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玉问道”
——玉器与道教的融合与发展
2023-10-05肖睿涵西安美术学院陕西西安710000
肖睿涵(西安美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玉器,是几乎独立于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品之外的特殊艺术品。相较于漆器、瓷器、木雕类,玉一方面是大自然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拥有厚重的人文底蕴、辉煌的艺术成就、可观的经济价值。究其根本,玉所承载的文化底蕴与人文沉积,与人类社会政治经济、宗教道德等方面息息相关。鲁迅先生曾说:“中国文化的根底全在道教。”说明在玉文化与玉器的发展历程中,道教文化发挥了巨大作用。同样的,玉对于道教也有至关重要的特殊作用。
一、“玉神物论”与玉道相融的起源
(一)玉灵物论至玉神物论
玉石承载了神灵的信仰观,即“万物有灵论”。玉石在宗教思想发展的最原始阶段,在我国乃至世界范围内都有悠久的历史,可追溯至石器时代。欧洲旧石器时代末,澳大利亚土著阿龙塔人将图腾崇拜寄托于一种彩绘石片“丘灵加”之上。阿龙塔人认为丘灵加是祖先与氏族人民的灵魂寄存处。欧洲中石器时代早期南部的阿齐尔洞穴内发现了绘以红色纹样的砾石,玉可与其并称为世界范围的起源[1]。贾兰坡先生认为,我国旧石器时代晚期山顶洞遗址发现的一件扁圆形、似染三道红色的小砾石,与阿齐尔洞穴发现的涂红色砾石十分相似[2]。除此之外,我国许多遗址出土的未知用途的带孔小石器、梭形小石器,均有此类“灵魂石”的特点。此类灵魂石即最初的“灵物玉”。玉灵物论一般被认为是玉神物论的始祖。
新石器时代中晚期,在我国早期部落氏族崇拜中,“君权神授”赋予部族首领威信,与“神授之人”一起出现的玉,理所应当便是神物玉。《越绝书》·卷十一中风胡子云:“至黄帝之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凿地。夫玉,亦神物也,又遇圣主使然,死而龙臧。”这段话提出了玉为神异之物的观点,普遍被认为是玉神物论的起源。玉神物论的提出,使得玉在根本上超越了其他自然物质的价值,拥有了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属性。
“礼神以玉”的出现使得古人基本上明确了“神”的概念。人们对于神、灵的想象大多都反映在玉上。如红山文化中的“天下第一龙”玉龙、石家河文化的“天神凤鸟”、凤形配以及同一时期的龙、凤、龟、鸟蝉类动物玉雕。此时的玉基本成为各类动物的灵魂载体,被古人用作人与神灵沟通的礼器。
图1 玉龙 红山文化出土
图2 凤形玉佩 石家河文化出土
图3 白玉嵌彩石鹌鹑如意 故宫博物院藏
(二)礼玉制度的衰落与玉道相融的起源
商周以后,礼乐制度与古代部落氏族用玉的传统相结合,在经历儒家宗法伦理道德的影响后,成为独特的儒家礼玉制度。玉在日常生活、礼仪制度中的使用频率逐渐增加。礼玉制度体现的是以宗法封建为基础的礼法、礼仪、礼俗,佩玉制度体现的是维护等级制度的道德规范和仪节[3]。这类礼制兴盛的太平盛世是拥有一定教化意义与文化意义的,然而在乱世,礼玉、佩玉制度就成了一纸空谈。早在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时,礼玉制度就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到了三国时期,儒家因“不周世用”而式微,礼玉制度便逐渐走向衰落,道教逐渐转变为玉文化的主要传承载体。
东汉末年,道教形成并开始兴起,除去大众普遍认知的由张道陵创建的“五斗米教”(即后世道教的天师道与正一派),还有东方由张角创建的太平道。二者的道义延续了古代五行、阴阳等说法,追求得道成仙与长生不老,在自然上具有永恒属性,在文化上具有神物属性的玉成为道教方士们炼制丹砂的主要成分。
二、道教尚玉的原因
第一,道教认为玉是连接人与神灵的纽带。起源于部落时期的玉神物信仰导致古人认为玉是山石之精髓,汲取天地之灵气和日月之精华的神物。道教普遍认为玉器可以被用来制作与天地神灵沟通的法器,早期很多玉器种类都与通神类祭祀文化有关。如内圆外方形制的玉琮有沟通神灵与鬼魂的作用;玉璧、玉璋、玉圭类玉器则在祭祀中具有法力效用。人们以玉为媒介,通神、祭神,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图4 青玉浮雕福寿三多如意 故宫博物院藏
第二,玉自最初就带有天然的“神物”文化属性,其与神仙思想紧密联系。除去大众熟知的“玉皇”“琼楼玉宇”等名称,人们也将仙界描绘为由美玉装点的世界,《水经注·河水》中云:“昆仑之墟……面有九井,以玉为槛……沙棠、琅轩(美玉的一种)在其东。”西王母所在的昆仑一般被认为是“百神之所在”,上有供神仙食用的玉制树木,井槛也是用玉制作的。《神异经·东荒经》记载:“东荒山中有大石室,东王公居焉。”仙人住石室,食用的也是玉石,东王公所居住的东荒也由玉石笼罩。这与道家向神仙靠拢,认为人可以通过修炼羽化成仙的思想是相近的。
第三,东晋葛洪《抱朴子》中记载:“金玉在九窍则死者为之不朽。”古人有玉殓葬习俗,认为玉衣、含玉、握玉等拥有一定法力。《抱朴子》又引用《玉经》中“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的说法,倡导服食金玉可以成仙。这与道教追求长生的思想是一致的。
三、玉器在道教发展与宗教融合中的作用
魏晋南北朝至唐时,佛教的大规模传播使其在玉文化领域同儒、道两教展开激烈碰撞,虽然三者拥有不甚相同的用法与思想,却在玉器的使用上呈现了融合趋势。它推动了中国玉文化向生活化发展的进程,也在玉器纹饰、制作、选材方面为中国玉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方向。
(一)佛道相融的玉如意
譬如代表佛道交融的玉如意。如意在史料记载中起初是被作为兵器使用的,但在发展过程中,其主要功能逐渐转变为辟邪。如意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生产制作并被使用。《采兰杂志》中记:“如意者,昔有贫士多玄善,阴德旁及鸟兽,而菽水不赡,忽遇一道士遗以一物,谓之‘如意’……”巧合的是,梵语中的“阿那律”也是如意的意思。唐代佛教造像开始出现手持如意的形象,如意也开始作为佛教圣物出现。如意作为道教辟邪压胜的法器,又作为佛教圣物出现,体现了佛道两教在吉祥观念上的融合。
(二)儒道交融的观景石
再如儒道交融的体现:观景石。起先,人们欣赏观景石是为理解道家思想中“不加雕琢,天然成趣”的概念。然而从唐代开始,儒家寄情于石的思想开始与这一观念结合,从此便开始赋予观赏石人文情感气息,将观赏石的自然美与儒家的寄情于物巧妙结合[4]。自此也演变出“盛世为儒,乱世道佛”的审美思想。在乱世道佛之间,文人墨客群体的玉审美也衍生出“避世求道,乱世造佛”的审美趋向[5]。
四、道教对玉器发展的利与弊
英国皇家学者李约瑟认为:“道教有一套复杂而微妙的概念,这是后来产生的中国一切科学技术思想的基础。”同样的,道教在中国玉器工艺与玉文化发展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道教对玉器发展的利处
1.玉器功能的丰富与转变
魏晋南北朝时期以前,儒家“德化玉”的思想一直占据玉文化的主流地位,君子“以玉比德”,玉器被赋予讲究人格修养的道德教化作用,然而魏晋时期礼崩乐坏,“盛世为儒,乱世道佛”,伴随着儒家礼玉制度的衰落,玉器不再脱离百姓层面,逐渐深入俗世生活,道教也开始转化为玉文化传承的载体。道教“贵生”“贵术”[6]的用玉思想成为主流,此时玉文化功能转化为玉能养生、玉能护身此类想法。
2.重现玉器的神圣性
在道教的神仙信仰体系中,玉器永远高居神圣的祭坛上。人们常以玉器为法器,用以除恶辟邪、祈求平安顺遂。或用玉陪葬,以求人死后羽化成仙。道教在魏晋以后玉文化中的主流地位,使得玉器脱离了长久以来儒家给其所扣的道德伦理功能枷锁,重回先秦乃至原始玉文化中玉的神圣性。
3.丰富造型纹饰的题材
在道教思想文化与道教历史典故的影响下,玉雕的题材与图案选择范围不断被扩展,大量具有道教教义的题材被产出,譬如祝福类的“吉祥如意”“福禄寿喜”“福如东海”,典故类的“八仙过海”“老聃骑牛”等仍是现代玉雕的重要题材。
(二)道教对玉器发展的弊处
1.食玉观念
仙人食玉或凡人食玉成仙的事例在道教发展之中广为人所接受,古籍中也多有记载。《山海经》云:“岭山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源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搜神记》云:“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冰玉散,以教神农。”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仙药》亦云:“玉亦仙药,但难得耳。”至魏晋时,食玉竟已经成为社会风尚。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玉雕史上的低潮期,此时的传世玉器极为罕见[7]。究其原委,便是当时人们不爱雕玉琢玉,而是热衷吃玉,并且达到了疯狂的程度。早期关于玉器的美学价值、礼仪观念,在这时消失殆尽[8]。
2.葬玉观念
葬玉是指在人死后陪葬大量玉器,试图让死者羽化升仙。古人认为玉衣、玉塞、含玉、握玉等具有一定的法术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一些弊端,譬如后代艺人无法观摩学习玉器工艺,使得部分技艺失传。一些珍贵的软玉在地下长期储存后发生化学反应,遭到严重的破坏[9]。但葬玉制度仍然有其好的一面,葬玉的传统使得后世通过大量由墓葬出土的玉雕了解历代玉文化的特征与玉雕技艺的发展。
五、结语
道教与玉器两者之间互相联系,互相融合,也互相渗透。一方面,道教为玉器编造出传说与功用,使得民众相信玉器的神奇力量,促使玉器蓬勃发展。同时,道教故事与道教文化也是玉器设计的重要源泉之一。另一方面,道教本身也将玉器引入自己的宗教领域,玉器反作用于道教。人们对于玉器的热爱也使得群众加深了对道教传说及其文化的了解,促进了道教的发展与壮大[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