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小木一样
2023-10-02斯蒂芬妮·霍芙勒
斯蒂芬妮·霍芙勒
在德国,有25%的儿童是独生子女,另外大约50%有一个兄弟姐妹,剩下的25%有两个以上的兄弟姐妹。几乎100%的孩子都跟父母住在一起,无论他们喜不喜欢。如果诚实回答的话,大部分孩子其实都喜欢跟父母待在一起,而大多数父母也乐意跟自己的孩子一起居住:根据年龄的不同,经历与孩子共同的生活,比如给他们划伤的膝盖贴上创可贴,陪他们一起吃冰激凌,或者当叛逆期子女砰地关上房门的时候,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另外还要解答孩子关于地球引力的问题,等等。
我属于25%的独生子女群体。当然,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整天抱怨有兄弟姐妹的不好,比如大的总是嘲笑或惹怒小的,直到小的哭着反抗,而小的又总是喜欢把大的最心爱的东西弄坏,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我还是希望有个弟弟,一个胆小害羞的家伙。这样,我每天都得看着他别把头撞到桌角上,别被邻居家的调皮男孩欺负。晚上睡觉前,这个弟弟会抱着我,听我讲白天都有什么新的发现。他也会问我问题,然后不等我说完就进入梦乡。然而,事实是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跟小木一样。
我在游泳池认识的小木,他当时快淹死了,是我救了他。
我们已经在游泳池边玩了三天的填字游戏。当然,每次都是我遥遥领先,因为我连“屋尘螨”“榴霰弹”和“欧洲山杨”这种生僻词语都研究过。
“你爸爸妈妈怎么样?”我问小木。
他耸耸肩,眼神极其空洞地望向别处。
“你跟你父母相处得好吗?”小木反问我道。
“挺好的。”我这么说其实是故意打了折扣,我跟父母不但相处得极好,爸爸甚至认为跟我待在一起是上天的恩赐。我隐隐觉得小木跟他父母之间有些问题,所以才故意没讲实情。
“你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小木看着我,好奇地问。
“爸爸身材高大,说话声音很轻,能解答所有关于数学的问题。妈妈很幽默,每天至少读两本书……”我忽然觉得这样说很乏味,可是应该怎样描述我的父母呢?小木好奇地想听我继续讲下去。忽然,我有了个主意。
“今晚你跟我回家吃饭吧。”我建议道。
“就这么直接去?”
“当然啦。”
“好吧,”小木说,“就这么定了。”
我已经很久没带同学回家吃晚饭了。上一次去的是米娅,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次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们准备了比萨,而米娅不吃比萨;米娅对橙汁过敏,但家里偏偏只有橙汁。这次带小木回家,他那对超大的招风耳和迷你的红色T恤衫,一定会让我的父母惊讶得合不拢嘴的。不过爸爸妈妈一定不会表现出他们的惊讶,有客人来时,他们总是展现最好的一面。
“您好,我叫小木!”小木自我介绍说,好像他没有别的名字似的,不过或许他真的没有第二个名字。而我的爸爸妈妈眼睛眨都没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好,我是左妮亚的妈妈。”妈妈自我介绍说,好像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谁似的。妈妈一边说一边像公主般稍微弯下膝盖,每次她觉得难为情时都会做这个动作。
“我给你们做巧克力松饼吧。”爸爸直截了当地说。
“好。”小木脱口而出。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爸爸,好像不相信爸爸会做松饼,而且现在真的就要动手做似的。小木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神情,仿佛我的爸爸妈妈马上就要消失一样。
等大家一起坐到餐桌旁时,妈妈问:“小木,你是从哪儿来的?”
“刚从柏林搬来。”小木满口嚼着松饼,咕哝着说道。这我已经听说了。看得出他现在没有一点儿回答问题的兴趣,可妈妈却接着问道:“为什么?”
这问题问得毫无水平。妈妈的脸因为天热或者是松饼的热气变得亮红起来。
“我父母离婚了。”小木也毫无新意地回答。
这我倒还不知道。小木用了“父亲”“母亲”这样的字眼,听上去好像他跟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有距离,甚至无法忍受他们似的。而且我想不通的是,就算过不下去了,为什么他妈妈一定要从柏林搬到慕尼黑附近来。这会儿,妈妈的脸变得更红了。而后小木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妈觉得最好搬到跟我爸不同的城市,我奶奶也跟我们一起搬过来了。”小木说着,又用他特有的目光看着妈妈的眼睛,没有笑容,比他实际年龄显得成熟许多:“我们住在法杂嫩阿克那片。”
法杂嫩阿克是我们这个小城谁都不愿去的角落,一片像鸡笼一样的住宅区。“外面的水泥都剥落了,里面又没有阳光。”我和奶奶每周三下午越野行走经过法杂嫩阿克时她总会这样评论。奶奶虽然有手杖,但还是会出一身汗,每次气喘吁吁地抱怨时,我都听得出来她的意思:外墙斑驳、没有光的地方不是家,而没有家就不会觉得幸福。
但这会儿小木觉得生活还是蛮惬意的,至少我爸爸做的松饼相当可口。吃完第四张,爸爸问他“还要吗”,小木竟大言不惭地说“还要”,而我吃完第三张就已经觉得胃胀得要爆了。
夕阳透过窗子照到桌子中央,我忽然为眼前的一切而感到喜悦。为夕阳,为我们的花园,也为那张年岁已久的像蹦床一样的红沙发。每次生病时我都躺在上面,妈妈会给我端一杯薄荷茶。我也为爸爸妈妈一起坐在那儿而觉得喜悦,他们吃完松饼后轻轻地吻了对方。而小木正在往他的第五张薄饼上涂草莓酱,我真担心他会撑破肚子。
另外一个让我觉得小木跟他父母相处得不好的原因是,他吃完竟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爸爸进厨房收拾去了,妈妈也像往常一样消失在她的蓝色书房里,而小木还完全没有要走的打算。
我想再玩一局填字游戏,因为刚想起我最喜欢的一个词“珊瑚虫”。另外我也想问一下小木能不能回答我清单上的问题,比如那个关于宝石的问题。不管怎样,我觉得他在是一件好事。可是,难道小木不需要给家里打個电话吗,比如问一问他能不能晚点儿回家?当然,他不可能给他爸爸打电话,因为他爸爸没准儿以为小木正跟他妈妈一起坐在客厅里呢。但是小木的妈妈和奶奶一定会担心的,我想着要不要提醒他一下,然后又觉得还是算了。
“我们再玩一局填字游戏吧?”我建议道。
“不,我们去花园!”小木坚定地说,“我指给你看我最喜欢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