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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说

2023-10-02於可训

芳草·文学杂志 2023年5期
关键词:学术研究文学批评平民

张均是我带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说正规一点叫开门弟子。说到张均之成为我的开门弟子,我总免不了要跟人讲下面的故事。

故事的情境,是研究生面试现场。面试开始,诸生依次上场,问答如流,行止如仪。轮到张均出场,老师中却出现了一点波动。动作不大,不过是传递一个眼神,以示会意。原因是这个考生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分析他读过的当代文学作品,数量之多,门类之广,令人咋舌,有的作品甚至连我们这些教当代文学的老师都没有细致读过。当下便决定录取,于是我们便有了师生之缘。

接着便有了下面的故事。成了我的研究生之后,张均第一次登门拜访,我已从他的简历中得知他是个理科生,学的是许多人都不知道的热处理专业,便放下文学,跟他大谈金相学和热处理。一通珠光体,奥氏体,马氏体,高频炉,盐液炉,淬火,回火地侃下来,把张均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老师是何方妖魔,连这个也知道。等他得知我曾在一家工厂管过一个热处理车间,才明白这是上天的有意安排。

张均研究生毕业后,我通过关系把他介绍到三九集团,想让他挣点钱,垫点家底,心里还是可惜了这一颗学问的苗子。没想到两年后,他又回来考我的博士生。虽然后来因故未能在我这儿攻博,但他在中大程文超教授门下读完博士研究生以后,还是回到我身边来做了两年的博后研究,才重回中大任教。

说完了这几个故事之后,我再说跟张均的缘分不浅,应该不是在瞎套近乎。

因为与张均有这一层关系,我对他就有比较深入的了解。这了解不光是在为人处世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做学问的方法和路数。张均是一个本色的人,本色的人做事有个特点,就是自本其心,不受外物干扰。

张均从中学毕业想学文科,却误入理科,上大学后,从本科到研究生,又由理科转向文科,都是为兴趣爱好所左右。研究生阶段,最初本可以跟我搞文学批评,搞了一阵子,也写过几篇被转载的文章,照当时的势头,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文学批评家,但跟我做了博后之后,却转向文学史研究。再以后便经历了由文学制度研究到文学报刊研究,再到文学本事研究的三级跳,都是本着内心的意愿,没有环境的压迫,也没有外力的强求。

正因为如此,所以张均的学术研究就能与流行的方法和路数相区别,或如曹霞博士所说,有很强的个性和“辨识度”。学术研究贵在创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创新如果是求之于外,而不是求之于内,最终又难免雷同。这雷同不涉剽窃和抄袭,而是方法和路数大体相近。这是因为,不论何家何派的学术研究,总难免要受制于一种观念,这种观念大到一个时代的思潮,小到一种流行的理论,都要影响学者的学术研究。得风气者,以开风气之先为创新,踵武其后者,以发扬光大为创新,都不免为这种思潮和理论所左右。故晚近三十多年来,学者趋之若鹜追逐西方理论新潮,最后都不免为这种新潮所吞噬,或成其附庸和注脚。

求其内者,则注重自己的经验和感受,这经驗和感受也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源于长期的阅读和体验。最近读我一个同事的访谈,他说,学问是读出来的,我深以为然。没有广泛深入的阅读,获得广泛深入的感性经验,单靠一些流行的观念和方法,在学术研究中,是不可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也无法与持同一观念和方法的研究相区别。刘勰说“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只有从一已的经验和感受出发(“各师成心”),才能避免研究的同质性,才能使研究具有的个性和“辨识度”(“其异如面”),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术创新。张均从学生时代开始,即孜孜矻矻于文学阅读,从阅读文学作品,到阅读文学报刊,文学史料,积累了丰富的阅读经验和感受,这种经验和感受便是他的“成心”,或是现代阐释学所说的“成见”和“先见”,这种“成见”和“先见”,体现了他作为一个学者从事学术研究的一种独特的“本质力量”,也是构成他的学术研究方法论的基本元素。

张均是个平民子弟,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底层社会的生存状态和底层民众的命运,有切身的经验和感受。这种经验和感受,也贯穿在他的成长经历和求学生涯之中,逐步形成了他看问题的平民立场和平民态度。他在文学批评中,对文学作品的历史评价,在文学史研究中,对文学史实的历史判断,也大多是源于这种平民的立场和态度。在一个唯成分论已成为历史的今天,我说这样的话,并非在炫耀张均的平民出身,而是基于一个事实,这个事实便是底层的生活经历对张均的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所产生的影响。这影响的表现,就在于他的历史评价和历史判断,都不是从既有的理论和结论出发,而是基于自身的经历和识见。尤其是在集中反映中国革命引起的底层社会和底层民众命运改变的“十七年文学”(一九四九———一九七六)研究中,这种经验和识见,更具得天独厚的优势。张均对这期间的文学制度和文学本事研究,有许多地方挑战既有的理论观点,修正流行的历史结论,表现出独特的个性和“辨识度”,就与这种经验和识见有关。甚至他对这期间的文学报刊研究,也引入了这种平民视角,在诸如阶级、路线之类的政治纷争中,加入了“人情世故”的世俗元素,从而“人化”了这种研究。事实上,在张均的文学制度研究和文学本事研究中,也有这种鲜明的“人化”倾向。这种“人化”倾向,就使得张均的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得以疏离或摆脱各种先行理论和本质主义的拘囿,从而便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真正回到“人”的本位。

王国维说,词有两种境界,一为“有我之境”,一为“无我之境”,“有我之境”是“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是“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虽然王国维认为“无我之境”只有豪杰之士才能为,但我仍然坚持张均的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属于“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的“有我之境”。

二○二三年七月七日写于多伦多烈治文山

(责任编辑:宋小词)

於可训湖北黄梅人,一九四七年生,武汉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著有《於可训文集》十卷,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乡野传奇集》,中篇小说集《才女夏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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