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那街·那人

陈若彤

我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出生在一座简简单单、毫不起眼的近海小城。我就在这座小城的怀抱里哭着、笑着、跑着、闹着长大，它承載着我童年的全部记忆，小城把我看大了，我也把小城看熟了。

那 城

小城多山，山不算高，也不算险，但为我提供了数不尽的乐趣。

爬山本身便是一种乐趣。一到节假日，活泼好动的我便央求着爸爸妈妈一起去爬山。沿山路拾级而上，歌声飘了满山。路旁的花花草草都逃不过我好奇的目光，一只蜥蜴悄悄溜过也会引起我的惊呼，要是再有一只野兔猛然窜过，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有山便有水，深不过膝的小溪流是我的最爱。帮忙在河滩上方的树荫扎好帐篷后，我便丢了鞋袜，挽起裤腿儿，急不可待地冲进溪中。水浅且清，一眼就能望到底，爸爸妈妈远远喊了声“当心点儿”也便由着我闹。山间的水总是带着一股冷意，即便夏日炎炎，刚入水时也难免打个哆嗦。水中的小鱼小虾受了我的惊扰四散开来，我便去追，激出的水花把裤腿儿都打湿了；水底岩石上的青苔总会暗中帮它们的忙，我追几步便是一个趔趄，一屁股滑倒在水中也是常有的事。等我闹够回帐篷时，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幸亏妈妈细心，多准备了干衣服，这才免去了我在太阳底下受“自然风干”之苦。

有山便有花有树。小城有座山，名曰九仙山，春满花深，九仙山的野生杜鹃花海也如期而至。在晨间的雾霭朦胧里，在层层山峦的环抱中，那片花海愈发迷人，犹如进入了仙境，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小城还有座山，名曰五莲山，家乡最早成熟的露天樱桃便是出自这座山的南麓。四月赏花，五月品果，一串串红如玛瑙的小樱桃挂在枝头，像极了一簇簇盛开的繁花，也许是为了弥补春深花落的遗憾吧。樱桃一定要吃自己亲手采摘的才有滋味，我好动，不满足于站在树底摘那些触手可及的饱满，总要爬上树去，寻觅那吸足了水分、晒饱了阳光的最大最红的珍珠。待攒一大把，一口吞下，那酸甜的汁水瞬间便能冲破唇舌，弥漫整个口腔。那一瞬间，我觉得吞下了整个夏天。

有山，自然也少不了大自然的馈赠。初秋时分，板栗挂满树，那些挂在树上的“小毛头儿”我是不敢去招惹的，等全副武装的打栗人把它们从树上扫落，满载而归后，卡在岩缝中，落在树梢上，被风吹落的几粒“遗珠”便成了惊喜。圆圆滚滚的板栗透出深棕色的光泽，异常惹眼。板栗树下也是蘑菇喜爱的居所，厚厚的落叶为它们提供了充足的养分，高大繁茂的枝丫为它们挡住了部分阳光，营造了绝妙的阴湿环境，一场雨过后，它们便急急忙忙地冒出头来，那种拨开落叶入目便是小蘑菇白白的脑袋的喜悦，也只有亲身体验了才能感受到。大声将妈妈喊来“核查身份”过后，常见的便被我们收进了篮子，那些不常见的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那 街

小城不大，整体布局呈方形，东西南北两条主街十字形交叉撑起了它的躯干，周边长长短短的街织成了它的脉络。自打我记事起，小城各个角落的模样就频频浮现在脑海。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条热闹的老街。登高俯瞰，小城的南北较东西更长，记忆中那条熙熙攘攘的老街就“隐藏”在南北线的一隅。

犹记五六岁的我，最开心的事就是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起逛街。那时的老街还没有进行整改，推着手推车的小商小贩几乎随处可见，煎饼果子、糖炒栗子的叫卖声也是络绎不绝。逛街只是个由头，说到底就是嘴馋罢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甜甜软软的棉花糖，或是香气四溢的里脊肉饼，都是幼时的我无法抵挡的诱惑。每每嘴馋，我就会停在小摊车旁，久久伫立，仰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爸爸妈妈，怎么拽都拽不走。他俩拗不过我，只好又好气又好笑地刮刮我的鼻头，道一句“小馋猫，在这儿乖乖等我”，然后在我眼巴巴地注视下走到小摊车旁，捧一个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或是一块细腻软糯的蒸年糕回来，温柔地递给我。我也总是会踮起脚尖，努力地把剥好了皮的烤地瓜再递到他们的嘴边，一起分享这第一口美味。

那 人

在我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总是伴着朝阳出摊儿，踏着落日归家，一日三餐的饭点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小摊车上放着两个泡沫箱子，里面垫了几层厚厚的棉布包袱，包着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面、黑米、南瓜馒头，还有糖三角、年糕、锅贴，干干净净，热气腾腾，有时还能看见几包圆滚滚的元宵和金黄油亮的酥皮月饼。老两口儿非常和蔼，待人热情，也爱说话，搭了几次讪后就熟络了起来。老两口儿都是退休职工，手工做面食只是爱好和消遣，整天乐呵呵地出摊儿，不管卖出去多少，都笑意满满地推着小车并肩回家。他们的糖三角和年糕经常是我上学起晚时携带的早餐，后来我竟又在老两口儿的摊车上看到了榨菜和咸鸭蛋，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我吃得营养更均衡些。每次远远看到他们的身影，吹在脸上的风仿佛都温柔了起来。

小时幼稚，只知道和爱的人一起吃喜欢吃的东西就叫快乐；长大后站在同样的位置，转过街角，夕阳的余晖给老街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喧闹的人群，热情的摊主，还有飘起淡淡炊烟的小摊车，伴着一阵阵叫卖声，看大家都迈着闲适的步伐，不急不慢地聚到各个小吃摊儿旁，带上自己或家人的最爱，给辛勤工作一天的身体一个犒赏，也给爱的人准备一份甜蜜的惊喜。这时我终于明白，小时候那种强烈的幸福和满足究竟从何而来，不仅仅是因为爸爸妈妈和口中的美味，它更是源于一座温和的城，一条古老的街，一群可爱的人。

原来，这就是书中描写的袅袅烟火，悠然人间—无须刻意找寻，其实身处其中。

那城，那街，那人。

那记忆，那炊烟，那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