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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论《关雎》诗解

2023-09-28熊思怡吴琪杨言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19期
关键词:后妃关雎淑女

熊思怡,吴琪,杨言

(成都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 611130)

《关雎》为“诗三百篇”之首,其首篇地位的确立,不是历史偶然的结果。《关雎》体现着人伦逻辑,研究的重要性远高于后世的单篇别行之诗, 在诗经学中占有特殊地位,被誉为“四始之首”,是无可争议的经典文本。在后世流传的批评与传播中,《关雎》的影响进一步扩大,但这只是增益,不是根本。 “诗解”一词包含两层意蕴,一是对诗文本的疏解,二是对诗所负载的社会功用的判定。《关雎》原为先民歌谣,在儒学独尊的背景下被奉为圭臬, 历代研究者对其不断注解疏正,诗解延传更迭,赋予《关雎》个人进德、主文谲谏、 人伦教化等社会意义或功能。 回望几千年的《关雎》诗解史,历代研究者既不可避免地受到前人的影响,又各自结合社会情况对《关雎》的内涵做更进一步的审度,《关雎》诗解因此蔚为大观。本文选取了《关雎》诗解发展中较为重要的时间节点,论及先秦、两汉、宋代、清代、近代的代表诗解,以此把握《关雎》诗解的发展脉络。

1 先秦《关雎》诗解——赋诗言志与诗教功用

先秦时期是《诗》的实用阶段,主要用途有三:其一,作为教诗的底本;其二,作为典礼仪式上的奏歌;其三,赋诗言志,在外交和酬答时作为引据来表情达意。 孔子则率先以个人的眼光分析《关雎》的文本内涵,明确《诗》是个人进德和政治教化的工具,提出以诗教化国人的重要观点。从孔子开始,《诗》与乐开始分离,孔子以《诗》为传播道德、推崇依礼而行的媒介。仅《论语》一书就记载了“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句孔子对于《诗》三百篇中和情感的具体评价。由此,《诗》从“以声为用”逐步转为“以文为用”。体现在《关雎》一篇上,则是用个人的眼光分析《关雎》的文本内涵,将中和观念推而广之,教化国人。 孔子率先完成了对《诗》的个人化解读。 他明确《诗》是个人进德和政治教化的工具,《诗》 的功用由教育贵族青年拓展到教化普通民众,极大提升了《诗》的重要性。《论语》载:“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1]他强调《诗》在礼乐教化和人格培养上的深远意义,用《诗》教化国人:“入其国, 其教可知矣其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2]不谈以诗明志,而是将《诗》三百篇看作教化国人的工具,以《诗》教民,借《诗》的音韵美、意蕴美来熏陶民众的情感。这是孔子的创造,亦是《关雎》等诗政教化的开端。

新出土的《孔子诗论》 也提供了孔子的个人体悟,先言“《关雎》以色喻于礼”,又言“反纳于礼,不亦能改乎”,终末以益字论“改”,切中要旨:“《关雎》之改,则其思益矣”[3]。男子由最初见到淑女难以释怀的浓重色心,改变为选择依礼而行,将热切的情感熔铸为契合礼制的思慕追求行为。由个人体悟出发,孔子以“大义”解《诗》,赋予歌谣《关雎》符合儒家语境的“色”进为“礼”的文化内涵。于是,《关雎》从一首情诗转变为孔子笔下体现男女恋情中正和谐、 教化国人温柔敦厚的诗。 其后, 荀子继续沿袭这种方式解《诗》,国风之好色也,传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 ”[4]这与“以色喻于礼”的内核是一致的。 赋予《诗》个人化的道德解读意义,上承孔子,下启汉儒。 后世儒家也大体按这一路径解读《关雎》,以个人体悟结合政教目的,发展出后妃之德说、刺时说等解诗观点。

2 汉代《关雎》诗解——政教观念与美刺意识

《诗》列为经,发轫自汉,文帝时申公、韩婴以《诗》为博士,首立学官于“五经”之内;武帝时独尊儒术,始称《诗经》,四家诗并行于世,学术遂兴。自武帝起即尊经重儒,对于《诗经》的发展和特殊地位形成有着直接的影响。一方面,《诗经》保持了其本有的抒情方式,即赋、比、兴。 另一方面,《诗》被列为五经博士, 成了统治者维护封建秩序的工具。 出于匡正朝纲、 劝谏君王、 提升话语权等方面的需要, 汉儒对《诗》三百篇作了更为详尽的考证与解读,交织着隐喻和神秘意义的考量,使得《诗经》“主文以谲谏”的特点得到了充分体现。 虽然《诗经》在汉代取得了应有的地位,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失去了其原有的生机与活力。 汉代《关雎》诗解最突出的特点是其蕴含的政治教化观念与美刺意识。 这一时期主要有两种主要观点,即:三家诗“刺时说”,将《关雎》附会为周朝事以讽喻当世君妃;毛诗“后妃之德说”,塑造贤良后妃的典范以风正天下。

2.1 刺时说

汉代今文《诗》有鲁诗、齐诗、韩诗三家,解读《关雎》总体都持“刺时说”,认为《关雎》因讽刺周朝君妃荒淫而作,直指西汉时后妃不贤的社会状况,希冀达到匡正朝纲的作用。司马迁见西汉时外戚势大,专列《外戚世家》。又言“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5]。班固在《汉书·杜周传》中也写道:“后妃之制,夭寿治乱存亡之端也,……佩玉晏鸣,《关雎》叹之。”二人皆习鲁诗,将《关雎》的创作动机归结于周朝时部分统治者的不圣明,还指出了具体的历史人物“周康王和康王夫人”, 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此时期鲁诗学派的解诗观点:将《关雎》附会为周朝事,以刺当世君妃。

习《齐诗》的匡衡在成帝即位时就上奏疏以戒妃匹,言“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6]。 由《关雎》 被孔子放在《诗》首的情况出发,齐诗学派强调君主和后妃行为的重要影响,希望发挥《关雎》政治和伦理的功用,以达到规劝当今君王和后夫人的目的。 情诗《关雎》就沿着这样的路线, 与帝王后妃、 夫妇人伦联系在一起,而后获得“纲纪之首,王教之端”的赞誉。 《韩诗》则直言“今时大人内倾于色,贤人见其萌,故咏《关雎》,说淑女,正容仪,以刺时”[7]。 三家诗解《关雎》为刺时之诗,源于特定的时代背景,即西汉后期外戚势大、后妃弄权的社会状况,三家诗出于提升政治话语权和匡正朝纲的需要,将《诗》进一步政治化、历史化、伦理化,情诗《关雎》由此逐步被改造为封建政治诗。 汉儒实以“通经致用”为出发点,甚至有“以三百五篇谏, 是以亡谏书” 的行为 (《汉书·儒林传·王氏》)。 另一方面,西汉重视师法。 “三家诗”之源多出于荀子,其解《诗》体式,多与荀子同。 “刺时说”的讽喻内涵在后世逐渐被淡化,但其对于《关雎》篇的重视,以及所蕴含的儒者刚正之精神,在后世仍有一定影响。

2.2 后妃之德说

毛诗学派持“后妃之德”的观点,西汉传于民间,东汉后盛行于世。 毛诗解《关雎》为颂诗,颂后妃之德,其作用是风天下而正夫妇之道,视野从个人拓宽到天下。 《毛诗序》中写道:“《关雎》,后妃之德也。 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8]将《关雎》与后妃之德相联结,强调“风”的作用,着重写出《关雎》一诗对于天下夫妇的引导作用。 其后又标举《周南》《召南》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罗列出对于贤德后妃的要求:乐得淑女、忧在进贤、不淫其色(不淫己色、挑选淑女以贤不以色)、无伤善之心。毛诗学派塑造一位贤淑的后妃形象,以此作为天下妇人的模范,进而“风天下而正夫妇也”,行人伦教化。东汉郑玄《笺》伸之为“后妃觉寐,则常求此贤女,欲与之共己职也”。郑玄于此认为《关雎》诗美后妃进贤不妒的德行,乐得有其他淑女来与丈夫相配。 汉统治者崇经尊儒具有很强的实用功利性, 汉代经师为履行其职责,以《诗经》作为树立君王权威、维护封建秩序的工具,并巧妙地利用说解《诗经》以求达到委婉地讽喻警示当代帝王的目的[9]。 自汉以来,皇权集中,“强人”纷起。故两汉政治的关键在于争夺皇权, 实际的权力掌握者是统治阶级上层的不同人物,他们是宦官、外戚、外廷权臣。由于这种实际,亲朋、门生上下相依,相互联系,形成了复杂的政治网络。 东汉后期外戚、中宦和权臣角力争夺, 交替掌权。 当时的专权者肆意妄为,士人处于极不安定的险境中,被残杀泄愤的惨状时时出现, 直接导致了东汉后期文人呈现出疏离政治,重现世生活的倾向。 其中难能可贵的则是,仍然有以救济为使命的士人。毛诗学派亦逆流而上,其解不刺君妃,而欲正天下风气,为统治者提供镜鉴。 由此开启了“后妃之德”解《关雎》的千年历程。

此后,郑玄为《毛诗》作笺释,赞同“后妃之德”的诗解,兼采“三家诗”的观念,作《毛诗传笺》。 魏晋南北朝近四百年中,又发生郑学王学、南学北学之争。唐初, 伴随新一个大一统政权的建立, 孔颖达主编《毛诗正义》,为《毛诗传笺》作疏,秉持“疏不破注”的理念,再度选择“后妃之德”的观念,总结并保留了汉学诸多学派的《诗经》诗解,成为流传数百年的官方定本。

3 宋代《关雎》诗解——性情之正与王化之基

有宋一代最具代表性的《关雎》 诗解为朱熹的“美文王说”。 朱熹杂采《毛传》《郑笺》和“三家诗”学派的观点,讲求义理,融合宋人的研究成果,冲破汉学的樊篱,探求《诗经》的本义。 他说:“吾闻之,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 ”[10]明确指出了《诗》三百篇的产生乃是抒发胸臆的言情之作。讲求义理是《诗集传》重新阐释的主旨,区别于汉唐经学鲜明的小学治学的训诂特点,朱熹旨在寻求儒经中大义和道理。但在区别于前人诗解的同时, 朱熹也在自觉接受孔子《论语》中“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重构,在《诗集传》中,朱熹对孔子《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诗解表达了肯定,“愚谓此言为此诗者,得其性情之正,声气之和也”。

《诗集传序》中,便将朱熹这一最具标志性的观点体现出来:“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正,此学《诗》之大旨也。 ”

朱熹认为《关雎》描述的对象是周文王与其妃:“盖指文王之妃大姒为处子时而言也。 君子,则指文王也。……得其性情之正,声气之和也。”朱熹之说因理学“有这事,便有这理”的观念,重视分析《关雎》文本,推翻汉儒以来解《关雎》考虑的隐喻传统并减少了其神秘意义,重新定义《关雎》中天、人、物的关系,使《诗经》之物与吟咏之人的关系更为密切。 孔子的评价其实是指《关雎》的作者,也就是宫人在受礼制美德教化中体验了性情之正, 而妃子和君子的相处方式就应该和《关雎》文本一致,和谐真诚而不逾越礼制,恰到好处的状态便是最值得提倡的理想范式。“玩其理,以养心焉,则亦可以得学《诗》之本矣。 ”这便借助《关雎》的诗解,导出一个阐释和诗教《诗经》的普遍性原则,即体会“性情之正”。

4 清代《关雎》诗解——婚恋新见与讽谏解诗

明清两代学者在对于宋学的阐释态度上有着异曲同工的路径, 都试图在一定程度上突破其理学困境。有明一代,不少文学作品显露了对传统研究范式的反叛和反思,开始注意到《关雎》对人伦天性的自然表达,明人在许多戏剧作品中,对前代的伦理规训进行反诘, 这当然与明代整体人性欲望的一定张扬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清代学者主张以复古为潮流,驳斥打破《诗集传》的权威,重拾经学的文字训诂的传统路径,企图从宋代重视义理的烦冗之中抽离,将关注点放到考据源流的学术上。此时期,出现了对《关雎》独立思考的婚恋新解,也存在刺时说的延传和发展。

4.1 婚恋说

方玉润的《诗经原始》和姚际恒的《诗经通论》颇有新见,不以政教美刺的眼光看待《关雎》,而以为这是一首婚歌。 方玉润认为《关雎》一诗是周地咏“新婚”的作品,即在男女结婚的时候演唱的诗歌,《诗经原始》云:“此诗盖周邑之咏初昏者,故以为房中乐,用之乡人,用之邦国。 ”以为周地君王如此,诸侯如此, 百姓也如此, 这就是一个固定的风俗,“用之乡人”“用之邦国”都很合适。姚际恒认为《关雎》是一首婚诗,在《诗经通论》中写道:“此诗只是当时诗人美世子娶妃初昏之作……自此可以正邦国风天下,不必实指大姒文王。 ”姚际恒反驳了朱熹的附会之论,相较于前人更接近诗的原意, 这一见解已被学者们普遍承认,并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此二人均对于《关雎》作为爱情之诗的情本主题做了肯定,甚至把朱熹列为淫诗的大都为之翻案。

4.2 刺时说

晚清时期,魏源等人又提出了不同的理解。区别于当时的考据、训诂的经学风气,魏源认为《关雎》的主旨为讽刺商纣王,他在《诗古微·四始义例》中写道:“彼昏日富,妇言是听之人,……而望及于窈窕、好逑、琴瑟之默助,其意弥曲,其词弥恻,其告弥忠,长言之不足,故咏叹之矣。”他指出,《关雎》的创作时间应该对应到商朝末年, 又根据商纣王的治下情况与《关雎》内容联想,以为《关雎》是刺商纣王所作。另一方面,魏源既云“望及窈窕、好逑、琴瑟之默助”,其表达了利用道德教化的男女情感和“淑女”形象来实现讽刺商纣王的功用。但根据现有的文件材料,实际不能得出如此精确的结论。

5 近人《关雎》诗解——爱情诗的普及与多角度阐释

辛亥革命推翻封建王朝, 五四新文化运动又高擎科学和民主的旗帜批驳封建文化。这一时期,社会转型,新旧糅杂,观念更替,近人开展了思想和方法的革新,力主以自我之眼光看待《诗经》,开拓了《诗经》的自由研究之路。 近人反拨《诗经》的经学特性,使得《诗经》的文学性开始独立显现。 从文学角度解释《关雎》成为一个延续至今的主题。 闻一多将《关雎》看作一首爱情诗,在《风诗类钞》中写道:“女子采荇于河滨,君子见而悦之。 ”[11]而胡适将《诗经》从经学圣坛上拉下,意图还原“诗”的本性,将“诗”还给《诗经》时代,言:“《关雎》完全是一首求爱诗,他求之不得,便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这是描写他的相思苦情。 ”[12]高亨以《关雎》为婚歌,云:“这首诗表达了一个贵族爱上一个美丽的姑娘,最后和她结了婚。 ”

中国经学史从先秦至两汉、魏晋、唐宋、元明清、近代,仅在先秦与近代是“去经学化”的,故可以说爱情诗解,或能体现诗本义。将《关雎》解释为爱情诗歌的说法在这一时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为以经学研究为主的《诗经》研究开拓了新的空间。 由《关雎》文本和历代的诗解可见, 此诗主旨与男女爱恋有着必然的关联。其中对《关雎》要旨诠解存在一些差异,关键就在贵族婚歌说和民间情歌说的分歧。 刘大白认为《关雎》是情歌,言:“此诗只不过是一篇单恋的恋歌罢了。 ”[13]然而,如果仅仅把《关雎》当作周代的一首纯粹的爱情诗来看待, 显然会忽略掉其中周代礼乐文化所起的重要作用。

古史辨派力求移去积压到《诗经》之上累累的经学瓦砾,特别是剔除诸代学者加在《诗经》上的政教功用和美刺意蕴,决然否定《诗经》象征着的“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内容和功能,并确定其出自民间的实质,意图还原《诗经》真切面貌。 在《与顾颉刚论诗经真相书》中,钱玄同认为《诗经》与《文选》《花间集》等文集的性质全同,不具备超越于一般文集的神圣性;研究《诗经》应该从文章上去体会诗旨,“刺某王”“美某公”“后妃之德”等,是作者没有说明的言外之意,和艺术本身无关,不应该重点关注。 除开爱情诗说的观念,民国时期的古史辨派对于《诗经》的研讨颇具批驳封建迷信,解放思想的进步色彩。经受“五四”完全的批驳传统的“经”的诠释后,在唯物论的原则审视下,切实摒弃了对传统完全反驳的举动,再次梳理审视《关雎》,继而对传统注疏有了新的认知。 对传统经学研究的再次理解,往往集中为对社会历史环境和统治阶层的政治诉求的审度,以及对当时民间习俗境况的评析。例如路礼刚《诗经关雎篇主旨再认识》等文章,大致依托着唯物史观的辩证思维,对《关雎》流露出的从善婚恋内涵有着较为深刻的剖析。

另有一些学者从音乐角度来分析《关雎》,日本学者白川静就以为《关雎》是“房中之歌”,用以歌唱君子淑女的亲近与和谐。王书才《诗经关雎主旨近当代歧说之辨正》一文就力主此观点,但其将《关雎》划分为上层社会独有之乐,与《国风》民谣的主流似有分歧之处。走过对传统经学完全否定的时期,进入受唯物史观和全球化观念影响下的新时期, 现代《关雎》阐释随之拥有更广阔的视野,有深厚的社会意义和作用。

6 新时代再读《关雎》:古典爱情诗范式

回顾千年的《关雎》诗解史,“诗学”和“经学”构成了两条基本的阐释路径, 历代研究者对其不断注解疏正,赋予《关雎》个人进德、主文谲谏、人伦教化等社会意义或功能。 历代研究者既不可避免地受到前人的影响,又各自结合社会情况对《关雎》的内涵做更进一步的审度。《关雎》作为《诗经》首篇,体现了完满的男女相合之义,与《桃夭》一道成为后世爱情诗的典范。其表达的爱情是合乎伦理的,是礼制影响下的爱情诗之冠冕。

从文本角度看,《关雎》采用比兴的方法,借关雎鸟、河州等物象抒发感情,整首诗讲述了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与追求。 可分为四章:首章四句总起,以关雎鸟相对而鸣,兴起以淑女配君子的联想,奠定全诗的感情基调。以下各章以“荇菜”比兴,喻青年男女寻找配偶的过程。 二章写君子追求淑女而未得的相思苦楚,“悠哉悠哉” 展露君子深沉的思念与慨叹,“辗转反侧”写出君子夜不能寐的曲折;三章写君子以琴瑟之音与淑女亲近;四章写君子以钟鼓嘉音愉悦淑女。重章叠句,读来琅琅上口。

《礼记》言:“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 ”《关雎》正是完满的男女相合之义。不妨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襄助把握《关雎》缘何居于《国风》之首。 “逑”,“相配”之义,此句是说唯此“窈窕”之“淑女”方可为“君子”的好配耦。“窈窕”,《毛传》注明为:“幽闲也。 ……是幽闲贞专之善女, 宜为君子之好匹。”《广雅·释诂》云:“窈,深也。……窕,宽也。”“窈”为幽深,“窕”为宽广,意义颇为明确。 又有王肃云:“善心曰窈,善容曰窕。”“窈窕淑女”即为同时具备外貌与心灵之美的女子。 “君子”的意蕴在周代产生过演化,西周前中期可指涉最高统治者“天子”或政治架构中身份地位颇高的少数人,至西周后期,则又可指称诸侯王及卿士阶层。 周代社会环境所重视的君子素养,既涵括外在的庄重风仪,还涉及固有的道德风范。 与之类似,周代社会所推崇的“淑女”,非但涵括外在的状貌之美,更涵盖自身的德誉之美。

推崇君子淑女相匹, 折射出彼时周南地区的择偶要求和婚姻观念,彰显礼法运行机制下,上层社会的婚恋思维。“窈窕淑女”除赞誉女性之貌美外,更偏重称许其内在的之素养。 在周代如此的封建等级社会中, 婚姻的缔约归根到底要为亲族的经久不衰服务。由此看来,女性之贞专美善便成为男性娶妻分外看重的品质。 正如《礼记·昏义》所云:“成妇礼,明妇顺。 ……妇顺备而后内和理, 内和理而后家可长久也。 故圣王重之。 ”

在先秦,婚姻具有合两姓之好的重要意义,贵族婚姻强调社会地位上的对等和德行的般配。 周朝即以该诗教化民众,一位出色的青年男子,应当如何通过合乎情理的途径去获取恋爱的资格, 同喜爱的女子结为配偶。《关雎》式君子淑女的爱情结合,与彼时等级社会的价值观念一致,有益于推进夫妇人伦、民情风俗和社会各方面的和谐。 《关雎》同样呈现了跨越时代的求偶行为。先民时代,有男女赠物定情求偶的习俗。《郑风·溱洧》赠香草(芍药),《卫风·木瓜》赠瓜果,《邶风·静女》赠白茅。相似的,《关雎》以采摘荇菜喻求偶,以奏琴瑟钟鼓追求心上人。都有着朴素的自然美,不以物贵而以情重。 在当下的社会背景中,仍有赠鲜花情信来表达爱慕的习惯。 勇敢地追求和畅想,勇敢地用相宜的方式取悦心上人。

于《周南》数篇中,标举《关雎》一诗,事实上是展现出了周公治民的理念:肯定人的情欲,肯定青年男女交往结合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另一方面,重视人对欲望的恰当节制, 情欲的实现方式应符合社会的伦理道德,提倡慎始敬终、质朴诚挚的恋爱观念。 《关雎》作为古典的爱情诗歌范式,也是礼制下的爱情诗冠冕,其经典性和影响力至少表现以下两个方面:其一,它是一首爱情之歌,也是一首终成眷属的团圆之歌;其二,从孔子的个人化解读到汉儒推《诗》为《诗经》,从魏晋化用意象的行为再到明清更深层次的美学解读,“诗”和“经”形成了一种审美范式。 这也让《关雎》具有了中国阐释学范式的意义和价值。

7 结束语

《关雎》原为先民歌谣,在儒学独尊的背景下被奉为圭臬, 历代研究者对其不断地进行探讨和再阐释,诗解延传更迭,并留下了诸如词评、注解、疏正等点评类著作。 因此,《关雎》 文本既具有文学文本性质,又具有经典文本的思想性质,兼有诗学意义和经学意义,这也是《关雎》意义的两翼。诗作为一种语言艺术,是最具精神性和思想性的艺术,是“经”的文本根基;而经学化的阐释路径,又在极大程度上把先民们的吟咏歌谣奉为圭臬,这才让《关雎》诗解在千年历史发展中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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