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琦仕女画和铃木春信美人画对比研究

王 野（云南大学昌新国际艺术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中国传统仕女画和日本美人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相互学习交融的过程中各自又形成了独具魅力的艺术形式。《辞源》记载：仕女就是画家画的美人，又或者是官僚家族中的妇女。仕女画又称“士女画”，仕女画家们的取材来自早期的贵族家庭，后来衍生到平民中以及戏剧中的女性。日本美人画又叫“美人绘”，属于江户时代浮世绘版画的题材之一，主要的描绘对象是媚俗风流的艺妓舞女。

一、改琦和铃木春信艺术生平介绍

（一）改琦

改琦是清代中晚期一个有影响力的回族画家，字伯蕴，号七芗，生卒年根据史料记载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出生，卒于道光八年（1828年），居住在松江（今上海松江）。其祖上均寄情于官场，但因其父涉及“海福润之事”被抄家，导致改琦终身无法踏入仕途。父亲的入狱和生活的打击深深影响了改琦，他只得凭借自己的才能来表达自己的意愿，这也恰好促进了改琦在绘画方面的成功。

关于改琦的师承关系，史料记载很少，只有蒋宝龄的《墨林今话》中有记载他人对改琦的评论，他认为改琦不管是山水、人物还是花卉，都继承了传统的绘画特色，人物更甚，在仕女画方面融合众家所长，将清代仕女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李筠嘉是改琦生命中的重要角色，他是江浙一带有名的藏家，与改琦交往十分密切，后来改琦就寄宿在他的家里—“吾园”。李筠嘉赞助改琦进行艺术创作，所以改琦在艺术上不得不满足赞助者的个人喜好，但这对文人来说与抒己意是相违背的，这种经历会影响他的情绪，使得改琦的心理发生变化。

此外，我们在资料中也了解了改琦的婚姻生活。张尔旦在《追挽华亭改七芗山人琦》中说“江上未迎桃叶女”，说明改琦并未纳妾，但有记载他赠送给歌妓的一些艳情诗词，说明他是一个多情之人。清代文人在生活中广泛接触烟花女子，当然改琦也常参与。天涯断肠人和红颜知己在命运上是惺惺相惜的，面对妇女们长期以来遭受的不公对待，文人墨客往往会为此用自己的方式替她们鸣不平。改琦出入各种歌舞坊，接触了许多女子，这样的经历为仕女画家提供了创作的素材。与女性的亲密联系，能够更加近距离地观察、了解女性的内心情感和生活状况，使画家能够更加真实地描绘女性的内在。

（二）铃木春信

铃木春信是江户时代浮世绘的巨匠，生卒年（1725？—1770年），本姓穗积，通称次郎兵卫，号思古人。铃木春信极为擅长刻画女性纤细的身姿，他存世的六百余幅浮世绘作品，其中绝大部分是美人画。铃木春信是“锦绘”的创立者，使得美人画产生了与以往大不同的变化。同时他采用“见立绘”的方式统一绘画风格，这是他绘画时采用的一种构思技巧，简单来说就是参考前人的绘画进行自我创作。他很擅长在自己的创作中结合古人古典的绘画意境，同时也会借鉴浮世绘画家前辈的图案。

关于铃木春信的师承问题，日本的学术界通常认为春信是西村重长的弟子。他绘画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深受中国明代仕女画的影响，仇英更甚，根据司马江汉在《春波楼笔记》中的记载可知“其间铃木春信绘师，精于描绘当世之风俗女子……以明画仇英、周臣等之重彩笔法，画吾国之美人”。史料明确指出铃木春信受到中国传统仕女画的影响。铃木春信一生留下了大量的浮世绘作品，虽说他的作品是社会发展需求的产物，是为了迎合大众，但他笔下刻画出的女性形象与其他浮世绘画师大有不同，在迎合社会审美的同时又体现了古人古典的雅气。

二、改琦仕女画与铃木春信美人画的比较

（一）风格特色之比较

1.改琦—忧郁伤感之美

改琦一生的绘画作品数量丰富，绘画创作多以伤春悲秋的女性为题材，塑造了许多具有玩味意趣的仕女形象。这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改琦没落的家庭因素所造成的。改琦笔下的仕女形象借鉴了唐宋明清诸家，其中唐寅对他的影响最深。“对于唐寅、仇英二家，尤有较多资取”。改琦和唐寅均创作过《秋风执扇图》，二人的画面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的画面都有大片留白，落寞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画面，甚至蔓延到画面之外。不同的是，改琦的画面中多是半身女子，也没有设置背景，画面中的女子给人一种末世的幽怨感，呈现出清逸幽郁之感。改琦还会为描绘的女性进行服装搭配。不过服饰搭配虽然细致，但是总体上仍显朴素雅致，符合伤感的审美倾向。

清末的颓废亡国之感深深刻入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仕女画家通过弱化女性形象，传达了心中的落寞之情，也把自己超脱的品质寄托在清淡的画面色调中。改琦的仕女画在一定程度上也有着清朝审美的理想化程式，即世俗化、弱柳扶风、纤瘦的体态，也体现了清朝中后期对于女性的审美要求。笔者从以下两方面分析改琦笔下仕女忧郁之美的体现。

（1）面容体态

改琦对人物的审美标准是瓜子脸、樱桃小口、忧愁的倒八字眉以及远山眉、蚂蚱眼，从五官塑造的方面强化女性的柔弱感。眉眼最能传情，改琦采用的眉形使女性忧郁的神情跃然纸上。

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记载道：“古人画仕女，立体或坐或行，或立或卧，皆质朴而神韵自然妩媚。”这一段话与改琦画中仕女的体态一致。笔者观察到改琦画中仕女的姿态，无论是坐姿还是卧姿，都十分得体，对人物身体的动势也把握得恰到好处，透露出人物含蓄内敛的气质。

除此之外，在改琦的群画像中，也会存在主大从小、尊大卑小的处理方式，比如在《献荔图》中就有表现，主要人物杨贵妃的比例要大于其他侍从，并且杨贵妃的身体略微向前倾，表现了杨贵妃高贵的身份和地位，社会的等级制度已经渗入艺术层面。

（2）环境氛围营造

改琦在仕女画的背景方面进行了大胆的创新，颇费心思地经营画面背景，根据画面所需要的意境，用柳树、芭蕉、花中四君子以及山水画和界画等填充画面，借此表现女性内心的精神状态，增加了画面的空间层次感，画面意境也被拉至更高的高度。例如在《宫娥梳妆图》中，画中人物倚靠在一块巨石上，双目注视前方，隐隐透露出一丝矜持和凄凉之意，隐藏在巨石背后的两只竹子更是衬托出了她清冷的气质，画面的大量留白也引发人无限遐想，同时画面左上角的题字阐释了画外之意。

2.铃木春信—典雅媚俗之美

江户时代，享乐思想弥漫了整座城市，市民们生活富足，开始追求娱乐艺术，他们开始需要大量观赏性和玩味性的绘画，浮世绘的画师们不得不进行改良和创新以迎合需求，制作出大量用来娱乐大众、具有色情倾向的作品。浮世绘的美人形象同中国传统仕女画的实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满足男性的审美和追求。铃木春信也有大量的“春宫画”，但他笔下的女性与其他浮世绘的画家们不同，他所描绘的都是体态纤细轻盈、五官秀丽、造型灵动、具有少女感的女性。

铃木春信画号“思古人”，足以表现他对于古人艺术以及文学的向往和追求，他不仅对日本的古代文学有所研究，对中国的古典艺术也有一定的研究。铃木春信的美人画除了受到明清仕女画的影响之外，还蕴含着大唐仕女画的韵味。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笔下的女子面部没有呈现任何的表情和情感表达，表现手法雷同。

铃木春信的作品描绘的多是日本女子的平常生活和爱人真情流露的场景。浮世绘美人画的盛行在某些方面也表现了当时人们的享乐精神，例如在作品《雪中相合伞》中，一对少男少女并肩前行，少年为少女撑伞抵御风雪，二人之间由此产生的温暖在安静的画面背景衬托之下更让人沉醉。在日本，“相合伞”代表爱情，两人在风雪中撑伞漫步，有共同走向未来的寓意。

（二）题材内容之比较

1.改琦的绘画取材

嘉庆道光年间，社会经济繁荣，各种小说戏剧为仕女画的创作提供了基础。改琦的绘画取材范围非常广泛，有表现古今社会的一些才女，有神话传说中的女性，不过改琦更多塑造的是充满书卷气息、伤春悲秋的女子，比如《元机诗意图》（图一）。这幅画描绘的是唐代女诗人鱼元机，她是唐朝长安城的名妓，是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但她一生饱受挫折，历尽沧桑。画面中的鱼元机坐在藤椅上，身形单薄，面容虽有些憔悴，但仍能透出她身上的书卷气息，她手拿书卷，低头似乎在默默吟诵。设色淡雅朴素，画面大量留白，营造出一种沉沉的郁闷的氛围，也将鱼元机优雅脱俗的气质完美展现出来，表现了一个富有才华但是情场失意的女性形象。

图一 清 改琦《元机诗意图》

图二 江户 铃木春信《五常系列·智》

改琦也为《红楼梦》创作过插画，他本人对于原著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对作品中那些受到社会压迫、被权力迫害的女性有深切的同情心。可以说改琦的遭遇和大观园中人物的境遇有着相似之处，能够使他更深刻地理解每个人物心理，因此他所创作的《红楼梦图咏》成为他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他精准地把握了每一位人物的性格和气质，用白描的形式表现出来，同时注重人物的服饰搭配以及画面的环境安排，营造出来的画面氛围感能使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

2.铃木春信的绘画取材

作为中国传统思想的儒家五常—仁、义、礼、智、信，也成为铃木春信绘画创作的一种题材，但是传统儒家五常是针对男性所提出的，春信却将描绘对象塑造成女性，以此表达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规范。江户时代，儒学思想影响着整个社会，包括娱乐和艺术层面。《五常系列·礼》描绘了一位女子帮助另外一位女子整理着装，不仅要求女性要讲究仪容端庄，也指明女性之间的相互尊敬。《五常系列·智》描绘的是一个稍年长的女子在悉心地教年幼的女子练习写字，桌旁还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年幼女子在认真旁听。人的智慧可以从道德引申到科学，这也是我们今天一直所追求和发扬的。

（三）构成形成之比较

1.用线设色之比较

（1）改琦—线色交融

改琦的仕女画多采用工笔设色来表现女性形象，在勾线方面，取诸家所长，并不拘泥于一种用笔。他使用游丝描表现了女性细腻的皮肤和轻薄质感的衣物，用笔细腻轻快，线条均匀，同时采用铁线描的方式表现衣带的质感，勾勒出仕女轻盈的体态。他笔下的线条还能随着质地的变化而产生差别，线条的粗细浓淡在画面中互相辅助。同时，背景采用小写意的方式，衬托出女性形象的柔丽和含蓄。设色以淡色为主，薄薄渲染一层，整体的色调是淡雅的，符合改琦对于人物清冷风格的设定。

（2）铃木春信—刚劲优雅

铃木春信的美人画属于版画。制作版画要求画师刀工熟练，运笔行云流水，这是非常考验画家能力的，尤其是在刻画美人的面部五官时。铃木春信的线条既有石头般的刚硬，也有流水般的丝滑。在铃木春信发明“锦绘”之前，日本的浮世绘用色以黑白、红绘等为主。锦绘是使用多种鲜艳的色彩，使画面的颜色效果更加突出，锦绘更具有装饰意味。

2.画面营造之比较

改琦很注重画面中环境背景的布置，他会精心安排植物和界画的位置。除此之外，改琦作品画面中还会呈现精美细致的座椅类家具，其中圆形座椅出现的次数较多。他的作品中一共有11幅图出现了座椅之类的家具，《人物图》《元机诗意图》的座椅类别有太师椅、藤椅等。《元机诗意图》中座椅的靠背、扶手、椅腿都是以相同的表现手法连接在一起的，达到了一种和谐完美的效果。

铃木春信在画面布局这方面很大胆，人物占据了画面的主要空间，利用建筑物将画面分割，有助于更好地衬托人物形象，也交代了人物活动的地点和范围。铃木春信的绘画对建筑物一般都会进行比较细致且复杂的描绘，体现真实的空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