义的灭亡并不意味着女性受压迫的结束,女性在家庭领域中受男性统治的境遇也要得到改变。 贾格尔指出消解异化需要将消灭阶级和消灭性别作为前进的目标一起进行。 她提出了具体的变革社会的建议,以期女性能够早日摆脱异化实现解放。 如贾格尔主张实现女性的生殖自由,它是指可以由女性自由决定是否以及在什么情况下和运用什么方式生育和抚养孩子。 贾格尔还提出要保障女性的劳动权益,要对工作进行重新定义,消除工作岗位的“性别特征”,要在女性群体中形成一种互助团结意识。 这些举措的目的都是为了促进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促使女性在消解异化的过程中实现自身价值和发展。
四、结语
贾格尔以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为研究基础,将异化概念用于分析女性受压迫的社会现状,提出了女性异化理论。 贾格尔的分析方式突破了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仅从阶级视角分析异化问题的固定模式,以添加性别角度分析的方式弥补了马克思在女性劳动分析方面的不足,一定程度上可以为我们提供参考。贾格尔基于异化理论框架对性别问题的分析,有利于促进女性主义的发展,为我国性别理论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女性困境需要得到社会的关注,女性自我认知和地位的提升,更利于她所辐射到的各领域的发展。 我们不应被性别标签所束缚,女性生育与否、工作与否不应成为女性被限制或审视的枷锁,而是女性遵从内心,诚实面对自我所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