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
2023-09-21杨文海
杨文海
张网的原名叫张勇。读了几年书,在社会上混了几年的他,悟出了点儿什么。他说,蜘蛛是最邪精的,编织一张关系网,坐享其成,人应向蜘蛛学习。于是,他心血来潮,把名字改为“张网”。不过人们还是习惯叫他阿勇。
当时,“万元户”算是最时髦、最诱人的口号和目标。在那个年代,人人亢奋,个个骚动,下海经商的大浪汹涌澎湃。在奔“万元户”的最初日子,“丁零零,丁零零”街上满跑的是带铃的自行车。阿勇捷足先登,在街道北头儿的两房巷道口边支起了两根竹竿,扎个塑料布帐篷用以遮阳挡雨,摆摊儿干起了修理自行车的行当。自开张以来,生意一直红火。全街第一台自行车充气机一早到晚“呜呜”响个不停。在机旁杵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充一次一角”五个字。阿勇勤快也耐苦,双手黑乎乎的,小木凳黑乎乎的,就连塑料盆内的水也是黑乎乎的。他那一身油亮发光的迷彩衣裤,看得出是专用的工作服,油渍斑斑,从未洗过,或许也洗不干净了。他弯腰低头修车,只待修好要收钱时才站起来,也不说话,伸出黑乎乎的手要钱。
“多少?”车主问。他伸出三个指头,不开腔。
“呀,三元?太贵。”车主说道。“不贵。”他吐出两字后,指了指帐篷内墙上写着的一行字—“多挣钱,钱是油,润骨滑,通关节”。
车主见了觉得好笑,又不好开口。看了看他木然的脸,摇了摇头,轻哼一声付钱走人。阿勇把钱塞进上衣兜后,喊一声“下一个”,就像医院导诊叫病人就诊一样,声音刚落又弯腰低头捣鼓车子。
那一年夏天,很闷热。阿勇一双黑手拆轮子,取出内胎压入盆水转着圈儿寻找漏气孔。看到“吱吱”冒出水泡后,掐住漏气孔处,放在膝盖上,抄起锉刀,使劲儿锉;锉完涂上胶水,贴上早已锉好的橡胶片;然后,放在地上用锤子砸了砸,再充气;接着,重新压入盆水直至不冒气;再放气,把内胎塞入外轮胎;最后再充气,用扳手敲打几下,工序才结束。一连串的动作机械不失麻利,单调又富有节奏。看他补胎是一种享受。有一次,他叮叮当当做完了一系列动作,站起来伸手向来人要钱时,才看清对方是同学薛永。
“老同学,是你。”他小声叫了一声。“多少钱?”薛永问。
他伸出三个指头。“啊?三元。”薛永惊讶。
“不多。”“人家补一次才一元。”“不贵,钱是油……”说罢指了指棚内那条横幅。
寒往暑来,几年过去了。这时,人们亢奋心痒的不再是“万元户”,而是在万字前加个百。街上的自行车少了,越来越少;摩托车多了,越来越多。薛永曾在市里拜师学修理摩托,现在旧业重操了,在牛吊街的南头儿租房修理摩托车。开张那天,他自个儿写了横幅悬挂店墙上—“少赚钱,钱是锯,钢牙铁齿专干离间勾当”。
他为何要写这样一行字,只有他的心里有答案。他不带徒弟不雇员,完完全全单干。他说,亲手修整才放心。你看吧,他把该修该换的零部件彻彻底底地修好换好外,还把车子里外保养一番,擦洗干净,锃亮如新。工价呢?是全乡最低的。车主们争先恐后地把车子拉到这里来,宁愿车在他的店里多待一些时日,也要让薛永修个精彩来。客户们争先恐后要按行情价多付些,都被他笑呵呵地挡了回去。人们进了他的铺子,有的是为了修车,有的是来听书,音箱里的《镜花缘》说到第二十八回:话说唐敖忽然想起前在东口山闻得薛仲璋逃在此地,今痢疾已愈,意欲前去相访……
一天,薛永忙碌着,一人推着嘉陵牌摩托车来到他的店门口充气。充气机旁有块木板写着“充一次三角”。来人心想,自行车充气一次还要五角呢,傻瓜真的有人当。他自动充完气后欲走,薛永正好起身扭头见到对方,原来是老同学阿勇。“老同学……”薛永叫了一声。不料对方装作不认识,不屑一顾,发动车走了。薛永气坏了,拾起地上的螺丝刀朝其背后擲去。没掷着,螺丝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旁人问薛永怎么回事,他不作答,凑近音箱听《镜花缘》里讲:“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