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新风尚:爱上“城市漫步”
2023-09-26刘俊
刘俊
【关键词】城市漫游 City Walk 青年文化 旅行观念 【中图分类号】G247 【文献标识码】A
青年群体城市漫游式旅行的兴起
最近一段时期,特种兵式旅行和城市漫游式旅行(后者又称“City Walk”)成为青年旅行的新方式和新观念。如果说特种兵式旅行强调的是紧张和饱满,青年旅行者期待能够在单位时间内游览更多的知名景点、进行饱和式的景点打卡,并且在這个过程当中力求少花费、多利用免费资源,以通过高性价比的方式完成丰富的旅行计划,那么城市漫游式旅行的方式和观念则恰恰相反。
秉持“City Walk”旅行观的青年在旅行的过程中更期待绕开拥挤人群、避开热门景点,深入到城市的街巷、情境和空间,不做攻略、非功利化、无目的性地随意漫步游走,不受他人评价和引导的影响。他们甚至戏言“遇到红灯就转弯,遇到绿灯就直行”“少做攻略,给自己惊喜”。也就是说,秉持“City Walk”旅行观的青年在旅行中常常不断降低对饱和式打卡的欲望,更多追求随心随意,他们甚至不在乎目的地是哪里,而是追求在游走过程中感知从容、安适、恬淡和静谧,以及遇到一些不期而遇的人、事、物。在交通工具的选择上,他们常常摒弃机动车,倾向于通过步行或者骑自行车漫步或漫游在城市之中。
事实上,“City Walk”并非当下才兴起的新事物、新理念。早在19世纪的西方,就曾出现过一批“漫游者”(flaneur)。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曾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描述过当时这群城市漫游者的形象:“他们既隐没于城市,又把城市的角角落落用眼和心扫尽,对新技术的产物感到好奇,目光常逡巡于玻璃橱窗,但又常常被它震惊。”①20世纪30年代的英国伦敦也流行着类似于“City Walk”的观念,初衷是想让参与者像当地人一样旅行,通常会有一个熟悉当地城市的人带队,大家一起到城市里穿行、看当地的建筑、深入了解当地的历史文化。为此,英国伦敦将市集、夜游、老街等新老业态结合起来,开设了一条举世闻名的伦敦诡魅城市夜游探索之旅。同时,也有人将“City Walk”类比为日本的“路上观察学”。1986年,日本成立了路上观察学会,最初这就是一群设计师凑在一起,观察并记录一些在正常人眼里很平常甚至于无聊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城市街道、景观、环境、室内,甚至还包括生活中所发生的各种小事。②
青年群体城市漫游式旅行的观念
城市漫游式旅行反映了青年群体独特的旅行观念,在笔者看来,这些旅行观念约述如下:
第一,去攻略化的随性游走观。选择城市漫游式旅行的青年人常常在旅行之前不做攻略,也不事先进行一些明显有目标性、目的性的“功利化”设定。他们置身于城市之间漫无目的、随意随性地游走,往往能够在这个过程当中发现独属于旅行的惊喜。一个未知的街巷、一处未知的建筑、一方未知的空间,以及青年旅行者在某一个时间点上与这些街巷、建筑、空间在游走过程中发生某种或紧密或松散的关联,都会给旅行者带来惊喜。秉持“City Walk”旅行观的青年认为这种无目的性、去攻略化、去功利化的游走表面上看似无欲无求,但实际上可能是更大的探险。
第二,回归静谧的恬淡体验观。秉持“City Walk”旅行观的青年人认为盲目跟随大量而密集的旅游群体到所谓网红景点“排队打卡”,并不能获得旅行的最佳体验。与其在拥挤中潦草地感受,不如避开热闹人群和热门景点,从容地、不被太多打扰地体验城市中隐秘的角落。在这样的旅行漫步中,一方面,青年群体能够发现一座城市独特而静谧的面貌,甚至能够融入当地人之中,体验当地人在城市生活中的平静和安逸;另一方面,这也给他们提供了一段相对充分的时间去从容地感受旅行的意义和价值,以及不期而遇的意外收获。总体上讲,秉持“City Walk”旅行观的青年崇尚缓释和缓慢、从容和闲适,回避热闹和拥挤、仓促和草率。他们认为收获静谧和恬淡的感觉才是旅行中莫大的意义和价值,而不是跟随常规旅游团体和人群“随波逐流”、盲目追寻热门景点、一味功利化和简单“到此一游”地打卡网红空间。
第三,避开他者的时空独处观。对于大多数青年人来说,生活的前行、事业的奋斗、对理想的追寻等,都会使其在工作、生活和学习中面临较大的竞争压力,常常陷入到忙碌的“躬身而行”之中,因而青年群体常有“躺平”“摆烂”的自黑自嘲。其实,任何时代的青年都会有自己一代特立独行的想法和表达,但也都难逃社会压力、生存压力、成长压力、理想压力带来的人生忙碌。秉持“City Walk”旅行观的青年常常认为在日常的生活、工作和学习中已经体会了太多特种兵式的不断成长向前、不断克服困难、不断在竞争中生长的不易,因此,在城市中安静自如、随性洒脱地漫步,是他们在生活中难得的自我独处的机会。远离人群、远离热闹,其实也是在城市中寻找能够与自己对话的时间和空间,让自己能够在探问城市静谧和偶遇的同时找回自己、找回内心,找回属于精神底层的本真和原初。
第四,避免繁复的自我主导观。在旅行之前和旅行途中,人们常常会产生一些旅行恐惧,这是因为旅行中的很多因素不能由自己完全主导,例如在交通、住宿、饮食等方面常常会出现不可控的因素。这一代青年常常因为“数字原住民”的成长经历而更习惯置身于他们认为“可控”的网络虚拟空间的生活——这也是所谓青年人“宅”属性的重要体现。青年群体对于不可控的现实空间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排斥和抗拒,旅行途中的种种现实不可控因素更会左右他们内心微妙的判断,影响到他们的旅行意愿和安排。而秉持“City Walk”旅行观的青年在旅行过程中有更大的自主性、自我主导性——无论是漫无目的地随性游走,还是从容自在的时空选择,基本都由自己来决定;对现实旅行中不确定因素恐惧感的降低,是这一旅行观念在青年群体中被认可并得以流行的重要因素。同时,近年来由于人们数字化生存的进程不断深入,数字技术的发展在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影响到人们生活中某些原本比较便捷和随性的旅行方式,如今旅行途中相当数量的景点需要提前一段时间在互联网上预约,这给青年旅行者到某地后想随性地探访某些热门景点带来巨大的障碍。因此“City Walk”旅行观也是青年人避开种种此类问题、摆脱某种“电子围猎”的被控制感的有效方式。
第五,不断更迭的多元出行观。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群体或者一个人来说,经历重大事件之后常常是观念、理念调适的重要时间点。疫情给我们带来了不少新的思考、新的观念和新的选择方式,青年群体的“City Walk”旅行观近来被放置到社会话题讨论的醒目位置,其实也体现了青年旅行理念乃至整个社会出行、旅游、观光理念的重新调适。一些群体在经历疫情之后或许更加看重日常生活、周边环境和市井烟火,这些恰恰是“City Walk”旅行观的题中之义。无论是特种兵式旅行,还是城市漫游式旅行,都反映了出行旅行观念的多元化,以及人们根据自身情况不断调整观念、选择和行为的努力。类似的调适或许会让我们的生活、工作和学习的各种维度都更加合理、更加理性、更加可持续。
青年群体城市漫游式旅行的精神选择
第一,呈现了青年群体对生存方式的多元化追求。当下Z世代的青年成长于国家和社会快速发展的时代,他们获取着更多元的信息、享受着更多元的便利、吸纳着更多元的知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的群体都拥有选择多元生活的权利和可能性。因此,无论是特种兵式旅行还是城市漫游式旅行,都是这一代青年自由而多元的选择生活的方式。青年一代能有更多元的生活、工作、学习的选项,体现了社会的进步、国家的进步、时代的进步。
同时,这种多元化的追求还与当下的青年群体是“数字原住民”一代有关。就当下的青年一代而言,在他们的孩童阶段刚刚认识、认知世界的时候,就基本能接触到互联网、数字新媒体(以台式机为代表),因此他们被称作“数字原住民”。他们从小就能够获取海量的互联网信息,这种无限体量的信息必然是多元的。由此,“数字原住民”在成长的各个阶段总是能够自由的找到由不同的兴趣和爱好结成的不同的“趣缘”群体。所有这些互联网的海量性信息、多元性基因,也不断培养着、鼓励着青年群体拥有一种能够多元选择的精神底色。青年多元的旅行观背后是多元的生活观,这种生活观既受到国家和社会进步以及互联网多元化等因素的影响,同时也贡献着、反映着这样一个繁盛而多维的时代的基本状态。青年群体的个体与群体的精神状况必然与整个时代的精神状况密切相关。
第二,展现了青年群体探索未知情境的精神期待。如果说青年群体在日常“内卷化”的工作、学习、生活中,常常沉浸于“在确定性中避免不确定性”,以实现工作发展、生活稳定、学业有成,而在旅行放松中,城市漫游式旅行正好是给青年以反向的心理和精神“补偿”,这便是“在不确定性中偶遇确定性”。也就是说,城市漫游式旅行是青年一种自发的对生活、工作、学习中有过强“目的性”的反驳,在旅行中擺脱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结构性压力,像“开盲盒”一样漫步、游走(置身于某种不确定性中)反而也可能得到无心插柳的旅行奇遇和满足(收获某种确定性)。在按部就班、匆忙刻板的日常之外,以某种人的“自由状态”“本真状态”去寻找生命的不期而遇、喜出望外、心意满满,这是青年“City Walk”旅行观背后重要的精神期待。
同时,“City Walk”旅行观强调在旅行时不计划、不做攻略、随意随心,希望在旅行中不提前拥有某种“确定性”,从深层来看,这并不是一种“消极怠工”,反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主动冒险”。青年在城市漫游式旅行中不去知名的、日常性口碑很好的景点景观,而是在“背离评价”“背离向导”“背离导览”的状态下去探寻城市中隐秘的角落,这同样也是在进行某种旅行的冒险。在城市漫游式旅行过程中没有事先的确定性,所以空手而归也是非常正常的,但青年并不惧怕空手而归,并不担心功利意义上的浪费时间。所有这些的背后其实代表着青年的某种冒险精神:无论结果,只管探索。这种不惧怕失望,只管勇敢出走、勇敢前行的冒险精神,也应当成为当代青年的某种精神底色。
第三,体现了青年群体对烟火气息的向往回归感。近年来,英国牛津大学社会学者项飙的“附近”说借助互联网传播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也引发了不少思考。对于“附近”的解读可以是多元化的,笔者认为其中的一种解读可以是:我们常常把辽远的宏大目标、理想化目标看得太重,在奔向这个宏大而理想化的目标过程中,消耗了自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无暇顾及日常周边的人、事、物,甚至在过于忙碌的过程当中,可能会阶段性地丧失感知生活、感知人间、感知周边、感知寻常的动力、欲望和能力。
而“City Walk”旅行观恰恰能够把我们从热闹、拥挤甚至带有功利化色彩的理念中拖拽出来,让我们把目光更多投向人间烟火、寻常巷陌,投向那些极为日常、附近、周边、生活化的菜市场、老里弄、城中村、小院落。在这个过程中青年人可以阶段性地逃离功利化的日常工作、学习和生活,回归市井烟火、回归本真内心、寻找生命真谛,这反而是更为深刻的、有质量的、触及精神底层的游走。那些被日常繁复的、两点一线的生活所忽略的身边的美好被找到,青年离开高楼林立、行色匆匆之后而拥有了更为丰富的人生思考和精神依托。
同时,在这种回归烟火、回归周边、回归内心的过程中,还有可能实现更大层面的某种人与空间、与时间的和谐共生。豆瓣一篇热门帖子——《因为不满特种兵行程,爸妈在意大利和我分道扬镳》,说的是不懂英文的退休老头老太太跟着路线走累了,就在长椅上坐着喂鸽子,在老桥上看夕阳,听卖艺歌手唱歌,甚至和当地人跨语言聊球星,晚上再到博物馆看看大卫,无师自通了“City Walk”。“City Walk” 妙就妙在游客像本地人一样融入街头,本地人也重新认识了家门口。多出门散散步,总会有惊喜发生。③一个场景似乎让我们看到了一种人与他人、与城市、与周边、与社群、与历史和谐相处的美好状态。这或许是“City Walk”旅行观的又一层精神价值。
需要反思的是,如今“City Walk”旅行观在爆火的同时,也逐渐被资本“盯上”。而这种旅行观一旦被资本进行过度的商业化“开发”,例如类似商业化的向导带领散客组团“漫游”一如跟团游的感觉,必然会让“City Walk”旅行方式的真谛旁落。如此一来,个人独处、寻找静谧、回归内心、随意随性的漫步状态又走向了集体的扎堆跟风、狂热追逐。
从旅行观念的角度来说,也不宜过度神化和美化“City Walk”旅行观,要看到“City Walk”只是众多旅行方式和观念的一种,无论是城市漫游式旅行还是特种兵式旅行,或者是其他的跟团游、自助游等,都是旅行方式和观念的重要选项,并不存在哪一种旅行方式和观念更为“高尚”。无论什么样的旅行方式,只要在无害的基础之上能够实现旅行者既有的想法、心意和愿望,都是值得肯定的。我们要避免用一种方式取代其他方式,这又会形成某种强行的“单一”而非应有的“多元”,也绝非“City Walk”旅行观的真谛。
同时,更进一步来讲,我们固然倡导青年人在日常繁忙而紧张的工作、生活和学习之余,能有机会适当放松、适当松弛、适当进入慢生活的状态,通过类似于“City Walk”的漫游式旅行方式调整自己的状态,让精神和心灵得以适当净化。但我们反对的是青年人过度的松弛松散,甚至走向一味的“躺平”和“摆烂”,而缺乏振奋的勇气、追求和精神。
此外,还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也应该看到“City Walk”的旅行观不仅对于青年旅行、生活的理念和精神向度有影响,同时也会对社会、文化、城市建设等多个方面产生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影響。例如对于当下各个城市的文旅融合事业来说,“City Walk”的旅行观给城市的相关工作带来一定的启示。以往一些城市各个区域旅游产品发展可能会不平衡,受限于资源和地理条件,即便是旅游经济繁荣的地方也往往局限于部分知名网红景点;而“City Walk”的走红可以促进城市现有休闲资源的升级活化,城市可以规划打造相关的旅游路线,例如咖啡体验、地道美食品尝的“City Walk”线路,也可以联动餐厅、博物馆或艺术馆等进行异业合作,推出城市沉浸式体验产品。想要促进城市旅游经济的增长,还需要利用“城市更新”重新盘活闲置的资源,在路线中打造更多的业态、场景。④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传媒艺术与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博导)
【注:本文系北京市宣传文化系统高层次人才培养资助项目“中国文化对外传播话语创新研究”(项目编号:QNYC202301)、中国传媒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特别策划|“city walk”火了谁?》,《界面新闻》,2023年7月25日。
②《格物观察 | 年轻人扎堆的Citywalk和遛弯有啥区别?》,腾讯网,2023年7月13日。
③《City Walk火了,这和在家门口遛弯有什么不同?》,2023年7月16日。
④《City walk,凭什么成为旅游爆款》,2023年7月16日。
责编/靳佳 美编/陈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