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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地理作为生命的时间形式

2023-10-08刘岩

北京文学 2023年9期
关键词:建文伯父绿皮

刘岩

远行的父辈亲长,从家族传奇沦落为返乡的乞讨者,是现实主义小说的传统题材,如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早已作为19世纪短篇经典为中国读者所熟知。而在当下的大众文化中,重温绿皮火车这种早期现代化的身体、物品和信息传输形式,是时兴的怀旧潮流。安乔子的《伯父的绿皮火车》将看似寻常的文学题材和文化怀旧对象融为一体,构造出一种并不常见的编年史:以媒介地理为个人命运和家族亲属关系赋予时间形式。

“我”的伯父冯建文青年从农村参军,退伍后转业到铁路系统做列车员,由此成为玉城居民。这种城乡身份转换的路径延续着20世纪50-70年代的历史,同样体现历史连续性的是伯父工作依托的媒介——从玉城到深圳的铁路。作者安乔子是广西玉林北流人,“玉城”是玉林市中心街道的名称,小说显然以此指代玉林这座城市。玉林火车站建于50年代中期,是同一时期建成连接广西腹地和广东海港的黎湛(黎塘镇至湛江)铁路的重要站点。1991年,三茂(三水至茂名)铁路建成通车,连接起黎湛铁路茂名支线和广三—广深铁路。在这一延展的历史媒介地理前提下,小说得以叙述“伯父的绿皮火车”往返的两端:“一头是贫困落后的玉城,一头是繁华的都市深圳。”

在小说的细节真实里,经济地位悬殊的深圳和作者的家乡农村,再现为同一个地域语言文化单位:来自深圳的伯母对“我们”乡下人的鄙夷溢于言表,这种鄙夷“我们都听得懂”,因为她说的广东话“跟我们本地白话差不多”。岭南粤语文化区域在現代历史过程中发生了(广东与广西、沿海与内陆、城市与乡村等)多重维度的分化。在玉城和深圳间往返的绿皮火车起源于克服分化和平衡区域发展的实践,而在世纪之交以降的市场化语境中,深圳又是不平衡发展中的时间前沿。以绿皮火车为中介,冯建文与第二任妻子结缘,再婚移居深圳,辞职创业,历经起落,最终沉沦。当他想从深圳逃回玉城,“再也找不到曾经那趟绿皮火车”,人生和媒介共同完成了无法逆转的蜕变。

同时蜕变的是亲属关系。当家族下一代作为打工人来到深圳时,绿皮火车、沿海城市和长辈本身都具有了不同的意味。“我们”仰赖的伯父会把侄女作为商品出卖给生意伙伴;而和兄弟家关系几近破裂的冯建文又会找到流浪街头的侄子,帮他进入工厂。小说由此写出了市场社会和乡土社会在当代史变迁中碰撞冲突又彼此借重的复杂纠葛。

另一呈现历史变迁的媒介表征是书信的消失或被替代。新世纪初年,伯父和“我们”的远距离联络方式由邮寄书信升级为手机,通讯越便捷,交流却越贫乏。家族亲属关系叙事从侧面显影了交流媒介更新的逻辑——不在交流本身,而在交换价值。父亲起初收到伯父来信时,“像闻钱的味道一样”闻信纸,而“我”闻到的却是“淡淡的墨水味”。小说叙述者“我”同时是替父亲给伯父写信的人,并通过写信锻炼和展现自己的文学才能。关于写信的叙述因此可以看作文本的一种自指形式:在全新的媒介环境里,短篇小说《伯父的绿皮火车》是一封等待自己的阅读者的长信。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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