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焕
2023-09-27清池
清池
周末回了趟老家,大巴车疾驰在几年前建成的开阔省道上,凭窗远望,我又看到了那两排挺拔、整齐的白杨树,它们依然像忠诚的士兵守护着脚下的那条乡间“小路”。那里早已少有大车行驶,只是偶有几辆电动自行车慢悠悠地穿行,路面也已坑洼不平。一入夏,路两旁的野草就疯了似的向路中央蔓延。一如那刻,我心底对三焕的记忆也一点点蔓延开来。
那一年的初秋,我如愿考上理想中的实验高中。要知道在我们那个落后的小镇,每年被实验高中录取的学生简直是凤毛麟角,那年女生中只有两人被录取,那就是我和三焕。也是沿着那条路,我们两个人每个周末来回骑行近三个小时,风雨无阻,共同陪伴彼此度过了三年艰辛的求学时光。
我们的相识要追溯到初二,那时三焕是我的同班同学。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视她为学习上的头号对手。因为每天我辛苦地独自学习时,三焕总和一群女生围着聊明星八卦;在我下课还趴在桌前温习功课时,三焕早已带着几个女生跑出去玩耍了。可即便如此,每次考试结束,她总能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尤其是数学、物理总能遥遥领先,简直是女生中顶级聪明的代表。淡淡的嫉妒一点点蚕食着我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自傲,我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
改变是在一次考试后,我的努力依然只换来物理老师念到的中等成绩,教室里有人长声“吁”了一声,似在嘲讽。瞬间我眼泪滴落:可能你的刻苦在别人眼中只是一种愚钝的补偿方式,更是一些人不屑的学习方法。
下课后,三焕并没有呼朋引伴外出玩耍,而是悄悄坐在我的旁边,为我递上纸巾,安慰我说那些同学自己不努力还见不得别人优秀,并拉着我的胳膊说:“今天放松一下,我们去跳大绳,动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扯着清亮的嗓门招呼远处的同伴。就这样,我在一堆女生的推搡下走出教室,加入她们的游戏团队。那天下午,我们一直玩到太阳落山,跳得满头大汗,我的心情好转起来,和许多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女生玩得好不热闹,而三焕始终热情洋溢地调动着现场所有人的快乐情绪。
其实很多时候,我是打心底羡慕三焕的,这个总扎着高马尾、笑声爽朗的女孩就像一个暖心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她的能量,让你在靠近她时不自觉地就变得快乐起来。当然,对于学习和玩耍,她似乎总能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做到两者都不误。
从那以后,一到下课时间,三焕总喜欢拉上我去操场溜达,带我玩单杠、跳皮筋、丢沙包,甚至上厕所都要拉上我,我们俨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时间一久,班主任也会把班级里的文体活动一股脑儿地交给我俩去组织,似乎把我们当成她的左膀右臂。在做拍档的日子里,三焕和我,一个活泼、点子多,一个严谨、周全,总能碰撞出更出彩的火花,屡次为班级博得头彩。
少女的情谊总是纯粹如水晶,朝夕相处中,我们慢慢会分享一些心事、小秘密。比如我会抱怨父母对我教育严苛,寄予的厚望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三焕反倒一脸羡慕地安慰我说:“我爸妈要是那样管我,我才开心呢。你听我的名字,三焕——三换,他们是多期待能换个儿子呀,可惜一连生了三个女娃娃。幸亏家里现在有了小弟,不然估计我家还会有四焕、五焕……所以我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三焕撇撇嘴又把话转移到别的令人开心的话题上了。也是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懂她了……
初二时光打马而过,严酷的初三到来了。那时的家乡依然不够崇学重教,许多学业成绩一般的学生读完初三后就会去打工。庆幸的是,我和三焕学业成绩都还不错,家长都还支持女孩子读书。初三时,三焕去了隔壁班,但这并不妨碍她时常溜到我班上来找我,顺便翻看我的卷子,再跟自己比对一下,末了送上一长串加油鼓励的话。那一年,我们相约一定要考上县城最好的实验高中,因为那是她的父母支持她继续读书的入场券。
初三那一年,我们并肩作战,相互加油打气,最终博得一个闪闪发光的成绩,开启了我们新一程的读书好时光。
从2000年到2003年的高中三年里,作为寄宿生的我们,每个周五一起从县城骑行一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周末稍稍休息一下又骑回学校,风雨无阻,一路同行。二十多年前,那条马路还是省与省之间重要的交通干线,常有货运车通行,一到周末便会看到一群群骑着自行车、带着口粮的农家子弟奔波在路上,那背后寄托的是一户户农家人的读书梦。再回首,路途漫漫,我和三焕就这样或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相互陪同了三年,留下一程程欢声笑语,身畔一棵棵白杨树向后倒退,前方的稻田一周周景色不同,时光沿着自行车轮一寸寸驶向前方。
2003年高考,我们经历过一段特殊的非典时期,对疫情的恐惧久久笼罩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教室里淡淡的酒精、醋酸味混杂着一些学生焦虑的哀叹声,很多人心情总会不自觉低到谷底。三焕依然像个小太阳一样乐观,隔三岔五跑到我班上,从走廊外悄悄地推开我座位旁的窗户,顺手递给我一些零食、杂志,再翻翻我的试卷、笔记,临别前不忘和我击掌,笑着握拳说我们要一起向好的大学冲刺!
2003年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我们陪着对方,一路推着自行车,沿着常回家的那条路走了好久,谁也没多说几句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彼此。我只记得自己说了句“大不了重考”。是啊,人生只要还有“大不了”,就有了兜底的期待。
只是,那一年我们都没用上那个“大不了”。我幸运地被西安一所本科院校录取,三焕却决然地去了陕西汉中一所专科院校学护理。大概早在初中她宽慰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时,我就应该明白她的选择。
此后几年,一脉秦岭隔开了我们,但思念却化作一封封信件飞越崇山峻岭。三焕和我讲护理专业的惊心动魄,我和她聊长安城里的奇闻趣事。网络聊天兴起的那几年,我们共用一个QQ账号,时常被同学误认为是彼此的男朋友,为此还闹出不少笑话。只是对那场失败的高考,我们谁都没有再多言几句。这很“三焕”,因为她的人生词典里是没有“后悔”“消沉”“回头看”等字眼的。
时光荏苒,曾经那条热闹的馬路也会变得清净,新开拓的省道又会见证下一程繁华。我和三焕,也在岁月洗礼下,从青涩少女历练成雷厉风行的职场女性。当我在为一篇报道搜集资料、熬夜赶稿时,三焕可能还在手术台边辅助主刀医生为生命坚守;在我钻研自己喜欢的文学领域,希望某天能写出满意的作品时,三焕已经成长为家乡一家公立三甲医院的手术室护士长,依然奔波在提高学历、工作考证的大路上。我们都在用行动弥补着未说出的遗憾,都有想要追逐的未来。好在,人生这趟只去无回的单程列车上,我们相遇、相知、相携、相伴,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感恩有你,青春二十余载的陪伴;感恩遇见,锦绣年华里最好的拍档——三焕。
(插图:郑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