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组诗）

铁翎

土 豆

只有乡下的母亲才知道

那最初的根  其实是一刀伤口

那片向阳的山地

母亲挥汗如雨  一镢头一个坑

每个坑都埋着未来的某一个日子

拔草  施肥  培土

就像精心打扮待嫁的女儿

对于农民来说  每一天

都是崭新的一天  每一天

都是最后的日子  得抓紧

就像土豆  紧跟着锄头生长

唯有乡下的母亲才懂得

土豆  只开朴素的花

根却在土壤深处默默延长

忍痛结下黑暗的果实

玉 米

这一坡坡荷枪实弹的卫士

是不是正在守护着

乡村清苦的屋檐

风来  只能吹动你绿色的衣袂

雨来  你不动声色

即使在炎炎烈日的暴晒下

你也只是默默收紧体内的血管

多年以来就是这样

你和你的祖先们

坚守风风雨雨  最后被割倒

剥开一层又一层的沧桑

再把血汗的籽粒

挂在黑黑的屋梁上

那天  我和母亲上田垄

我听见你们“哗哗”拍着手掌

葵 花

不是凡·高的那种

不是诗人的那种

甚至不是你们眼中的那种

她不是抽象的

她只是乡村的好女子

她金黄的花冠来自民间

出自一双粗糙的农民的手

灿烂但不是颜色

高贵但不是精神

她只是把根深深地扎进土里

不是你们眼中的那种

她深情的眸子总是迎向太阳

她沧桑的眸子只能迎向太阳

麦 垛

一根紧拥着一根

一层紧压着一层

那金黄的麦稈

曾是大地碧绿的血管

流淌过雨露  阳光和汗水

现在  它们交出了自己的孩子

把根烂在土里

然后  被一双来自泥土的手

搭成一座座灰暗的屋脊

我必须保持清醒

麦垛  我开始明白  在乡村

风后面紧跟着另一场风

雨后面紧接着另一场雨

现在  有风刮过千年的古柏

有炊烟飘过村头的古井

麦垛  你这乡村缄默的嘴巴

坐视千年的苍茫

回味着乡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