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和刘叔办婚礼
2023-10-02王元辉
王元辉
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刘叔走进了我们的生活。10年来,他靠修鞋、做豆芽,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地挣钱,供我和妹妹读书。我和妹妹先后考上大学后,一致决定——
父亲意外过世,就在我妈发愁没钱安葬时,刘叔主动上门帮忙,对我妈承诺:“我兄弟不在了,你娘儿仨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我10岁那年,父亲投资失败欠下巨债,为了还债卖掉了仅有的一套住房,全家搬进了一个租来的车库居住。我和8岁的妹妹一下子从小公主变成了小可怜,经常看到父母低声下气地跟债主们说好话,求他们宽限还债的时间。
车库只有一扇小窗户,阴暗潮湿,和以前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别。父亲受不了打击,情绪低落,开始酗酒。没多久,就因酒后驾驶摩托车掉进池塘丢了命。
我妈没钱料理父亲的后事,向我大伯求助。我大伯恨我父亲不成器,拒绝帮忙。就在我妈一筹莫展时,父亲的生前好友刘叔主动上门,出钱买了棺木,帮我们料理了父亲的后事。
刘叔和我父亲是发小,因为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瘸一拐的,没上过几年学,但手很巧,在农贸市场门口摆了个修鞋摊,自己养活自己,生活还算过得去。
办完我父亲的后事,我妈带着我和妹妹,提了一壶米酒去感谢刘叔。刘叔住的房子很简陋,是傍着一座民房用空心水泥砖搭建的,砖墙上糊着一层白灰,房顶是石棉瓦。屋里的陈设也很简陋:一张单人床,几件旧家具,扯根电线做挂衣绳,挂着一些旧衣服,收拾得倒也整洁。
刘叔正在煤炉上煮面条,见我们来了,慌忙站起身和我们打招呼:“哎呀嫂子,你们咋来了?快坐!”然后四下一望,又尴尬地说:“我去隔壁借几个凳子,就来,就来。”
母亲连忙拦住他:“她叔,你别忙了,我就是来谢谢你,不坐了。那些钱容我以后慢慢还,行不?”刘叔赶忙说:“那是我欠我兄弟的,不用还。当年我父母过世后,为了生计我想买个补鞋机摆摊修鞋,但没有本钱,四处借钱都没人借给我。我兄弟知道后不但主动出钱给我买了机器,还帮我垫付了几个月的市场管理费。”
我妈听罢摇摇头,悲从中来:“那时候他手里有钱,帮过的人不少,只有你还记着!这一回你帮了我们,不仅我记着,孩子们也会记着,以后我会慢慢还的。”
“嫂子,你别这么说,我和王哥是一辈子的好兄弟。若不是他帮忙,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儿混生活呢!”刘叔声音发哽,拍拍胸脯继续说:“我兄弟不在了,你娘儿仨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我不禁心中疑惑:亲大伯都不愿理我们,他和我家非亲非故,怎么可能一直帮我们?
小学毕业时,老师建议我上费用高的私立中学,有人劝我妈:“女娃娃认几个字就行了,你们这么困难,不如让她早点儿出去打工,还能减轻你的负担。”刘叔却送来了学费,坚定地说:“孩子的学习哪能耽误!”
为了还债,也为了养活我和妹妹,母亲在附近一家饭店做起了服务员,上的是通班,每天从清晨5点忙到晚上9点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每天自己起床,然后帮着妹妹穿衣洗漱,背着书包,脖子上挂串钥匙,去饭店拿了母亲给我们买好的包子,和妹妹边吃边走去上学。
家里遭了变故,我总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不一样了,不免自卑,走路都低着头。刘叔知道后专程来到我家开导我。他指着自己的腿说:“你看叔是个废人,但叔有志气,靠自己的劳动养活了自己。你既聪明又漂亮,总比叔强一百倍吧!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自己要记着,好好读书才能活出个人样来!只要你自己不轻看自己,谁也不能轻看你!”他的一番话给了我巨大的鼓励,我郑重地点头,暗下决心:我要通过努力让别人不敢小瞧我!
第二年秋,我要上初中了。划片的学校校风不太好,班主任说我学习成绩不错,怕我被耽误了,建议我妈让我上私立学校。私立学校要寄宿,各种费用高很多。我当然想去好学校,但我妈打工挣的钱除了维持生活,大都用来还债了,根本没钱给我交学费、生活费。有人劝我妈:“女娃娃认几个字就行了,你们这么困难,不如让她早点儿出去打工,还能减轻你的负担。”我妈想要我好好读书,可实在拿不出钱。就在我们作难时,刘叔给我送来了学费。我妈不肯要:“欠你的钱还没还,咋能再要你的钱?孩子读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刘叔却把钱往我妈手里一塞:“孩子的学习哪能耽误!我这人就是柳树枝剥皮—— 光棍一条,留着钱干吗?不如先给孩子们谋个好前程,等她们以后出息了,说不定还能给我买瓶好酒喝喝!”
他还跟我妈商量,要她送我去读私立学校,费用他来凑。我想到矿泉水瓶可以卖钱,在旁边一挺胸脯说:“我可以趁节假日和妹妹捡废品,也能赚钱。”
“不准去!你们现在的任务是读书!这样吧,赚钱的事就交给我和你妈,你们拿奖状回来换学费,成绩不好的就去打工,成绩好的考到哪儿我都帮你妈供!”劉叔坚定的神情让我一直紧张的心情瞬间安定下来。
就这样,我读了私立中学,刘叔信守承诺,每个月都来给我送一次生活费。
转眼到了寒假,一天刘叔来到我家,说他不修鞋了,计划去学做豆芽。母亲很意外:“做得好好的为啥要改行?”他说:“一个做豆芽的师傅愿意教我,我想试试,兴许比修鞋生意更好。”
我和我妈都有些担心,他走路都不方便,做豆芽还得跑销路,能行吗?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担心,刘叔说:“我都打听过了,不愁销路的。”说着看了我和妹妹一眼,“明年二丫也要上初中了,看她拿回的奖状,也能上个好初中,我得多挣点儿钱。”
我不知道刘叔是在哪里学的做豆芽,只知道他回来后更黑更瘦了。他租了我们隔壁一个车库,买回来几个大木桶和几袋绿豆、黄豆,开始了新的创业。
我妈皱着眉头一脸担忧,我和妹妹出于好奇豆芽是怎么做出来的,一有时间就去看热闹,顺手帮刘叔把烂豆子挑出来,把好豆子倒进木桶里浸泡。
那时候还没有豆芽机,全靠人工掌握。做豆芽不是个轻松活儿,要求环境阴暗潮湿,还得淋水、控温,以防豆芽腐烂。妹妹说,那段时间刘叔几乎天天泡在车库里,吃饭都由我妈送。
第一批豆芽长出来后,刘叔联系了市场里卖豆芽的商贩,以低于他们平时的进货价给他们供货。看到刘叔的豆芽一根根粗壮饱满,没有瑕疵,商贩们自然乐意。刘叔的生意就这样做起来了。
妹妹考上大学后,我们为母亲和刘叔办婚礼
见刘叔的生意步入正轨,我妈才放下心来,辞了饭店的工作帮刘叔一起做豆芽。他们分工负责,刘叔是“生产厂长”,专做豆芽;我妈是“销售厂长”,蹬着三轮车送货。两人配合默契,“豆芽厂”热火朝天地搞起來了。不久,刘叔住进了我家,和我妈生活在了一起。
看到我们的生活有了起色,有人开始嚼舌根:“老刘啊,俗话说粜糠养猪,送继子读书,都是白搭。你现在能赚钱了,何必为他人作嫁衣?”“就是嘛,这一家人精着呢!现在你能挣钱她们亲你,将来你老了,没个亲生的孩子,能指望她们管?做梦吧你!”
吃饭的时候,我妈当着我和妹妹的面问刘叔是怎么想的,刘叔淡然一笑:“没想过,等俩孩子都考上大学再说吧!”我妈神情复杂地看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他碗里。
妹妹上初中、我上高中后,花费更大了。刘叔又租了个车库扩大生产规模,还和蔬菜批发商有了合作。豆芽销量大了,我妈的坐骑换成了面包车,每天大清早就风风火火出去送货,要忙到晌午才回来。
我们一直以为我妈风里来雨里去更辛苦,直到有一次闲聊,我妈说刘叔比她还辛苦,白天黑夜都不能安生。原来,豆芽一般凌晨采收,采收前几小时要淋一次水,这样能让豆芽多长长一点儿,还不会老。“这个经验是他经过无数次试验总结出来的。怕我休息不好,每天他都是半夜起来,蹑手蹑脚去淋水,从来没睡过安稳觉。”我妈声音低沉,眼里闪着泪花。我也红了眼眶,望着刘叔忙碌的背影暗暗发誓:一定考上大学,不让刘叔失望。
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刘叔提议请客庆贺,被我拒绝了。他抚摸着通知书,一脸欣喜,然后转头对我妹妹说:“向你姐学习啊,过两年也拿个通知书回来,让我长长脸!”
两年后,妹妹也考上了大学,我主动跟刘叔提议,好好“庆祝”一下。我让他给我一笔钱,由我和妹妹来操办—我提前跟妹妹商量好了,一起送刘叔和我妈一份大礼。
我给我妈和刘叔各买了一套唐装,又订了酒店和婚庆公司,向亲友发了请帖,但所有的一切对我妈和刘叔都保密,他们一直认为是庆祝我妹妹考上了大学。
“庆祝”当天,我们给母亲和刘叔换上新衣,挽着他们走进酒店时,喜庆的婚礼进行曲响起,在亲朋热烈的掌声中,妹妹拉着一脸意外的母亲和刘叔站到了舞台中央,我以婚礼主持人的身份登场,深情地宣布:“感谢所有来宾参加刘叔和我妈的婚礼。这场婚礼虽然迟到了,但我和妹妹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件事。今天,借助我妹升学的机会,我们为他们举行婚礼。感谢我爸爸妈妈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更感谢刘叔把我们养大成人。现在,我想把刘叔您以前说过的话送给您,以后只要您需要,我们姐妹一定全力以赴,随叫随到!我还想恳请刘叔满足我和妹妹一个请求,让我们叫您一声‘爸爸’。”
“爸!”我和妹妹异口同声。“哎!”刘叔笑着应答,早已老泪纵横。现场掌声四起,我们一家四口紧紧拥抱在一起。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