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的“文明辩证法
2023-09-25白刚刘慧欣
白刚 刘慧欣
〔摘要〕中国式现代化通过对西方现代化基本建制的内在超越,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了新世界的文明逻辑,因而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明辩证法”。传统形而上学是西方文明的阿基米德点,资本逻辑是传统形而上学的肉身化,传统形而上学与资本逻辑的合谋构成了西方现代化的基本建制,创造了现代世界的基本图景。马克思通过对“神圣形象”和“非神圣形象”的双重批判,揭示了扬弃和超越西方现代化的光明前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中国式现代化在思维方式上,实现了实践观点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超越;在现实道路上,通过社会的人化与人的社会化的双向运动,实现了人性逻辑对资本逻辑的超越。因此,中国式现代化作为扎根于生活世界之中的否定性和超越性的“文明辩证法”,是“批判的武器”与“武器的批判”的辩证统一,必然具有改变世界的现实性力量,从而能够创造出人类文明新形态。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文明辩证法,实践观点,人性逻辑,人类文明新形态
〔中图分类号〕B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23)05-0014-09
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战略全局的历史境遇下,中国式现代化既是世界历史进程中的组成部分,又是本质上区别于西方现代化的新型发展道路,这使得中国式现代化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了新世界的文明逻辑,因而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明辩证法”。对于这一“文明辩证法”,我们不仅需要经验性的实证研究和应然性的逻辑推论,而且也需要以哲学方式作出理论表征。因此,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和“文明的活的灵魂”〔1〕121,应该以理论思维切入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进程,揭示其所蕴含的“文明辩证法”。
一、西方现代化的基本建制:传统形而上學与资本逻辑的合谋
自从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现代化开始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普遍性趋势。但是,这种历史发展趋势初始是由西方文明主导并获得本质规定的。中国式现代化作为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明辩证法”,必然是按照事情本身展开的批判和超越西方文明的内涵逻辑,因而也必然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的文明逻辑。反思中国式现代化所蕴含的“文明辩证法”何以可能?必须回溯到西方现代化,阐明其基本建制并在根基处揭露其发展困境。因此,我们首先需要追问的是,为何现代化初始是在西方文明中获得了本质规定?西方现代化的基本建制如何塑造了现代世界的基本图景?又如何走向了文明发展的危机?
西方现代化是伴随着近代哲学上帝的自然化、人本化而诞生的,所以西方现代化有着自身内在的逻辑必然性。“从哲学层面说,西方社会的现代化过程是人的觉醒和主体自我意识张扬的过程,也可以说是主体形而上学的过程。”〔2〕这种主体形而上学源自希腊的理性精神,所谓世界的欧洲化,也即是希腊理性精神的世界化。从历史的观点看,希腊特殊的社会生活形态和政治传统,促进了希腊纯粹理性精神的发展〔3〕23。从逻辑的观点看,亚里士多德的属加种差的形式逻辑奠定了西方物性逻辑的基础。这种形式逻辑可以超出时空限制,便于将事物分割固定以获得清晰的概念和明确的界限,使思维可以超出表象以追问本质,从而走上了认知对象而非体悟对象的本体论思维方式传统。这即是海德格尔后来所说的表象化、对象化的思维方式,世界成为人的思维和意志所表象的世界。从语言的观点看,海德格尔也曾指出,西方语言独特的系表结构造就了两千多年追问存在者而遗忘存在的主体形而上学史。在种种风云际会之下,这种形式逻辑的本体论思维方式,在人类精神的反思中走向了追问超越性实体的中世纪宗教神学,但这种宗教神学又以“无中生有”的创世说发挥了主体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自文艺复兴以来,古老的欧洲精神从中世纪神学统治中觉醒。从“我思故我在”到“知识就是力量”,人的主体性地位空前提高,世界进入了理性时代,以至于康德认为人应该勇于运用自己的理性,一切事物都要在人的理性面前证明自己存在的合法性。黑格尔更是认为人类理性是一切力量中最伟大的绝对势力。正是得益于近代理性认知能力,数学和自然科学得以迅猛发展。人们从古代“自然意识的教养”转变为开始学会找到并掌握、利用“现成的抽象形式”〔4〕72。世界成为内在性世界,一切都可以按照人的理想性目的使世界图景化。因此,可以说西方近代认识论转向及其所释放出来的认知理性精神造就了西方文明的繁荣。
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总是以思想把握现实并对时代作出判断。作为西方现代化根基的人类理性精神,虽然创造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但是这种认知理性作为对象化的思维方式,却无法走出意识内在性困境。在海德格尔看来,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5〕1244,现代世界则是柏拉图主义的完成。西方传统形而上学是以概念范畴规定存在,进而宰制存在的历史,因而这是追求精确性的控制论思维,也即是对象化的思维方式。一切都成为可以被主体表象的存在。这表明,我们用抽象的概念范畴把握生动具体的现实世界,只不过是在给予客观世界以一种合理化的内在性结构,但这并非是事情本身。“形而上学以论证性表象的思维方式来思考存在者之为存在者”〔6〕79。这种形而上学是以主客分裂为前提,是脱离具体内容而单纯作出形式推理的形式主义;是将共同性混淆为具体普遍性,并使其脱离具体事物的经验归纳的抽象主义;是主体站在客体之外观察、控制、编排对象的主观主义。在主体形而上学的视域内,世界成为了可对象化的表象世界,一切都成为了可以控制、摆置的物化对象,以至于存在被遗忘、世界被价值化。“现代的基本进程乃是对作为图像的世界的征服过程”〔7〕103。现代世界似乎成为了完全没有问题的时代。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胡塞尔所说的欧洲科学的危机以及现代生活世界的危机。
传统形而上学在现实社会领域即表现为资本逻辑。传统形而上学的根本运行逻辑是形式逻辑,这种逻辑遵循同一律、排中律和不矛盾律,也即通常所说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的知性逻辑。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作出规定并坚持规定,掌握和利用“抽象的现成形式”,给予事物和世界以合理化的结构。正是根据这种对象性思维方式,事物成为主体可以任意控制、摆置的表象。因此,知性逻辑也可以称之为物性逻辑。在现代社会,与形而上学的抽象同一性相对应的是资本逻辑的抽象同一性。
资本作为社会实体性内容是历史性的存在,是从商品、货币演化出来的高级形态。资本逻辑作为在现代世界中统治一切的“普照光”和“特殊的以太”,是以西方形而上学为根本运行逻辑的,是传统形而上学在现代世界的肉身化和幽灵。在马克思看来,人的主体性的挺立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和代价的,因而真正的主体还是商品、货币和资本。从人的依赖性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历史发展过程,世界必然会发生颠倒和抽象化。对物的依赖性的历史发展,必然导致物性逻辑的扩张和强化。自然经济的生产目的在于使用价值,而商品经济的生产目的在于获得交换价值,当交换价值取代使用价值并获得生产过程的统治地位时,颠倒和抽象就发生了。一切活动都必须在交换价值中证明自己存在的合法性。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等一系列人类活动领域出现专业化、碎片化、抽象化和强制化。交换价值的固定化就是货币。货币作为商品的一般等价物,使现实生活世界发生进一步的抽象化。如果在商品中我们还可以感受到劳动的感性丰富性,那么在货币中就只剩下冷冰冰的抽象数字了。市场原则将人类劳动的感性存在还原为社会平均劳动时间,等价交换原则是抽象同一性的社会表现。在这里,交换价值的抽象同一性正对应着形式逻辑的抽象同一性,这是完全抛除实体性内容的单纯形式。“活动和活动的产品都是交换价值,即一切个性,一切特性都已被否定和消灭的一种一般的东西。”〔8〕51货币的抽象化形式是资本,资本不同于货币的根本特征在于它能实现自我增殖和自我运动。资本如何获得自我增殖?资本通过知性逻辑的设定性原理,即对存在者的控制和计算以实现自身增殖,具体表现为科学技术对自然的统治原理和社会科学对社会的理性化、合理化的控制原理。这种资本逻辑产生出一系列的生产强制、需求强制、进步强制、技术座架等,从而“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9〕34-35。黑格尔概念辩证法作为时代精神的表征,正是以绝对精神自我运动的形式刻画了吞噬一切、荡平一切的资本逻辑,只不过他采取了一种非批判的唯心主义的形式。
马克思哲学作为对西方现代文明的批判和反思,既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同时也是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在这个意义上,所谓认识论断裂、“两个马克思”的对立、经济决定论以及总体性辩证法等阐释貌似有新意,但根本上已背离了马克思哲学,这些阐释的弊病在于没有达到马克思批判哲学的原则高度,没有摆脱传统形而上学的窠臼。马克思指出:“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10〕4对作为神圣形象的彼岸世界和思想观念的批判也即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对作为非神圣形象的政治国家和法的批判也即是对在此岸世界塑造了世界权力关系格局的资本逻辑的批判。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即是商品、货币和资本的形而上学。抽象或者观念无非是现实生活中统治关系的理论表现。从对神圣形象的批判到对非神圣形象的批判,也即从观念中的传统形而上学批判到现实中的资本逻辑批判,两者都是人的非本真的存在状态。海德格尔指出:“现今的‘哲学’满足于跟在科学后面亦步亦趋,这种哲学误解了这个时代的两重独特现实:经济发展与这种发展所需要的架构。马克思主义懂得这〔双重〕现实。”〔11〕这种双重独特现实也就是现代世界的基本建制,即传统形而上学和资本逻辑的共谋。“理性形而上学是资本展开的逻辑架构,资本是理性形而上学的现实化身。”〔12〕30两者是一体两面的关系。正是通过对神圣形象和非神圣形象的批判,马克思既实现了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清理地基式的彻底批判,也实现了对资本逻辑的原则高度的彻底批判。
马克思展开双重批判的理论支点在于实践观点的哲学革命。从实践观点看,黑格尔思辨哲学的非批判的唯心主义和古典政治经济学的非批判的实证主义走的同一条道路,两者都是传统形而上学的表现。正如传统形而上学不是关于事情本身的必然性真理,资本逻辑看似开创了无远弗届的世界权力关系格局,当其遭遇到生活世界的严肃性时就会显示出自身的有限性。但是,马克思对传统形而上学和资本逻辑的批判只是为我们拨开了历史的迷雾,现实的具体实践还有待进一步地展开。面对这种双重架构造就的现代生活世界,马克思批判哲学的意义就在于引领人们摆脱抽象的先验原理而不断地走向实践,在实践中打开新的视域,在批判旧世界中不断地发现新世界。
二、中国式现代化思维方式的变革:实践观点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超越
中国式现代化作为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明辩证法”,在思维方式上实现了实践观点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超越。这种超越首先在马克思哲学革命中得到完成,并在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实践中获得普遍性表达。西方现代化文明的根据主要在于知性思维以及主体形而上学,这些作为人类精神文明的果实虽然可以迅速地为我们所占有,却仍需要经过艰苦的精神锻炼过程。但是,面对现代化危机,一方面国内出现了各种主义和潮流,在发展和繁荣学术的同时却忘记了我们自己是谁。另一方面,人们或是片面地强调中国哲学的心性学说,缺乏对近代中国落后的真诚反思;或是片面地强调辩证法而批判知性思维,忽视了知性思维的重要性,导致思维抽象力不足乃至诡辩的流行。中国式现代化作为后发国家的现代化,必然是以并联式发展模式完成西方現代化二百多年的串联式发展过程,必然会以共时性方式遭遇西方现代化出现的历时性问题,因而需要内在超越西方知性思维以达到实践观点的思维水平。因此,在思维方式上,中国式现代化既需要发展知性思维,又需要实现对知性思维的内在超越。一方面,必须彻底地发展知性思维,挺立人的主体性地位,释放物性逻辑以发展生产力;另一方面,又需要实现实践观点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超越,达到对生命与世界的辩证觉解。
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点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思维方式变革提供了学理性的思想根据。“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13〕从思维方式上寻求超越和扬弃西方现代化的具体路径,具有本质而重要的意义。从实践观点看,对于对象、现实、感性,以客体的直观的方式去理解,这是属于前康德哲学的自然态度的思维方式;以主观的活动的方式去理解,这是属于抽象的精神观点的思维方式。但两者都是理论静观的态度,都是主客二元对立的对象性思维方式,在总体上是内在性世界观,无法走出意识内在性困境,因而仍属于传统形而上学。在这种对象性思维方式下,西方现代化必然无法走出人类中心主义困境,以至于“人的自身生产带来了自身毁灭的危险”〔11〕。马克思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种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0〕501这表明,人是实践活动的存在者,认识活动只是人的存在方式之一,但并非本源性的存在方式。在实践活动中,人首先遭遇到的不是与作为对象的事物之间的认知关系,而是人与事物的共同在场。这正如海德格尔以凡·高的油画《农鞋》为例所揭示的那样〔7〕20,雨鞋之为雨鞋,首先呈现的是料峭寒风中农妇在大地上耕耘的在场性,而不是雨鞋的有用性等具体规定。实践首先不是概念上的词句和理论上的静观,而是感性-对象性的活动,是参与其中的生命体验和生存领会,是可能性高于现实性的无限场域。人是内在于实践活动之中的,因而人是有限理性的存在者。正是人的实践活动才导致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等世界整体的分裂。由此,马克思以实践观点的思维方式终结了传统哲学还原论的、本体论的对象性思维方式,终结了传统形而上学。但是,“我们不习惯内在于实践活动中的理解方式,而习惯于外在于实践去描述实践的传统哲学家的立场、姿态和思考方式”〔14〕55。这显示出思维方式转变的艰难性。海德格尔批评马克思在传统形而上学领域“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11〕,这表明他虽然区分了存在者和对象性思维方式,但是仍不自觉地在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中运思,他对存在的强调,使他忽略了人与世界正是在实践活动的场域中达成了一体化过程。黑格尔虽然强调名词与概念大不相同,但从实践观点看,概念与实践仍是相差悬殊,以至于庄子也感叹“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15〕493-494。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式现代化思维方式的变革,也必然需要经历艰难的精神磨炼过程。
首先,立足实践观点,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了实事求是精神内涵的当代转化。何为实事求是?借用现象学术语就是“面向事情本身”。过去人们对实事求是的理解多是基于朴素实在论信念,或是以自然态度的思维寻求客观规律,或是作为认识论意义上的方法。这些理解都增强了人们的生活直觉,有利于自然科学的发展。但是这种日常意识和认识论理解还不是最优理解,仍然没有走出意识内在性困境,因而无法超越传统形而上学。毛泽东指出:“我们要从国内外、省内外、县内外、区内外的实际情况出发,从其中引出其固有的而不是臆造的规律性,即找出周围事变的内部联系,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16〕801这表明实事求是首先是实践的观点而非理论的观点。由于语言和书写的形而上学性,我们总是难以把握其精神内涵。对于这种实践观点的实事求是精神内涵,毛泽东在长征途中,尤其是在四渡赤水中作出了经典示范。人作为内在于实践活动中的环节,只能根据所处的场域达成有限认识和行为选择,并在实践活动中不断敞开新的视域,开辟新的境界。不同于传统形而上学的对象性思维方式,实事求是把理论原则退入思维背景,以抽象逻辑融入生活逻辑,情随境迁,行由势变。这样,实事求是就是要达到对象性的与感性-非对象性的、形而上的理念与形而下的经验之间的辩证统一。从实事求是出发,就意味着超出外在反思和知性思维以达到辩证思维,超出主观思想以达到真正面向事情本身的客观思想。而追求世界的整体性和思想的客观性就是现代生活世界的时代精神。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式现代化的思维方式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因此,经过对实事求是精神内涵的日常意识、认识论和生存论等理解环节,中华民族精神实现了科学化、理性化、时代化。
其次,立足实践观点,中国式现代化形成了天人合一的新型发展理念,超越了西方现代化物性逻辑的发展理念。中国古代天人思想侧重于德性精神维度,缺少西方理性精神维度,因而在近代中国也难以形成科学、民主、法制等西方现代化精神。西方现代化得益于希腊理性精神的发展,形成了以对象性思维方式对自然与社会进行计算控制的现代化发展道路,但在文明繁荣发展的同时也走向了文明的危机。海德格尔正是看到了西方主体形而上学的困境,转而强调非对象性的思和诗化的语言,在天地神人四位一体中倾听大地的言说,从而唤起对存在的觉悟。但是他缺少马克思的历史意识和批判精神。试想缺少了唯物论基础和资本逻辑批判,诗意的栖居又何以可能?从实践观点看,西方传统知性逻辑作为人性发展的不成熟状态,以对象化思维方式片面地发展出了分化自然、剥离他物的历史过程。但随着人性的自觉,就会发现认识活动并非人的本源性存在方式。人在实践活动中以对象性思维方式表象对象时,感性的存在、非对象性的不可表象的东西也会向人涌现出来。涌现者作为客观的存在力量,对唤醒人性自觉同样具有客观规定的作用。也正是在实践活动的场域中,海德格尔所说的天地神人四重奏的存在经验才得以显现。在这种万物皆备于我的情况下,要走出人类中心主义的现代化困境,就需要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反思理性。这也正是黑格尔所坚信的:人在实践活動中必然会经受到生活世界的严肃性,“因为这种严肃性使人直接经验到事情自身”〔4〕53。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人类认知理性必将在涌现者的强力下走出自身,破除认知理性的束缚以实现理性的迁越,从而实现人的感性丰富性能力的全面发展。
中国式现代化正是基于这种实践观点,实现了对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创造性转化,使之成为改变世界的现实性运动,从而使天人合一具有了现实可能性。这种新发展理念秉持“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13〕,坚持“人的平面”与“存在的平面”的辩证统一。在实践观点下,中国式现代化走出了西方狭隘的认知理性主义,不再把自然简单地当作对象性的被表象者,而是在实践中坚持自然的人化与人的自然化,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互相对象化”的本质交换过程。“自然并非外在于人的异类存在,人也并非高于自然的宇宙主宰,人与自然本属宇宙大生命的一体存在。”〔17〕95从实践观点看,人内在于自然因而是自然的有机组成部分,所谓属人世界在根本上是源自二元论的对象性思维方式及其实践分化活动所构造的产物。以前人们一般是强调实践改造对象的目的性、中介性的维度,但忽视了实践活动具有的更高层次作用,即“人与对象通过‘本质的相互交换’达成一体存在的活动”〔17〕65。人按照何种生产方式创造物,物也按照何种生产方式创造人,人性变革物性的形态与物性变革人性的本性在根本上是同一个实践过程。
中国式现代化作为秉持新型发展理念的实践,既是人的本性外投,改造物性以符合人的本性的目的性活动,又是物的本性融合,外铄人性以具有物的本性的客观性活动。“对象性的存在物进行对象性活动,如果它的本质规定中不包含对象性的东西,它就不进行对象性活动。它所以创造或设定对象,只是因为它是被对象设定的,因为它本来就是自然界。”〔10〕209通过实践活动,人与自然之间产生了本质交换的过程,人使自然精神化并激活自然潜能而集于人自身,“人的超越性的生命本质打破了特定环境的局限,使它有可能开发出大自然的无限潜能”〔18〕477。因而人就成为了自然化、宇宙化的个人。因此,中国式现代化的终极旨趣就在于实现自然的人化与人的自然化的天人合一境界。这种境界不再停留于德性精神的修养,也不再是理性精神的狂妄,而是真正地自然界向着人的复活与人向着自然界的生成,因而也是真正地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主观性与客观性的完全统一,因而也是真正地按照美的规律来生产的,即马克思所说的彻底的自然主义与彻底的人道主义的辩证统一。
最后,立足实践观点,中国式现代化开创了和而不同、多元互鉴的新型文明观,超越了西方现代化零和博弈、丛林法则的知性文明观。西方知性文明观擅长按照经验的确定性来思考问题,因此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惯性难以适应亦此亦彼、和而不同的辩证思维。在这种对象性思维方式中,世界各国及其文明作为客体,必然是外在于西方文明的难以消融的冰块、必然是有待征服吞并的对象。从这种二元论出发,也必然得出欧洲中心论和西方文明优越论的观点。在这个意义上,西方知性文明观根本无法真正地理解差异性的同一,无法真正地实现不同文明的和平共处。他们所谓的文明友好交流,也只是打着友好的幌子进行利益交换的和平假象。因此,这种抽象同一性的知性文明观只能导致形而上学的恐怖。
中国式现代化基于实践观点,超越了西方文明作为永恒真理的幻象,否定了历史终结论与文明冲突论。正是因为人类历史日益转变为世界历史,那种自我封闭的区域性的民族文学已经成为了不可能。人类文明的未来将向何处去?这是当今时代面临的严峻问题。无论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还是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在本质上都是一种抽象人性论和知性思维的认知水平,因而具有意识形态的欺骗性和普世价值的虚假性。中国式现代化拒斥了历史终结论和文明冲突论,在学习西方文明的同时保持了民族自我意识,能够在人类文明坐标系中交流互鉴,保持谦逊开放、包容理解的态度。更重要的是,从实践的观点看,中国式现代化不仅能够以对象性思维方式认知世界各种文明,而且能够以感性-非对象性思维方式切身体验、体悟乃至融汇不同文明的异质性因素,从而能够真正地实现世界各文明之间的和而不同、多元互鉴,最终实现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具体普遍性和差异性同一,创造出人类文明繁荣兴盛的百花园。
三、中国式现代化对资本文明的扬弃:“以人民为中心”对“以资本为中心”的超越
西方现代化本质上是“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作为对西方现代化的批判和超越,中国式现代化必然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为此,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强调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13〕。马克思哲学的实践观点的思维方式作为“批判的武器”超越了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但是“批判的武器”毕竟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必须通过物质来摧毁。资本逻辑作为传统形而上学的肉身化,开创了现代世界权力关系格局。随着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中国式现代化作为内在于世界历史进程中的环节,必然受到资本逻辑的本质性规定。同时,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显示了资本文明发展的限度,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了通往新世界的光明前景。中国式现代化作为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明辩证法”,在现实道路上,通过社会的人化与人的社会化的双向运动,实现了“以资本为中心”到“以人民为中心”的转变。
资本逻辑是人类文明发展程度的标识,显示了人的主体性力量的发展,在历史上起到了非常进步的作用。但是,人的独立性毕竟还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形成了人类特定发展时期的物性逻辑,因而是片面化的人性发展过程。资本逻辑的自我否定就是人性逻辑的展开——人的“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这种人性逻辑通过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历史中介环节,实现了对物性逻辑的内在超越,从而是“为了人并且通过人对人的本质和人的生命、对象性的人和人的产品的感性的占有”〔10〕189。同时,人性逻辑是人性自我意识的彻底觉醒,这时“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10〕189。因此,人性逻辑对资本逻辑的内在超越,包含着两个层次的发展维度,一是自上而下地实现社会的人化的历史运动。这意味着社会不再作为外在于人的实体性力量,而是作为自由的关系服从于个人,成为人的无机身体。二是自下而上地实现个人的社會化的历史运动。这意味着人不再是本质前定的人,而是自我实现、自我创造,从而能够充分占有人类本质力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
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中国式现代化展开了“以人民为中心”内在超越“以资本为中心”的历史进程。内在超越也即扬弃,发展资本逻辑但不止步于资本逻辑,而是使之从属于人的全面发展的人性逻辑的内在环节。“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10〕182从历史唯物论的观点看,中国式现代化作为后发国家的现代化,必须迅速地占有资本逻辑发展的积极成果,找回失去的二百年,从而为中国式现代化奠定唯物论基础。资本主义只是作为制度化了的、规范化了的资本逻辑,而资本逻辑本身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物性逻辑的必然历史环节。中国式现代化虽然可以跨过制度化了的资本逻辑,但是这决不意味着可以跨越资本逻辑所开创的人类历史文明的积累过程。在这个意义上,正如邓小平指出的,“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要消灭贫穷”〔19〕116。同时,中国式现代化通过资本逻辑却不局限于资本逻辑,而是立足人性逻辑实现对资本逻辑的扬弃。这种扬弃无关乎计划与市场的抽象争论,而是共同地指向马克思所提出的绝对命令:“必须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10〕11正如共产主义一样,人性逻辑也不是远在彼岸应该实现的理想,而是现实地消灭各种敌视人的社会关系,在批判旧世界中不断发展出新世界的实践活动。
首先,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10〕502人民的立场在本质上既是实践的观点也是人类社会的观点。是否真正地坚持人民立场是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现代化的根本区别。
西方工业革命与政治革命的结果是市民社会的政治解放,而非全体人民的社会解放。政治解放带来的是以私有财产权为基础的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全方位统治。但资产阶级也并非真正的现实主体,而是资本逻辑的人格化。因而西方现代化是以资本为中心而非以人民为中心。这种以资本逻辑为枢纽的关于人的现代化理论,在本质上是抽象人性论,其所表征的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意识形态和理论说教。在根本上,传统形而上学与资本逻辑始终是如影随形的,正如知性逻辑是对事情本身的外在反思,资本逻辑也只是表征统治阶级的利益,其理论不能达到生活世界的整体性,因而在现实中也时常自相矛盾。因此,这种“一切脱离人民的理论都是苍白无力的,一切不为人民造福的理论都是没有生命力的”〔13〕。相反,中国式现代化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它充满了无限生机和活力,只有真正地以人民为中心,才能摆脱抽象先验的理论原则和局部利益的外在束缚,才能达到实践观点的整体性,才能达到马克思所强调的人类社会的原则高度。真理作为必然性,总是百虑而一致、殊途而同归。对此,马克思指出:“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而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10〕11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对内谋求人民解放,对外谋求和平发展,不干涉别国内政,尊重各国人民意愿的各种政策才能获得学理性的理解。
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始终立足以人民为中心,通过解放人民而实现人民自身的解放,从而能够充分调动人民的主体性,产生出巨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因此,“人心所向”成为了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强大力量。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了站起来、富起来和强起来的历史发展过程。这分别对应打破资本逻辑的压制、批判资本的原始积累和超越资本文明的探索。站起来是解决人的存活问题,即摆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历史命运,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富起来是解决人的温饱问题。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通过一系列计划政策超越了“以生产生产资料为主”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实现了从一穷二白到基本建成国民经济体系的跨越式发展;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中国式现代化转变为“以生产消费资料为主”的高速发展阶段,市场机制的引进呼唤了人的主体性精神。中国在短时间内走完了西方二百多年现代化积累的过程,解决了人民温饱问题。因此,中国式现代化正是立足人性逻辑,摆脱了关于理性主义的抽象争论,从而并没有落入哈耶克的“计划经济必将通往奴役之路”〔20〕87的预言,反而根据中国自己的事情本身打破了资本逻辑的神话。强起来是解决人的全面发展问题。物性逻辑只是人性片面发展的结果,人作为完整的人,必然要求内在超越资本逻辑以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强调由追求高速度发展转变为追求高质量发展,由解决温饱问题、摆脱绝对贫困的初阶发展转变为实现人的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协调并进的高阶发展,由先富带后富的效率优先转变为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
其次,中国式现代化坚持把自然和社会从“实体性存在”转变为“功能性关系”,使之人化从而成为人的无机身体,以服务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
西方现代化作为对象性思维方式的产物,总是习惯以主客二分的思维惯性观世界。这样,现实世界作为客体,就成了与主体相外在的实体性力量。这种实体性力量作为总体也就是自然和社会,由此形成了人与自然、社会之间无法消解的矛盾。但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首先应当避免重新把‘社会’当做抽象的东西同个体对立起来。”〔10〕188在实践活动中,人是居于场域之中的存在者,对象性思维只是人用于观照事物的特殊方式,更本源的是人与周围世界之间的关系。从对象性思维方式到实践观点思维方式的转变,自然和社会就从“实体性存在”转变为“功能性关系”。
中国式现代化突破了西方现代化对象性思维方式的局限,根据实践的观点思考人的存在方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从革命、建设到改革,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实际上就是在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在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批判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资本逻辑发展阶段,因而实现从物性逻辑到人性逻辑的内在超越就成为时代的紧迫问题。在自然方面,中国式现代化由“改造征服自然”转变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与自然由“对象性实体的外在关系”转变为“无机身体的内在关系”。“人的本质在何种程度上对人来说成为自然的本质,他的人的本性在何种程度上对他来说成为自然”。〔10〕185但是,自然向人的复活与人向自然的生成需要通过作为具有普遍性的社会化中介来实现。一方面,市场机制打破了宗法血缘关系和地域纽带的本质前定,使个人从实体性社会中解放出来,获得主体性和能动性。同时,市场机制又使“个人能够完全融进人类世界的统一活动中去,使自己变成社会力量的人格化身,使人们建立起真正普遍的广泛社会联系,进而使个人成为自立性的个人,从而占有类的本质”〔21〕191。在这个意义上,个人通过市场机制的中介环节,打破了物的依赖性所形成的后天关系规定,充分地融合社会力量以成为社会化的个人、世界历史性的个人。另一方面,从人性逻辑出发,社会主义公有制破解了生产社会化与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通过集体主义的力量驾驭资本逻辑与驯服技术座架,使商品、货币和资本的物性逻辑服务于社会化生产。同时,通过三次分配等一系列制度调节,形成了社会发展成果由人民共同享有的多样化分配格局。更重要的是,正是对实践观点和人性逻辑的充分自觉,中国式现代化能够突破抽象的先验原则和局部的利益困扰,以灵活多变与实事求是的实践智慧,不断变革生产关系与发展生产力,从而使资本逻辑与技术座架不再作为外在于人的实体性力量,而是融入社会关系的场域之中,并连同自然一道,转化为人的无机身体。马克思指出:“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10〕46因此,中国式现代化是驾驭资本逻辑以服务于人性逻辑的新型发展道路,通过社会主义市场化运行机制,自然和社会从“对象性的外在实体”转化成“和谐共生的内在关系”,成为人的无机身体而内在地服务于每个人的发展之中。
最后,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尊重劳动,鼓励创造,发挥传统文化和伦理精神的教化作用,使每个人充分地占有人类社会发展的文明果实,从而成为社会化的人,以实现每个人的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
西方现代化作为市民社会充分发展的结果,经过基督教千年教化培育出了原子式个人,形成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个体本位。基于個体本位,西方现代化造就的个人就表现出了知性思维、工具理性与功利主义,并在形上领域通过彼岸世界的上帝来完成个体有限性的解放。一系列配套环节使得个人沦落为单向度的人以及人的生活世界的分裂,个人作为人却难以真正地成为人,从而难以实现从个体本位向人类本位的迁越。在这个意义上,西方现代化危机也是人性危机。相反,中国式现代化虽然不可能经过基督教化来形成市民社会中的原子式个人,但是市场化机制同样打破了宗法血缘关系对人的先天本质设定,使人从人的依赖性中走出来,并通过尊重劳动、鼓励创造、肯定需要等环节,培育了人的主体性精神。同时,市场化机制使得个人在社会主义的平面上能够实现更高程度的社会融合。社会主义的集体主义的共同控制,能够实现对资本逻辑的驾驭与技术座架的驯服,每个人可以充分地吸收与融合作为功能性关系的社会力量,人成为了社会化的个人。随着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个人也日益成为真正的世界历史性个人。
个人虽然通过市场化机制进入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但是并没有因此而成为西方原子式个人,而是具有中国精神特质的个人。每个人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同时,仍然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与伦理精神的维系。甚至在多数情况下,那些活着的文化传统与伦理精神相对于资本逻辑而言,具有更强劲的现实力量。因此,马克思所指认的市民社会的自私自利和实际需要的原则,在中国式现代化中发生了本土化的转变,个人在追逐自身价值目标与利益需要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受到活着的文化传统与伦理精神的教化,能够达到理性精神维度与德性精神维度的微妙平衡,从而能够实现对知性思维和工具理性的内在超越,达到对生命意义和世界整体的辩证觉解。
此外,西方社会由于传统对象性思维方式的惯性,往往形成主体形而上学的狂妄。市民社会中的个人借助彼岸世界的上帝来获得个人有限性的解放,但这种形上信仰在现代社会已然蛻变为“犹太精神”。相反,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坚信天道即人道,一直葆有“向自然学习的智慧”〔14〕262,人的形上追求借助于祖先崇拜和对自然的生存领会,最终落实为尘世的现实生活。个人通过自身辛勤劳动创造美好生活,从中就能体悟到有限性的超越。因此,近代主体形而上学虽然激活了人的主体性精神,开启了新的“人的平面”,但传统的天理人心已经成为人们的文化基因,天道形成的“存在的平面”仍然对个人的形上精神保持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在这个意义上,人的本质既是不可定义的,每个人都“是其所不是”,同时人又是被抛的,自然禀赋是每个人无可选择的天命。个人作为存在的守护者和践履者,将自身的自然禀赋充分地实现出来就是个人生命意义的完成。因此,这是一种“可完成的形而上学”〔14〕282。这样,经过市场机制的中介环节,每个人都可以经过资本逻辑而不止步于资本逻辑,凭借辛勤劳动以充分地占有人类社会发展的文明成果,将个人内在的自然禀赋充分地发挥出来,使自身成为社会化的个人,从而能够完成从个体本位向人类本位的迁越,真正实现人之“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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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苏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