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边缘”:书法文化地理视角下的《景云碑》书风成因研究
2023-09-20刘舒扬
刘舒扬
(四川美术学院,重庆 401331)
东汉时期众多的摩崖石刻涌现,属汉桓帝和汉灵帝统治时期中碑石风格最为丰富,使隶书发展到了顶峰,从而汉桓帝和汉灵帝的居住地以及周边地区成为了隶书的中心地区,距离较远的边陲地区成为了隶书的边缘地区。而“中心”与“边缘”的概念也不是固定的,在汉代时期,重庆地区书法风格相比于中原地区书法风格是边缘的,但是每个地区又有自己的中心,不同的历史阶段又可能产生新的“中心”。汉代时期重庆地区本应属于边缘地区,但重庆出土《景云碑》却呈现出中心地区的书法特征,本文探究书法地理的差异化以及《景云碑》书法风格的独特性。
一、《景云碑》书风差异化成因
某一地域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特点对书法家在字体和风格的选择上有着比较稳定的影响,不同的地域可以塑造出不同的书法风格。一定地域环境中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对书法会造成影响,这就形成了书法的地域差异化。《景云碑》与本土地域书风具有书法风格的差异,很有可能是书法迁移式传播导致的。书法迁徙式传播是指书法文化通过传播者自身位置的移动,将某种书风带到新的区域,其空间范围可以是分离的而且不连续。而《景云碑》正是因为在汉代推行“强本弱末”的政策使得贵族们大量迁徙到关中,进而迁徙到西南地区,导致《景云碑》的书法风格与原地域的书法风格基本相似,处于同一文化系统。所以《景云碑》出土于重庆,背后有历史原因去挖掘。
(一)景氏家族迁徙巴蜀
景氏家族是楚国的贵族之一。《华阳国志》记载着景氏名人的故事,“景毅,字文坚,梓潼人也。……久之,拜武都令,迁益州太守。”汉灵帝刘宏在熹平五年(176年),西南夷判反,刘宏曾令景毅为太守,平定西南,从而重获稳定。西汉时期,景氏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的迁徙,正如《景云碑》碑文所述:“高祖龙兴,娄敬画计,迁诸关东豪族英杰,都于咸阳,攘竟(境)蕃蘅(卫)”。汉初时期娄敬为巩固汉家江山向汉高祖刘邦进献计策:“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寇,东有六国之族,宗强,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1]娄敬意在于迁六国的宗室和豪强大姓在关中,这样既可以加强关中的防护,以备匈奴对关中之威胁,又可以防止六国宗室的反叛。此计正符合统治者刘邦的心意,随即便被采纳。于是“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2]此次迁徙的人数高达“十余万口”[3]。此次移民景氏被安置在咸阳,正如《景云碑》言:“都于咸阳。”这可以证明楚国景氏当时迁徙地点是咸阳(今陕西)。
《景云碑》碑文中“大业即定,镇安海内,先人伯况,匪志慷慨,术禹石纽,汶川之会。帏屋甲帐,龟车留勑,家于梓潼。九族布列,裳絻相袭,名右冠盖。”可以看出景氏曾迁徙巴蜀。“大业即定,镇安海内”这说明了景氏是在刘邦平定异姓诸侯王之后从关中再次迁往蜀地。“术禹石纽,汶川之会”这又说明了景氏追寻大禹的足迹,来到汶川。汶川县古称汶水,因岷江而得名,素来有“大禹故里”之美誉。“帏屋甲帐,龟车留勑,家于梓潼。”这可以证明景氏是作为贵族,风风光光地从关中来到梓潼。这也证实了西汉初年有一批关东贵族,豪杰志士入蜀地一事。“九族布列,裳絻相袭,名右冠盖”这说明景氏来到梓潼定居之后,迅速地发展成当地望族。
(二)《景云碑》的书丹
《景云碑》的立碑人是雍陟,我们推断雍陟为景云立碑的原因,大约有三点。一是雍陟和景云是同乡,都是梓潼人,今四川省梓潼县。两人有同乡之谊。二是景云任朐忍令在先,过了70年后,雍陟继任,两人有同官之情。三是景云任朐忍令时颇有政绩,正如碑中所言“强不凌弱,威不猛害,烝民乃厉”但是“大命颠覆,中年徂殁”感叹景云的政绩显著,悲伤景云去世的痛苦。由此看来,《景云碑》是墓碑也是德政碑。
《景云碑》的立碑时间是东汉熹平二年,而在熹平年间有一次大规模的公开活动,那就是《熹平石经》的刊刻。汉代刻书著文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因此刊刻的书法也是达到了很高的水准,并起到范文楷模的作用,具有文献价值也有艺术价值。这是由东汉灵帝刘宏下令刊刻,直到光和六年才完成,历时九年。相传是蔡邕所书,但《熹平石经》工程量浩大,不可能是蔡邕一人所完成,而是多人共同完成的结果。
《景云碑》的书法用笔和刊刻精美程度可以和《熹平石经》相比较,不难看出这两个碑是有相近之处的,但《熹平石经》作为官方刊刻的儒家经典刻石刻工精美,书丹者也是请蔡邕等大书法家进行书写并刊刻。而《景云碑》是在距政治中心地区较远的重庆出土,但碑文书法不逊色于《熹平石经》。笔者猜测很有可能是雍陟为纪念景云,专门去请的外地书家书丹和刻工来刊刻的《景云碑》。由此产生出《景云碑》的碑文书法风格特征异于“边缘”地区书风,更趋同于“中心”地区成熟的隶书风格。
二、《景云碑》书法风格意义
《景云碑》被丛文俊先生评为“汉代西南第一碑”[4]应当是实至名归,碑刻的书法字数之多,雕刻之精美,保存之完好,在重庆地区出土的汉碑十分罕见。在碑身和碑文中对于后世研究重庆地区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一)波挑多样化
《景云碑》碑文隶书是典型的东汉八分隶书,结构方整,隶法成熟,并有界格的衬托,显示出有一种典雅厚重的气象。《景云碑》方拙朴茂与《张迁碑》和《鲜于璜碑》等风格接近。《景云碑》虽方整,但不免有呆板之感,但又由于《景云碑》独特的笔法与掠笔的巧妙运用,及时地破除呆板的感觉,尤其是长笔画和短笔画进行协调,颇有装饰意味,达到了画龙点睛之妙。但“雁不双飞”是汉隶的特征之一,意思是汉隶的“雁尾”常常只会出现一个,虽然有时候有例外,但是这是后人总结的隶书规律。但是《景云碑》碑文中“雁双飞”现象达到了将近20处。并且在长笔画中的“雁尾”处见率意,但出锋时又不突破界格,造成许多“雁尾”上扬,再加上结构的和谐稳定,在厚重下增添了一丝灵动。碑文书法以方笔为主,偶尔掺杂圆笔,方圆结合,刚柔并济。这是《景云碑》用笔细致所在。正如丛文俊先生说“表明作者对时尚的八分隶书笔法要领只是粗知梗概,能写而不能精纯规范,但也少了许多束缚。”[5]《景云碑》的用笔真实的反映了八分书入碑之后,开始演化的最初形态,其波挑“雁尾”具有多样化和不稳定性。
《景云碑》独特的用笔突破了常见的隶书审美,但也形成了碑刻自身的一种风格特征。当时人们书写仅限于一种自然用笔的倾向,在审美高度上并未形成一个规范化、统一化的认知,所以石刻工匠在刊刻时也只是依字形所刊刻。《景云碑》的用笔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隶书演进的过程,其横画的起笔形状是方整,可见方整是刻工遵循书丹者墨迹的体现。虽用笔厚重但又恰到好处,使得该碑不违背当时的社会规范要求又可以体现书丹者的个性化倾向,是汉碑中厚重的代表之作。这种审美特征和该碑的字形结构和用笔特征是分不开的,这两点是具体构成的元素与整体精神风貌之间的关系,正因为有这样的特征,才使得《景云碑》有气象雄壮的特点。
(二)楷书化倾向
除此之外,《景云碑》碑文隶书与众不同,尤其是夹杂着楷书的结构与用笔习惯。按照记载此碑立于东汉熹平二年,这种带有楷书的隶书碑版在当时是少有的。楷书元素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景云碑》的用笔与结构法则,使《景云碑》的风格更加的富有趣味和变化。其中碑文有很多字都有楷书意味,楷书区别于隶书的笔画特征,是源于楷书的用笔方式。楷书起到了对汉隶规整性的作用,在结体上,把一些“扁”的字形改为“方正”。在实用书写上,一是保留了汉隶的“点”和“捺”,二是除去了隶书不稳定的波磔。从《景云碑》的碑文隶书中可以找到楷书倾向的字,我们从下面五处图像比对来进行详细的探讨。一是“点”使用的类似魏碑中的三角形的点,而隶书大多数是“蚕头”状的点。二是“撇”画末端出锋现象,楷书点画的撇画,由粗到细轻轻提笔出锋收笔,而隶书撇画大多是含蓄的,末笔处不出锋。三是“捺”画呈现出了方的形状,大多隶书在“雁尾”处是弧形,而不是方形。四是在起笔动作上可以看到书写者的入笔方式,多次使用方笔,而隶书起笔大多是藏锋,笔画开端圆润浑厚。五是在转折处还可以见到楷书中的书写动作,楷书的折笔常常先提笔再顿笔,并向右下方运笔。与隶书的转折角度不同,隶书的转折近于90度,而楷书略小于90度。
图1 《景云碑》中具有“楷书倾向”的字
总之,隶书的楷化是一个历时的过程,在趋于程式化以后,新的更为实用的楷书受到社会的青睐。《景云碑》碑文隶书中呈现出的楷化现象,主要表现在书写者在用笔时已经受到了同期楷书的影响,故以旧体隶书作碑铭时不善作隶者必然会渗入时代之痕迹。
三、结语
《景云碑》与东汉时期成熟隶书风貌相比较,可以认为“边缘”的重庆地区碑刻的书法艺术是落后于“中心”的中原地区书法艺术。在秦以后至今的两千多年的时间里,经过了数次移民和政策上的管理,带动了三峡地区文明的进步,与中原地区的差距逐步缩小,更促进中心地区到边缘地区的书法文化地理的交流。
《景云碑》书法风格可证“边缘”地区书法风格与“中心”地区书法风格有相似之处,但《景云碑》在书法艺术风格上趋同于中心地区书风风格,并同时保留了独特的边缘地区书法特征。这是因“中心”到“边缘”文化不断交流和融合的结果。《景云碑》为我们提供了书法风格与地理文化之间的历史关系。其学术价值不但在于充实某一碑刻的研究,更在于为书法文化地理研究开辟了新的研究思路和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