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爱孩子，“为你好”不如“我懂你”

栾川

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家长的良苦用心大多是徒劳的，甚至适得其反，他们自以为是的 “为孩子好”，恰恰是孩子“不好”的根源。

“我知道妈妈这样做是为我好，但她让我十分痛苦，在学校都不敢交朋友。”

今年41岁的蔡女士自称“准单亲妈妈”。她的丈夫赵先生是一名铁路工程师，9年前随公司前往非洲援建铁路，其间只回国探亲一次，在家仅待了5天。他们的儿子小赵今年16岁，由妈妈一手带大。

“老公长年不在家，我与儿子相依为命，倒也自在。”蔡女士苦笑，“但儿子进入青春期后性情大变，变得特别叛逆。作为准单亲妈妈，我对他倾尽所有，无私地奉献了一切，为什么他不领情呢？”

蔡女士是一位有点洁癖且手脚勤快的妈妈，家里收拾得格外整洁，地板要每天拖一遍，窗玻璃每周擦一遍，床单每周换两次。

蔡女士对小赵的照顾称得上无微不至：衣服天天换，做饭按照营养食谱安排，出行不离左右，连出门带的饮用水都是自制的。小赵上小学四年级以后，被妈妈安排上课外补习班，补习英语和数学，费用每周各400元。至于每周一次的网球课，费用更高，每次800元。

“培养孩子必须舍得花钱，但光舍得花钱是远远不够的。”蔡女士说，她为儿子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无法用数字统计，“比如，我在儿子的学校附近租房子住，这样能给儿子省出每天两三个小时的通勤时间，让他多睡一会儿，饭也能吃得从容一些；我每年的公休假都用来去儿子的学校做义工，只求老师能高看儿子一眼；儿子要竞选班长，演讲稿是我写的，演讲语气和動作也是我设计的……”

小赵小时候特别依恋妈妈，参加夏令营时，刚离开妈妈一天就失眠，闹着要回家。但是上了初中以后，他却越来越疏远妈妈，拒绝妈妈过问他的学习成绩，拒绝上网球课，报复性地通宵玩游戏，话不投机就当众顶撞妈妈，等等。

进入初三，小赵的学习压力陡然增大，经常在家发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找各种理由不去上学，还威胁妈妈：“你再逼我学习，我就死给你看！”

蔡女士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毫无保留地给他最好的，怎么换来的却是他的不听话，甚至连话他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两句？”

蔡女士的烦恼极具代表性。咨询工作中，我几乎每天都能感受到家长的爱与恐惧：因为爱孩子，家长恨不得牺牲自己的一切为孩子保驾护航；因为担心孩子吃自己吃过的苦，家长逼着孩子刻苦学习。但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家长的良苦用心大多是徒劳的，甚至适得其反，他们自以为是“为孩子好”，恰恰是孩子“不好”的根源。

我与小赵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的沟通，了解到另一番苦衷。小赵告诉我，因为妈妈包办了他生活中的一切，导致他缺乏基本的生活技能，经常被同学嘲笑，所以，他隐隐地有点恨妈妈。

上小学四五年级时，他和两个同学来往密切，遭到了妈妈的强烈反对，命令他与对方断交，理由是对方学习成绩不好，有可能带坏他。

“我知道妈妈这样做是为我好，但她让我十分痛苦，在学校都不敢交朋友。”小赵说，“上初中后，学习压力增大了，我感觉越来越吃力，很内疚，感觉对不起妈妈的付出，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问小赵为什么不把心里话告诉妈妈，他马上怒不可遏：“我说了有什么用？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我从小就知道，只要我为自己辩解，她就唠叨个没完，说自己多么辛苦、多么无私、对我寄托了多高的期望，关键词就是‘我是为你好’。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最近几年，可能是因为我让她失望了吧，她总是歇斯底里地打击我，说我不争气，荒废了青春，骂我是败家子。”

最让小赵痛苦的，是被妈妈逼着打网球：“我身材不高，肌肉不强，球感不佳，根本不是打网球的料儿，但妈妈非让我练不可，就是因为她小时候有个劳什子网球梦！您给评评理，她的梦为什么要我替她圆？她口口声声‘为我好’，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要？”

看来，问题主要出在蔡女士身上。

包办代替是家长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不足的表现，而安全感和自信心不足是我国家长的普遍心态

我将小赵的苦恼转达给蔡女士。她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我读了不少家庭教育方面的书，像‘不能包办孩子的一切’‘要给孩子留下成长空间’，这样的道理我都懂，但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干涉他。我以为，只要我的出发点是为他好，结果就坏不到哪里去，他也应该领情。”

沟通中我了解到，蔡女士的妈妈便是一位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干涉孩子自由的家长，口头禅是：

“我是你妈，还会害你不成？都是为你好！”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照我说的做！”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

蔡女士告诉我，当年她听妈妈说这样的话，心里很抓狂，发誓以后做了妈妈绝不这样对待孩子，可是真的做了妈妈，却又不由自主地对孩子说着相似的话，做着相似的事。

“难道这是我家的遗传基因？”蔡女士一脸无奈地问。

我劝她不必过度自责，因为包办代替是中国家长的通病。

表面上看，包办孩子的一切、限制孩子的自由是习得性行为模式，毕竟妈妈们只能从妈妈那里学习怎样做妈妈。但深入探究就不难发现，包办代替是家长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不足的表现，而安全感和自信心不足是我国家长的普遍心态。

通过两次心理咨询，蔡女士认识到自己的教育观念存在偏差，必须纠正。同时，她也意识到，与丈夫长期分居的烦恼被她转移到了家庭教育中：一方面，她担心儿子成绩不好被丈夫埋怨，另一方面，她怨恨丈夫不参与家庭教育，致使儿子失控。她需要时间摆正心态。

“给儿子多留出一点个人空间吧，他需要为他的青春做主。”我说，“同时，您也应该给自己一点空间，思考与丈夫的相处之道。对儿子，您不需要为他做过多的牺牲，生活上的照顾也不需要面面俱到。”

蔡女士耸耸肩：“这么说，我可以清闲清闲了？”

我说：“不，您还有许多任务需要完成。”

安全感、独立性、选择权、自信心和方向感不仅是成长的主题，也是人生的主题，无论缺了哪个，孩子都会用一生去追求

我告诉蔡女士，做家长，需要不断学习，本质上看，是与孩子相伴成长。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位家长都要有这样的觉悟：家长应该给予孩子的最好的爱，不是“为你好”，而是“我懂你”。

蔡女士問：“怎样才能做到懂孩子呢？”

我回答：“在孩子成长的5个阶段，家长需要做不同的事，来满足孩子不同的需求。”

第一阶段，孩子0～1岁，家长需要满足孩子的安全感。

孩子刚来到这个世界，哭，是他唯一能表达需求的方式。如果孩子哇哇大哭的时候得不到回应，那么他会想：“没有人来管我，我的需求是得不到满足的。我是不重要的。这个世界是不安全的。”这种被抛弃的不安全感，会一直藏在他的心里。哪怕这样的记忆消失了，也会形成不安全的依恋模型，长大以后无法与家长建立良好的亲密关系。

所以，在孩子1岁前，家长要尽可能无条件地满足孩子的各种需求，让他在生命早期感受到安全感，长大后内心就会相对乐观。

第二阶段，孩子1～3岁，家长应该给孩子独立自主的机会。

这个阶段的孩子开始学说话、学走路、学吃饭……他会好奇地摸摸这、看看那，探索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最需要被家长允许和支持。

比如，孩子要求自己用勺子吃饭，但动作不熟练，吃一半撒一半。如果家长夺过勺子喂孩子，就剥夺了孩子自己吃饭的愿望，他想要自主独立的意愿就会被否定。这个时候，孩子就会体验到“是我不够好”。

所以，家长要允许1～3岁的孩子独立尝试想做的事，并给予足够的信任与支持。

第三阶段，孩子3～6岁，家长要给孩子选择的权利。

这个阶段的孩子，大脑皮层迅速生长发育，正处于好奇心旺盛的阶段，最需要独立选择的权利。

比如，冬天，风雪交加，女孩要求穿打底裤和裙子去幼儿园，家长提醒她外面冷，但爱美的小姑娘认为自己扛得住。这时，如果家长不同意，命令女孩必须穿毛衣和羽绒外套，那么女孩的创造力和目标感就会被压制，内心就会体验到内疚感，“都是我的错”“我的目标都是不对的”。等她长大以后，需要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的时候，就会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正确的应对方式是允许她的个性化着装，满足她的主动性，让她去体验、去试错。体验之后，她所习得的经验便能牢记于心。当然，家长有必要把厚衣服悄悄塞进孩子的背包，这是支持性行为。

第四阶段，孩子7～12岁，家长应该重点培养孩子的信心。

这个阶段的孩子正上小学，课堂学习、家庭作业、考试成绩等成了生活重点。这个阶段的孩子最需要信心。

如果家长把考试成绩当成孩子唯一的成功指标，就会埋下隐患，毕竟一个班里有几十名学生，前3名永远只有3个，大多数孩子无论怎样努力都成不了佼佼者，内心会产生受挫感，进而形成自卑的性格。

如果这时家长采用激将法刺激孩子：“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怎么这么笨？”“你跟表哥比，差太远了！”那么孩子的信心就会受到二次打击，很可能一蹶不振。

这时，家长不妨试着找找孩子学习以外的优势，比如跳舞、踢足球、唱歌、画画……有针对性地进行强化，帮助孩子构建更整体的成就感，变成一个有信心的人。

第五阶段，孩子12～18岁，家长要给孩子方向感。

这个阶段的孩子，成长的核心任务是定义自己。在此之前，他对自己的评价主要来自家长、老师、伙伴等，但此时，他要自我评价，用心理学术语来说，就是要实现“自我同一性”的整合。

如果孩子在前一个阶段没有建立起足够强大的自信，在这一阶段又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方向，状况就可能会变得糟糕。比如，许多孩子沉迷于网络游戏，这个行为的背后，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在游戏中获得了现实中无法获得的需求和认可。因此，当孩子出现不合作行为时，家长可以理解为孩子在呼救，提醒家长理解他，给他明确的方向感。

蔡女士问：“小赵已到最后一个阶段，前面4个阶段欠下的债，还有机会还吗？”

我说：“安全感、独立性、选择权、自信心和方向感不仅是成长的主题，也是人生的主题，无论缺了哪个，孩子都会用一生去追求。所以，如果您想还债，一定要趁早。”

【编辑：陈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