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版《八角笼中》，一位中年男人和一群少年的命运突围

世琪

在昆明西山脚下、滇池旁边，有一群朝气蓬勃、挥舞着网球拍的佤族少年，他们来自大山，却正在走向世界。

今年夏天，由王宝强执导并主演的电影《八角笼中》火爆荧屏。影片讲述的是一位格斗教练训练一群无依无靠的山区孩子参加格斗比赛，帮助他们走出大山的故事。现实中也有这样一位教练和一群少年，与电影不同的是，这位教练是用网球帮山区孩子冲破命运的牢笼。

冲破阻碍，带山区孩子享受网球

2023年7月，8岁的赵云祥和赵芝圆来到英国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赛场，和世界冠军李娜一起观看世界顶尖水平的网球赛。李娜和两个孩子约定：“10年后，你们要走进这个球场，让別人来看你们打球，好不好？”她让两个孩子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这里打球，并听到山呼海啸的喝彩声……两个孩子仿佛置身梦中，激动地和李娜击掌相约。

2022年9月，一组“背篓少年”的照片火遍体育圈：黝黑的皮肤，质朴的笑容，少年一脸稚气，背篓里装的不是山货，而是两副网球拍。原来，他刚刚赢下2022亚瑟士青少年网球巡回赛广州站U14组男单冠军。

他们都是来自大山里的孩子，不仅能够从事网球运动，还取得了傲人的成绩，与网球世界冠军见了面。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教练张晓宏。

张晓宏出生在武汉，14岁之前是一名网球运动员。14岁那年，他随部队转业的父亲来到云南改练篮球，后来进入云南省男子篮球队。退役后，他来到广东一家民营企业做网球教练。老板任人唯贤，待人随和，而且社会责任感很强，喜欢做公益。张晓宏非常欣赏老板的为人，把他当成偶像。“将来我有钱了，一定也要帮助别人！”

积累一些经验后，张晓宏创办了自己的网球俱乐部。他交际广泛，头脑灵活，手头渐渐宽裕。从2010年起，他开始投身公益活动，给贫困家庭送去米、面、油、衣服等物资和现金。然而，3年过去，他发现贫穷的家庭依然贫穷，自己的帮助似乎没起到任何作用。物质上的给予只能帮一时，怎样才能彻底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呢？

2014年，张晓宏自驾游来到云南迪庆一个偏远山村，住进了一户村民家。这家的小男孩给他当向导，带他出去游玩。一天外出，张晓宏发现自己忘了拿充电宝。“我去取！”还没等张晓宏回答，小男孩就跑远了。山路崎岖难行，他估计要等一个多小时。没想到，仅仅20分钟后，小男孩就回来了。“你怎么这么快？”张晓宏吃惊地问。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笑：“我跑习惯了！”

身体素质这么好，不练体育太可惜了。职业敏感让张晓宏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教山里的孩子打网球！他看到山里的孩子身体素质过硬，能吃苦，通过练体育改变命运的希望会更大。如果一个孩子靠打网球走出大山，一个家庭的命运也会因此而改变。

有了这个想法后，张晓宏开始付诸行动。他看到哪个孩子身体条件好，便到对方家中做其父母的思想工作：“如果孩子打出成绩来，可以到大城市工作。”“就算打不出来，练得好也可以当教练，一个月的收入能养活一家人……”这些是张晓宏的心里话，可村民连网球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相信。他们认为张晓宏是个“大忽悠”，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人贩子。张晓宏原本还想每月收1000元食宿费，没想到招生这么困难。他一咬牙，向家长们承诺：只要把孩子交给他，训练和生活费他全包。然而，就是这样的条件，依然没人相信他。

换作别人，可能早就放弃了。可张晓宏一旦认准的事，无论多么困难，他都要想办法办成。2016年，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张晓宏得到了家长们的信任，挑选了10个七八岁的孩子，带到昆明野象网球俱乐部。

然而，招生困难，训练更难。张晓宏需要操心的不只是如何教孩子打好网球，还有如何改正不良生活习惯、克服语言障碍、提高学习成绩等诸多问题。张晓宏既当爹又当妈，教孩子们洗澡刷牙，为他们做饭洗衣；每天上午开车送孩子们去上文化课，下午再带他们练网球。

花钱的地方太多。为了节省开支，张晓宏找来几个集装箱改装成宿舍，和孩子们一起住在里面。俱乐部一共有4块网球场地，其中一块专门给山里这些孩子用，其余三块则正常运营，收取培训费，也是这家私人俱乐部的主要收入来源。张晓宏很清楚，要想让山区孩子出成绩，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每天清晨，他把孩子们叫醒，6点半准时出早操，先围绕场地跑10圈、交叉步10圈，然后侧方步10圈，接着进行对墙击球、抛球训练。

在张晓宏看来，网球是技艺而非手段。他想通过网球来点燃山区孩子们的梦想，让他们的人生多一个出路。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永不言弃，真情为梦想打开出口

起初，这些孩子并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样的生活，从未走出过大山的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最初的兴奋消退后，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让他们只想逃离。

2017年春节10天假期结束后，竟然没有一个孩子回到训练场。张晓宏只好到他们家里挨个儿劝说，最后拉回来7个孩子。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训练方式是不是太过严格？思来想去，他发现主要原因在于孩子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训练，网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张晓宏决定走进孩子们的内心，通过每晚讲睡前故事，让他们了解更广阔的世界，从而激发斗志。“费德勒从2004年首登男单世界第一之后，在该位置连续稳坐237周，创下公开赛年代最长连续世界第一周数。在4年多时间里，他几乎没有敌手。当他站在世界舞台上，全场为他欢呼，你们想象一下是什么感觉？”“骄傲！”“自豪！”“胜利！”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看到孩子们来了兴致，张晓宏继续讲道：“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向世界，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每个人都应该活得有价值，让自己的生命发光，让自己被别人看到，你们也一样！”听着教练的话，孩子们的精神为之一振。张晓宏转而又说：“其实，小时候的费德勒是个熊孩子，输球经常摔拍子。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学会了管理自己的情绪，从此暴龙兽摇身一变成为网球小天使。遇到困难，我们可以想办法克服……”

张晓宏不仅给孩子们讲有关网球的故事，还给他们讲战争、历史、名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孩子们懂得一个道理：人要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孩子们开始认真练起网球。

但张晓宏发现，有一个孩子认为做运动员不用好好学习，宁可训练也不去上文化课，期末考试数学只得了8分。他把孩子叫到跟前，叮嘱他：“下学期可要好好学习，一定要有进步！”孩子很听话地点点头。一学期过后，孩子高兴地说：“教练，我这次有进步了！”张晓宏欣喜地接过试卷一看，9分！上次8分，这次9分，还真是有进步，张晓宏哭笑不得。

他抚摸着孩子的头，耐心地对他讲：“无论将来从事什么工作，文化都很重要。运动员取得的成就，和文化水平也有一定关系，比如乒乓球奥运冠军邓亚萍，不光球打得好，还到清华学习，后来又到英国剑桥攻读博士呢！”后来，这个调皮的孩子再没逃过课，成绩也渐渐追了上来，数学能达到70多分。

张晓宏不只是孩子们的教练，还是孩子们的人生引路人，甚至更像一位父亲。每天晚上，看到孩子们全睡着后，张晓宏才能安心睡觉。有一次，已经很晚了，他发现白思晨还没睡。“教练，您能不能当我爸爸？”白思晨眼睛里含着泪水。张晓宏先是一愣，然后痛快地说：“当然可以了！不过，我要是当你爸爸的话，会对你要求更严格，你能接受吗？”“能！干爹！”白思晨高兴地扑进张晓宏的怀里。

原来，白思晨的爸爸在不久前去世了。他想给自己找一个爸爸，而在他心里，只有张晓宏是最亲近的人。

张晓宏把每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虽然训练严格，但没有一个孩子受伤。2019年年底，新冠肺炎疫情来袭，他和孩子们全病倒了。尽管自己很难受，但晚上张晓宏还要守着孩子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孩子们将他的付出全看在眼里，对生病的教练嘘寒问暖；他出差久了，他们也会担心挂念。

一次，有记者问孩子们：“有什么话想对张教练说？”孩子们说希望教练戒烟。记者问为什么，孩子们说：“吸烟对身体不好，不想让教练离开我们。”一旁的张晓宏听了鼻子一酸，感动地说：“你们的建议我会考虑，我答应你们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孩子们越来越懂事，这让张晓宏很欣慰。更让他高兴的是，这些佤族少年开始在比赛中崭露头角。

破茧成蝶，山里少年成全国冠军

2020年10月，张晓宏准备带孩子们到各地参加全国耐克杯青少年网球巡回赛。为了鼓舞士气，他向队员们承诺：“这次谁拿到冠军，我就奖励他一部手机！”孩子们欢呼雀跃，努力训练。巡回赛结束，这群孩子竟拿了10多个冠军，有的还是双冠王，张晓宏一下买了6部手机。孩子们拿着手机，兴奋地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报喜。

这次比赛让孩子们找到了自信，也看到了只要努力就能改写命运的希望。他们更加刻苦训练，再也不用教练督促，自己经常主动加练。张晓宏担心孩子们的身体受不了，规定6点半才能开始训练，谁违反规定要受处罚。结果，早上5点，张晓宏来到训练场，看到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在训练了。“孩子们呀！我真担心，你们太早了，不能这样加练，谁违反规定我处罚谁。”他的心情很复杂，一边心疼孩子，一边又被他们拼搏的精神所感动。

“我们的场地可能是全国利用率最高的网球场。”张晓宏自嘲的口气中带着骄傲。孩子们渐渐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打网球。

从第一批孩子入队后，每年张晓宏都会从云南的村村寨寨里“挑选”几个孩子来练网球，到现在已经有55人。2022年火遍体育圈的“背篓少年”王发就是第二批入队的佤族少年。每天挥拍7000多次，6年穿坏54双球鞋，无数个“长了毛”的网球，这些都是王发技术从量变到质变的见证。一个大山里的孩子因为网球改变了人生轨迹，引发全社会的关注和讨论，也让野象网球俱乐部走进大众视野。

很多人不理解张晓宏，女儿也曾埋怨他：“你不把钱给我花，却都给他们花了，为什么呀？”“你以后就知道了！”张晓宏当时和女儿这样解释。他说，自己确实在家庭中做得不够好，但有所得必有所失。女儿长大后，看到孩子们打出成绩，也读了媒体对他的报道，渐渐理解了他。这让他感到很欣慰。

其实，张晓宏一直非常钦佩创办华坪女子高中的张桂梅校长。在他看来，不仅文化可以扶贫，体育也可以扶贫。“作为一名‘60后，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要有社会责任感。我希望网球能给这些孩子带来好运。”张晓宏朴实的想法正在慢慢实现。

河北省廊坊市网球协会在了解了孩子们的故事后，非常支持张晓宏，在廊坊建了一家新的俱乐部，还给孩子们提供训练和比赛的经费。如今，张晓宏带领一批孩子从云南球场边的“集装箱宿舍”搬到了宽敞的新宿舍。小球员们再也不用挤在狭小的场地上轮流打球了，因为这里有12块全新的球场。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看到孩子们在逐梦的路上越走越远，张晓宏很高兴。2023年8月18日，他带着孩子们到秦皇岛参加全国巡回比赛，明年打算带他们参加国际比赛。赛事级别越高，费用越高，这让他压力很大。“即使再难，我也从未后悔过。我希望有一天，这些球员能够走向大满贯。”

多年来，张晓宏把全部心血花在了这些山区孩子身上，除了带孩子们训练，还不断寻找合作、赞助，希望更多人来关注和帮助这些山区孩子。赵云祥和赵芝圆能与李娜见面，就是一家企业赞助帮他们圆的梦。

近年来，通过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云南各地各村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张晓宏还要继续从大山里寻找体能好的孩子，和电影《八角籠中》里的格斗教练向腾辉一样，帮山区孩子通过体育实现梦想。现在，孩子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也更多了，不仅知道网球，还学习编程，参加足球比赛并且成绩不俗。张晓宏用网球帮孩子们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获得实现理想的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