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用治痫虫药及其在治痫方剂中的配伍应用
2023-09-20章浩展于征淼吴智兵徐海伦吴玮玮
章浩展, 于征淼, 吴智兵, 徐海伦, 吴玮玮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东广州 510405)
中医学中,痫病是指发作性神志异常的疾病,其发病多因先天或后天因素造成脏腑功能失调,气机逆乱,风火痰瘀闭塞清窍所致。现代医学中的癫痫可归属中医学的“痫病”范畴。虫药性峻烈而力猛,具有草本药物不可替代的疗效。唐代的“药王”孙思邈怀有博爱之心,提倡少用动物入药,而其在《千金方》之“治癫痫厥时发作方”中使用白僵蚕、蚱蝉,足见虫药对治疗痫病之重要性。目前尚缺乏有关虫药治痫的专题论述,特别是对于如何从众多虫药中选药治痫、如何对虫药进行配伍应用等问题缺乏深入的研究,本研究试探讨如下。
1 虫药的定义及其治痫应用
目前关于虫药的定义尚无统一的标准。古文献中,“虫”字具有不同的含义:其一,是指昆虫及类似昆虫的小动物,如《说文解字》曰:“虫,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其二,是指包括人在内的一切动物,如西汉《大戴礼记》:“禽为羽虫,兽为毛虫,龟为甲虫,鱼为鳞虫,人为倮虫”。与之相应,虫药的定义大致有二,其一指昆虫类等小型动物药,其二泛指所有动物药。本文所论之虫药的定义参考江云东等[1]的提法:虫药包括昆虫、软体动物、环节动物、节肢动物以及小型爬行类脊椎动物等,即指昆虫类等小型动物药。
中医药古籍中,未见虫药治痫的系统专题著述,虫类药治痫散见于历代本草及医学著作中。东汉时期的《神农本草经》中即有虫药的相关记载,如“白僵蚕,主治小儿惊痫夜啼”,“蚱蝉,主小儿惊痫,夜啼,癫病”。地龙亦首载于《神农本草经》(书中名为蚯蚓),但书中未言其可治痫。至唐代,《本草拾遗》言地龙“主天行诸热,小儿热病,癫痫”。唐代《千金方》及《外台秘要》中亦均可见用白僵蚕或蚱蝉治痫。全蝎以“蛜虫祁(虫旁祁)”为名首载于五代时期的《蜀本草》,言其“主治诸风”;以“蝎”为名则始见于宋代《开宝本草》,谓其“疗诸风瘾疹,及中风半身不遂,口眼斜,语涩,手足抽掣”[2]。蜈蚣首载于《神农本草经》,但古籍中有关蜈蚣治痫的记载需追溯至南宋《杨氏家藏方》之“五痫丸”。宋代之后,各医家运用虫药治痫有增多趋势,创立了较多虫药方剂,如宋代《太平圣惠方》的“白僵蚕丸”、《幼幼新书》的“蛜虫祁丸”、《仁斋直指方论》的“蝉蝎散”,元代《世医得效方》的“南附汤”,明代《婴童百问》的“全蝎散”,清代的《医学心悟》“定痫丸”等。经过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虫部》对各种虫药性味、主治、附方诸项的全面收录以及受清代叶天士独创的虫蚁通络法的广泛影响,近现代医家对虫药的使用更加普遍,治痫虫药方剂数量亦明显增多。
2 常用治痫虫药
2.1 常用治痫虫药的药性及功效特点根据《中药学》[3]教材,能够止痉治痫的虫药有全蝎、蜈蚣、地龙、蝉蜕、僵蚕5种,均具熄风止痉通络之功效。现代药理研究表明,这5 味虫药均具有镇静、抗惊厥、抗癫痫的作用[4-6]。其性味功效既有相似之处,亦各有特点。
全蝎,味辛性平,无寒热之大偏,有毒,善走窜,为治疗痉挛抽搐之要药,且有引经作用,可引风药直达肝经。《本草纲目》载:“蝎,足厥阴经药也,蝎乃治风要药”。全蝎性柔而不刚,善平息虚风,对于癫痫气血亏虚,血虚风动之证尤为适宜[7]。
蜈蚣,味辛性温而有毒,多用治阴证,善走窜搜风,可治内外诸风,性烈峻猛,需斟酌用之,量亦应从轻。《医学衷中参西录》[8]认为“蜈蚣走窜之力最速,内而脏腑,外而经络,凡气血凝聚之外皆能开之”,无论虚证或实证均可应用蜈蚣,“其性尤善搜风,内治肝风萌动,癫痫眩晕,抽掣瘛疭,小儿脐风”。蜈蚣熄风止痉之力优于全蝎,然二者常常相须而用。
地龙,味咸性寒,故多用治热证,具“钻行”之性而擅通络、清热平肝,为清热止痉之佳品,尚能平喘、利水。《本草拾遗》言其“疗温病大热,狂言,主天行诸热,小儿热病,癫痫”。近代名医章次公亦认为痫病热证宜加用地龙,取其清热熄风通络,可治疗各种热病所致之高热抽搐或惊厥[9]。《滇南本草》云:“地龙……祛风,治小儿瘛疭惊风,口眼斜,强筋,治痿软”。
蝉蜕,味甘性寒,质轻而浮,善凉肝、散肝肺经之风热,平息上冲之气火,多用治小儿风火内动而惊痫抽搐者。魏晋时期的陶弘景在《名医别录》中言其“主小儿痫”;明代杜文夑的《药鉴》中亦载:“蝉蜕……主治小儿惊痫夜啼”。然其熄风止痉力较缓,解痉时需用大剂量。
僵蚕,味辛咸而性平,诸证皆宜。《神农本草经》言其“主小儿惊痫,夜啼”。相较全蝎、蜈蚣之类,僵蚕祛风止痉之力较弱,但兼具化痰、散结之功,尤宜于惊风、癫痫而夹痰热者。《本草纲目》云:“僵蚕,蚕之病风者也。治风化痰,散结行经,所谓因其气相感,而以意使之者。”
清代名医叶天士尤其重视药性之气味升降,亦即药物作用的趋向性,其在《临证指南医案》[10]中指出:“取虫蚁迅速飞走诸灵,俾飞者升,走者降,血无凝着,气可宣通”。强调不同虫药习性不同,其药性亦不同。所谓“飞者升”,如蝉蜕、僵蚕之药性善飞而上行,用治头窍、身半以上、肌表或阳性疾病为宜。“地行者降”,地龙、全蝎、蜈蚣爬行走下而性降,且有攻逐之性,则宜用治身半以下或阴分疾病,如叶氏在《临证指南医案》中即选用蜈蚣、全蝎治疗“阴风入脾络”之痫痉厥[11]。
2.2 虫药药效特点及其治疗痫病的机制
2.2.1 善于止痉 虫药性善走窜搜剔而止痉,对以痉挛抽搐为主症之痫病具有普遍的适用性。如《温病学》在论述暑温之暑热动风时指出,“若抽搐频繁,难以控制者,加全蝎、蜈蚣、地龙、僵蚕等以加强熄风定痉之力”;用治破伤风的现代名方“五虎追风散”中亦可见全蝎、僵蚕及蝉蜕,均说明此类虫药有较强的止痉作用,用治痫病有其功效优势。《中医内科学·痫证》亦指出,“虫类药具有搜风通络、祛风止痉之功,其力非草本药所能代替,临床实践证明其具有良好减轻和控制发作的效果,因而在各类证候中均可于辨证基础上酌情使用”[12]。
2.2.2 平肝熄风 风为痫病的主要病理因素之一。 临床上痫病的发病形式多种多样,然常以精神恍惚、眩晕欲仆甚则神昏、手足搐搦、脊背强直为主要表现,且有突发突止、继而恢复如常人的特点。结合《黄帝内经》所云之“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暴强直,皆属于风”“风性主动,善行而数变”等论述,可知痫病与肝风关系极为密切。倘若肝风挟痰上扰,蒙蔽清窍,则可引发痫病,因此在治疗痫病时应重视平肝熄风之治法[13]。中医药素有“介类潜阳,虫类熄风”之说,说明虫类药擅长平肝熄风,在治疗“风”性疾病上具有独特的优势。
2.2.3 走窜入络 清代唐宗海的《本草问答》记载:“动物之攻利,尤甚于植物,以其动物之本性能行,而且具有攻性”,表明虫药性善攻逐走窜。风痰之邪致病而经久不愈者,其病邪顽固,病位深伏,唯虫药可达病所,必借虫类药搜剔窜透,联合化痰通窍之品,引药达所,使浊去凝开,气通血和,经行络畅,则癫止痫静[14]。再者痫病多病程较长,缠绵难愈,病久则脏腑机能衰退而致血行迟滞,入络成瘀。痰浊和瘀血易在人体内互相胶着,痼结难解,加重脏腑功能的失调,使疾病形成长期、反复之势。故叶天士认为“久病入络”时已非草木类药物攻涤可获效,而需“仗蠕动之物松透病根”。虫药属血肉有情之品,具灵动之性,可深入隧络,走窜通达,破血行血,攻剔痼结之痰瘀,旋转阳动之气,使“血无凝著,气可宣通”,故最宜用虫类药物治疗久病之络脉瘀滞[15]。
3 虫药治痫方剂
以第5 版《中华医典》电子丛书作为资料库,选择本草、方书、温病、综合医书、临证各科、医论医案的类别后,分别以“癫痫”“痫证”“痫”“搐搦”“惊风”“痉”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导出与痫病相关的古籍资料,经人工筛选整理出含有前述5 味虫药中1 味及以上的古代治痫方剂。再于中国知网、万方数据库检索现代虫药治痫方剂,检索式如下:主题词=(全蝎or 全虫or 蜈蚣or地龙or 蝉蜕or 蝉衣or 僵蚕or 虫类药)and 篇关摘(检索条件,指篇名、关键词、摘要)=(癫痫or 痫or 抽搐or 惊风or 痉)。对检索所得虫药方剂设立筛选条件:需有方名或为医家治痫常用基本方、验方,仅医案处方中含虫药者不予纳入。最后结合人工查阅有关古今治痫经验的著作如《古今名医临证金鉴》《古今名医临证实录丛书:癫痫》《癫痫治疗学》等对古今虫药方剂进行补充。
对所得虫药方剂进行汇总,并根据虫药所占比例将其分为3类:全部由虫药组成的方剂、虫药占比较高的方剂、含少量虫药的方剂。前两类方剂合并列入表1中,而第三类方剂因数量较多故仅列举部分作为代表,结果见表2。
表1 古今中医文献中常用治痫方剂(虫药为主要组成药物)Table 1 The common prescriptions for epilepsy with insect drug as the primary ingredients collected from the ancient and modern Chinese medicine literature
表2 古今中医文献中含少量虫药的治痫代表性方剂Table 2 The presentative prescriptions for epilepsy with insect drug as the minor ingredients collected from the ancient and modern Chinese medicine literature
4 治痫常用虫药配伍分析
对表1 及表2 的治痫方剂中常用的5 味虫药的配伍进行频次统计,结果见表3。并结合医家经验对频次较高的虫药配伍的规律及作用进行探讨与总结,以期为临证治痫时提供参考。
表3 古今中医文献中治痫方剂中常用5味虫药配伍频次统计Table 3 The compatibility frequency of the five common insect drugs in prescriptions for epilepsy collected from the ancient and modern Chinese medicine literature(频次/次)
4.1 全蝎配伍僵蚕该配伍方式出现频次最高,达20 次,是最常用的药对。方中仅含此2 味虫药的频次为6 次,亦为最高,值得注意的是,6 次均存在于表2的含少量虫药的治痫方剂中。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医学心悟》中之著名方剂“定痫丸”,在此方中,虫药并非君药,仅为佐药或臣药。此二药性平,无寒热之偏,僵蚕尚能化痰,而痰为痫病之基本病机,故痫病诸证多用该虫药药对。
4.2 全蝎配伍蜈蚣该配伍方式共出现14次,方中仅含此2 味虫药时为5 次,5 次中有3 次出现于表1的治痫方剂中,推测以虫药为主构建治痫方剂时,重视其止痉功效,故选用止痉力最强之蜈蚣与全蝎。现代临床多用该药对,如现代名方“止痉散”及朱良春之“二虫定痫散”均以此二味药组方,说明现代医家治痫更重视虫药的止痉作用。全蝎、蜈蚣均有毒性,熄风止痉之力甚强,两者合用擅搜剔留滞经络间之风邪。《施今墨对药》[16]亦载有此药对,主治癫痫等病症,认为此二药为熄风解痉之圣品,二者相须为用,其力相得益彰,熄风解痉作用倍增。现代研究[17-18]亦证实,0.5g蜈蚣加上0.5 g全蝎的抗惊厥作用比单用1 g蜈蚣或1 g全蝎时明显增强。
4.3 蜈蚣配伍僵蚕该配伍方式共出现10次,方中仅有此2 味虫药时为0 次,从该结果推测,蜈蚣与僵蚕尚难以称为真正的治痫药对,可能只是作为常用的治痫虫药,在治痫复方中与其他多种虫药共同使用。
4.4 僵蚕配伍蝉蜕该配伍方式共出现9 次,方中仅有此2 味虫药时为4 次。此二药亦为代表性虫药药对,出现时间较早,唐代《千金方》即用该药对治痫。清代医家杨栗山《伤寒瘟疫条辨》之名方“升降散”,亦以僵蚕、蝉蜕为君臣配伍,原方主治“温病表里三焦大热”,认为蚕“食而不饮”,蝉“饮而不食”。此二药相伍,既能祛风除痰、解郁化滞,又能升清阳以养清窍,故而用治痫病亦能收获良效。张丽萍[18]采用由升降散加减化裁而成的宁痫汤治疗30 例痫病患者,临床总有效率可达86.7%。
4.5 僵蚕配伍地龙该配伍方式共出现7 次,方中仅有此2 味虫药时为1 次。7 次均出现在近现代医家的方剂中,说明古代医家较少用此药对治痫,该药对可能为比较新的虫药药对配伍。僵蚕与地龙药对的特点有二:一为药性偏凉,二为一升一降,相反相成。《施今墨对药》所载虫药药对仅有两对,僵蚕与地龙占其中之一,主治高热惊风、抽搐、头痛等症,另一对则为前述的全蝎与蜈蚣。书中认为,僵蚕辛咸,气味俱薄,升多降少;地龙咸寒,以下行为主。僵蚕与地龙二药配伍而用,一升一降,升降协和,既能熄风止痉,又能舒展气机,增强通络止痛之力[16]。
虫药具有攻逐搜剔之特性,善止痉、熄风、走窜入络,对治疗痫病等顽疾具有重要价值。虫药治痫在现代广为应用,但有关虫药治痫的理论体系尚不完善,缺乏系统性的总结和分析。本文通过文献研究,对常用治痫虫药的药性、功效特点、治痫机理、方药经验、配伍规律等进行探讨,以期对痫病的临床治疗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