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之痛及“周行”之辨
——《诗经·周南·卷耳》今读
2023-09-25温左琴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州350007
⊙温左琴[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州 350007]
《诗经·周南·卷耳》向来难读,不只因为叙事或抒情主体的不能确定,也因其人称代词明明未变,故事主体却不能确定,也就不能说文本究竟是叙事,还是抒情?是赋,还是比兴?还有那些怪异的词句,有时候,明明看着稀松平常,但整体读来却迷惑不解。是故事的复杂,还是情感的跳跃?时空层面的背离或遥遥相望,望而不见,是物理阻隔还是心理疏离,是前尘往事还是当前眼下?周行之采摘,更让人诧异。具体来说,以下问题,需加辩驳:
1.何为“卷耳”?与主人公的内外情思可有关系?后世为何以此名篇?
2.周行为现实之道,还是道义之道?或就是人生之道的象喻。采摘是日常,还是借喻?卷耳仅仅是采摘对象?后面借酒所浇之愁,是别离之苦,还是事与愿违?与采摘对象可有关联?人蹇马困之喻难道就是生活本身?后世又被谁发挥到极致?所谓的行路难与此刻的周行究竟有怎样的对应?
3.周行若指人生之道,与它相对的是“崔嵬”还是“虺隤”?“我马”“我仆”是以他物写自个,还是我想他,他想它,世间之物都需珍重?如此困顿恍惚的世界,是否本质就是失序?就如卷耳般的存在有违本性。人生为何如此多艰?可有舒展自在的生活,哪怕仅仅是让一切回归正道无须徒劳?它所唤起的多层面感受,是来自此种事与愿违,还是故事本身的复杂多变?
4.整体基调如何?前人的“哀而不伤”是否在此应验?后人对它的想象究竟来自哪里?可有周南特有的地理风貌?由此强调的是乐还是悲?后世可有继续?若仅仅是玩味或感叹,之于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是否真能得到释放?由此通往哪里?国人的“活着”,可是此种走向?《卷耳》的前篇《葛覃》中可曾有过?比如那无限蔓延之葛是否就是哀怨本身?
5.若周行之大道,无论指现实道路还是人生道义皆为人为,都可选择,所谓阳光大道与人共享,或就是大多数人走的路。但个体的路径或苦乐真能选择?某种深刻的哀怨或不得已只是现实的拘囿?理想与现实又是如何分道扬镳?人称代词的模糊是故意为之,还是思虑堵塞只能单一?声音层面的众声是真能听到,还是想象中他人与自己声息相通?人蹇马困是现实遭际,还是人能想到的心灵的无处安放?此复调或多声部是故事本身,还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道来?就叙事层次而言,哪个真,哪个幻?若是舞台剧,双方是否可以对望,而非天各一方?故事中的人物,哪个更为哀悯?大道之存在,是否在预示前路艰险?
6.可是日常生活中的安顿智慧?真能安顿?谁的日常?是永在奔波的,还是徒留浩叹的?他们为何都像空心人,有若现代人。那种本质上的疏离或不能亲近与今日的人们何其相似,岂止伤别离。读者甚至不知他们是否真的相爱?若相爱又为何不能相守?被迫远离就是他们的宿命?相距遥遥梦境真能如一?离别之后可会更好相见?无望的爱情是时间的流逝还是精神的远离?生命的价值究竟如何卫护?
7.“维以永伤”“维以永怀”,是否才是生命的主调?或文本中的“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只能存在于想象或祝福?亦如康庄大道的存在,人类永在祝福。而《楚辞》中的上下求索正是此种现实的摹写或精神的张扬。至于学者所说的女性本位、思妇立意等等,都可商榷。因为读者更想知道:若是理想,谁来卫护?若是爱情,如何周全?
简单说,就是“卷耳”之痛,痛在何处?“周行”之辨,可得救赎?而这一切的解答,就在于具体的文本解读中,本文即以此着力。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何为“采采”?古人竟然聚讼不己。有当采摘,且是不停地采摘用的。比如《毛传》:“采采,事采之也。”孔颖达《正义》:“事采之者,言勤采此菜也。”朱熹《诗集传》:“采采,非一采也。”也有当“茂盛”“美盛”解。比如《秦风·蒹葭》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毛传》就解作:“采采,犹萋萋也。”《曹风·蜉蝣》中:“蜉蝣之翼,采采衣服”,《毛传》解为:“采采,众多也”,朱熹《诗集传》解为:“采采,华饰也。”可见,“采采”如何解,需看具体语境。在该篇或以“采”名篇的《采蘩》 《采葛》等篇章中,做动词解应更恰当。在该篇中,“采采”连用,强调连续性,不停地采,却没什么效果,甚至装不满一个浅浅的筐子。
盈,充实。顷,浅浅的。就短短两句,却满是失意彷徨,我们甚至无力追问:是谁在采?又采什么?此种采,是偶一为之,还是日常作业?我们心中有太多疑惑,落实到句子,就是“卷耳”二字。卷耳,据说是菊科植物,又叫苍耳,古人曾食用。《毛传》:“卷耳,苓耳也。”朱熹《诗集传》:“卷耳,枲耳。叶如鼠耳,丛生如盘。”当然,他们同时也强调“卷耳,后妃之志也”。我们自然不想纠结此种思绪或故事是否只在后宫女子身上发生,更不想考虑她们是否会去采摘此种植物,但可假定此采摘主体确为女子,她亲力亲为,一刻不停地采,仿佛她生命的意义全在于此。
可“卷耳”究竟是什么?为何读之一言难尽?我们来琢磨它的音义。两千多年来,应该没有太大变化,就是那种闭目塞听、徒劳无功或收缩感。我们不知它是否就是实指,如果真是菜蔬,可还鲜嫩?是摘来充饥,还是无聊把玩?或就是出门消遣做那寻郎望郎的游戏,有如江南采莲?于这样一种植物,我们想来没法寄予太多美好情愫,相反应是贬斥或牢骚,似乎它就是一种凡俗的存在。那么,生命中那些美好珍贵的,或此刻诗人内心召唤的,是什么?在哪里?这就展开下句的抒写或追忆。似乎一切都在过往,生命的底色亦由此注定,无可救赎。“卷耳”二字给人带来的痛楚与想象如此深刻,足以引领我们进入某种更为辽远的现实境遇或精神领域,或就是我们可能遭逢的内外情思,以此名篇绝非随意。
简单说,这起首两句可以是叙事,在叙事链上,就是前情,交代不停地采却采不满的客观现实,说到底就是赋。但也可看作借物起兴,引出后面两句“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在交代女主人公前面百无聊赖或行为反常的深刻内因的同时,更在咏叹此种行为的徒劳无功及女主人公的无助哀伤。或者说,此刻,不管主语为谁,重在抒情,但是,故事也正由此开启。我们来仔细推敲:嗟,语助词,可叹,感慨。我怀人,所想念的那个人,他在哪里?寘,同“置”,安置,放下。寘彼周行,表面上接了上句,是说既然这么费劲还采不满,那就干脆不采,干脆把筐子放在大道上。可为什么是大道?她这大半天难道一直是在大道上采?难怪采不满。我们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却不由得顺着她的思绪,猜到某些过往:原来当初,他们就是在此作别。想象中,她亲爱的他,热念的他,就是沿着这条大道,渐行渐远,不知所终。于是,我们的视角就不由得随着女主人公一路向前,一直向那缥缈的远方。恍惚中,我们仿佛看到她亲爱的人儿也在那里愁肠郁积,长声浩叹: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登上。崔嵬,有众多岩石的高低不平的土山。虺隤,腿软,走不动,一望可知的病态。这两句用赋法,合起来就是:我登上那高高的山坡,我的马儿已经腿软得无法行走。此刻,我们在想,为什么要登上土山?是路径如此?还是登高望远?是人不能走,还是马不能行?是想象中?还是现实中?或者,此刻的“我”,究竟是谁?我们突然发现上一章的“寘彼”与这章的“陟彼”有一种神奇的呼应,仿佛是主体行为的连续发生,又像是相望双方的不约而同。只是一个安放于大道,一个举步于某种不可能,仿若人生不同的境遇。走或停,放与举,正道歧途,可能徘徊?就故事而言,他们已然分开。可我们不能不想:正道是否就该以“采”度余生?歧途呢?可有新的际遇?我们不由想起屈子的上下求索。我们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精神活动还是具体行为。正如我们不能确定此刻是断想,还是真实路径。此种音同而义不同给人的感觉如此奇妙,由此所接的“虺隤”又指向哪里?
此种叙事或抒情主体的不能确定让我们如此迷惘,仿佛生命中那些美好的印记再次被打破,我们不得不重新回到仓惶的眼前。我们不能希望前面女子的嗟叹就必然会引起后面男子的回应。设若这仅仅是女子思绪,或整个篇章就是代言,就是以男女遇合写人间悲欢,从叙事抒情效果来说,是直接介入,是强化更是升华,是希冀更是祝福,仿佛人类真能穿越时空,到达彼此所在场域。当然,为了叙事完整,我们权作女子的心理活动,不说自己想他,只是猜想此刻的他已在山冈回望,“虺隤”的表面是马,其实更是有情人的心。那么,当此之时,该怎么办?或人类面对不能或离之苦,可有纾解之法?于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此种路径:“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维,发语词。永,长久的,永远的。我且来喝酒解忧,可我如何能够不想她?这是搁置,还是化解?此刻的借酒浇愁是否就发展为后来汉乐府和《古诗十九首》中的及时行乐,而“维以永怀”才是生活本身或常态。“不”当然是否定,但由此提出的开解之法,会把后人引向哪里?曹孟德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无疑化用了这个。可几百年、上千年之后,李太白的“借酒消愁愁更愁”直接道出此种愁怨,且无可纾解。当然,此处的“酌彼金罍”也不必看作实指,或其身份地位的象征,就是以一种求醉的心态面对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痛,在煞有介事中赋予特定行为某种仪式感,有如后世屈子的“采芳州之杜若,将以遗其下女”,就是不提也罢,但真能不提吗?
这章我们可以当作是借对方,或男方,远行者的口吻,道出那种无时或忘的伤恋。它不说女子自己是如何的痛,如何的不忍别离,只说想象中对方的不愿别离,高冈回望,借酒消忧。生命于他们,就是昨日回忆。从音乐节奏而言,全章同样四句都韵,且一韵到底,却是愁思盘结,无法排解。或就是歧路之人的彷徨,就像人生的所有遭际。若在坦途,余生可能的无聊无助;若登歧路,未知或必然的艰难险阻。究竟何去何从,何止诗人迷惘。我们再看下篇: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高冈,高高的山冈。玄黄,病弱已不成形。在这章中,我们看到主人公继续攀越,哪怕是生命中根本无法克服的困难。我们看到无论“高冈”还是“玄黄”,明显地,都比上一章的“崔嵬”“虺隤”程度加深,意思显豁。看来这种伤痛已是个体不能承受之重,那该怎么办?“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再次回到饮酒,且是大量地饮。当然,仍然无济于事,甚至是“永伤”:只要这种离别存在,这种伤痛就永远无法愈合。这章在与上章重章叠句的同时,无形中,已把情绪推向高潮,或者说,永怀时尚含蓄,永伤时则放声。一切似乎马上就要爆发,那该怎么办?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砠,多土的山。但此“砠”比之前面的“崔嵬”“高冈”何止是更大阻碍,简直已成为不可能。当此之际,该怎么办?根本无法前行,他的马已“瘏”、仆亦“痡”。表面上是宕开,不是“我”不走,是“我”的马和仆人都病了,没法再走。但走不走真由得了人?“云何吁矣”,云,语助词,表示感慨无奈。何,多么、何等。吁,忧愁、悲哀。看来一切都是徒劳,不能走也得走,就像不停地采也采不满的卷耳,这真的是非常悲哀。而此句亦回应第一乐章的“嗟我怀人”:不是我不想你,不是我不想回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人生的不得已与伤离别即此尽现。
这何止是时时受困,处处不如意,简直就是绝望者的悲歌。当此时,除了叹息,还能怎样?所以别以为《诗经》真是所谓的大唱赞歌,它的丰富复杂、深刻蕴藉,应在每个人的生命层次中。谁能肯定自个这一生就永远是高歌猛进?就没有颓废不知生命意义为何?甚至失去活下去的动力的时候?
这章在与前两章重章叠句的同时,却再次转换口气,不说男子,只说男子想象中他的马儿、仆人的悲苦与不愿别离。此种感同身受,人我同心,物我俱悲,表面上是为男子的盘桓不去寻找借口,事实上更是以旁观者、他者的角度,写别离的苦痛与个体的难以承受。到此,诗歌表面的推开、疏解,实质上已把此种哀痛写到极致。但能说什么?理想与现实、愿望与眼前,永远隔山隔水。我们能想到的,就是他们在此种哀痛中,仍然前行。此种人所共有的活着之痛,借助诗歌,借助文学,借助艺术,被摹写并传达出来,使得千年、再千年之后的我们,仍然悲哀莫名,谁能说这不是人类言说或精神所能达到的最美境界、最真范畴。
就中间三章而言:登高望远,远方更远。酒器很大,伤情更浓。前为想念,此刻哀痛。是真正意识到你我之隔,无法弥补。人有病,天知否?“我”的仆人或者说驾车者亦由此生恨,不愿远行,“我”该怎么办?此种伤感,无法言喻,而愁思却是继续郁积,无以复加。
最后这章同样一韵到底,一气呵成,没有喜出望外,反是悲痛欲绝。
就此,该篇应是一种言在此、意在彼的玄思、断想。我们所不能排解的离别与愁思就在此种思绪中激荡,而到最后,或许我们亦已像她“寘彼周行”般灰心丧气却又不能须臾或停。
就整体表现手法而言,该篇以赋为主,通过叙事来抒写活着之痛、别离之悲,抒写人类可能通往的人生路途的艰难困苦与不为人知。叙述者的身份认定其实就是声音的认定,就声音表层而言,确实可当作思妇一人,后面几章就是她的想象,想象中她所念想的人儿可能的前路际遇。但更可看作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挣扎:哪有那么多阳光大道,谁不歧路彷徨,谁又安于平凡?但离去之后,一定能成就辉煌?眼前可见的山重路远、人仰马翻何尝不是常态?但出发又像是我们的宿命,谁愿在无聊中安度余生?至于可知的眼前与未知的遇见,我们更存心去发现。活着更多时候就意味着与过去切割。我们冀望在未来遇到更好的自己,兜兜转转之后也许又回到原地,但我们已不是原来的自己,这种出走本身就是意义,谁愿像卷耳般原地打转无聊度日。当然,“卷耳”作为一种地域性极强的植物,据说在秦岭一带分布最广,“周行”与“崔嵬”“高岗”矛盾统一于此种地域特征的同时,更在昭示某种可能。谁能说,高山之后没有平原溪流?没有梦想中的乐园?男子所走之路应为秦岭古道,古道之外,不就是天府之国的川渝,汉水分流的江楚,隔空响起的,除了屈子的哀吟,太白的长啸,更有子美的婉然,东坡的阙然。何止盛世繁华,更有出走之后的归来,比如渊明的《归园田居》,王绩的《野望》。也别说什么安顿,就是人类精神的自我放逐。想当初,就是不耐卷耳的凡俗,我们整个民族才有了此种想望与可能,沉湎与回望,何止长歌当哭,就是人之尊荣。
就此,我们前面那些问题豁然开朗:
1.“卷耳”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物象兴象,已寄予诗人的内在情绪,或人生道路上无处可去无法可想的隐喻。后人由此开启独立抒情直写人生的篇章。
2.周行确为人生之道的象喻。采摘亦如我们的日常,无限循环,却无法追问意义。卷耳不只是采摘对象,是故事中的情感落脚点,更是后来所有故事或情绪的爆发点。后面借酒所浇之愁,包括种种人生况味,乃至无所寄托事与愿违,都在此涵盖。喝酒是逃避排解,人蹇马困为常态,后世所有牢骚困苦之语,即由此发端。最极致者,当为李太白,其“金樽美酒斗十千”之豪气,难掩仓惶无路之悲苦。“置彼周行”确与“陟彼崔嵬”形成参照。周行只存在于梦境与想象,现实路途更若蜀道之难,也即理想与现实,过去与未来,可以怎样与只能怎样有若梦境,难以逾越。高岗攀越,尚为向上,后之玄黄,已属必然。
3.周行若指人生之道,与它相对的不只“崔嵬”,更是“虺隤”,即由现实之无路可走到精神的萎靡不振。“我马”“我仆”更是通感,以我心比他心,世间之物皆需珍重。如此困顿恍惚的世界,何尝不是失序,就如卷耳般的存在有违本性。人生之艰难似已注定,某种舒展自在的生活,只能存在于想象。不说正道是否存在,即便回归又能怎样。该篇所唤起我们的多层面感受,并不在故事本身,而是现实中的种种困顿。
4.整体基调应是哀怨,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哀而不伤”。后人对它的想象更来自表层的伤离别,其实更深层面上,应有活着之悲、出离之痛。周南特有的地域特征或前后路径的对比,确实会成为叙事或抒情的动因,由此突出的更应是悲,就是那种无路可走无法可想的怆痛。后世所继承的,亦是个体无法脱离现实困境的可能哀怨。就此意义上,该篇不只玩味或感叹,之于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也不一定能够得到释放。说到底,就是一种转移,就是后世所奉行的“三不朽”中的立言。或就是人类面对虚无的一种可能寄托。国人的“活着”,某种层面上,或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就是必然走向。他们甚至觉得人生哪有什么意义可言,活着就是意义本身。《卷耳》之前《葛覃》已有这些意续,只是尚未深入,或对于生命之存在还没有如此终极的追问。
5.如果说周行之大道,无论指现实道路还是人生道义,皆为人为,都可选择,也即阳光大道与人共乐,或就是大多数人走的路和乐的事。但个体的路径或苦乐却无法选择,某种深刻的哀怨或不得已不只是现实的拘囿,更可能是某种精神的困顿。理想与现实确实就此分道扬镳,我们很清楚,对于一些人而言,人世间的确有某些不愿走的路、不想陪的人。人称代词的模糊也不是故意为之,某种层面上,的确是个体的精神恍惚,无法出离。声音层面的众声更可能是内在召唤,是期望中的与他人声息相通。但是否真能如此,我们仍然心存疑问。而后面之无路可走也不一定就是现实遭际,也可能就是精神上的不能逾越。诗歌表面所呈现的复调或多声部不一定就是故事本身,更可能是个体在混乱中的无从说起。从叙事层次而言,也无所谓真与幻,就是某种精神的历险。若是舞台剧,双方当然可以对望,却是望而不见。故事中的人物,也谈不上谁更悲悯,对于相望双方而言,别离应是现实困境,人生的不得已,就是生活本身。
6.至于说是日常生活中的安顿智慧,更是无从谈起。日常中的我们,不是永在奔波,就是徒留浩叹。心身的相离似乎已成宿命,本质上的疏离也便成为必然。世间有几人能相爱相守。相距遥遥之后,梦境如何能够如一。离别之后谁又能确定必然更好相见。无望的爱情除了时间的流逝,更在精神的远离。很多时候,貌合神离的我们,更在上演悲剧。
7.“维以永伤”“维以永怀”,很可能就是生命的主调,而“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只能存在于想象或祝福,亦如康庄大道的存在,永在祝福中。而《楚辞》中的上下求索正是此种现实的摹写或精神的张扬。至于学者们所说的女性本位,其实无从谈起。至于理想之卫护、爱情的周全,都在我们的奋力挣扎中,并不可能寄望于一人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