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谣(组章)
2023-09-20鲍伟亮
鲍伟亮
杏花清明
杏花是时间的刻刀,一抹白飘落,便有一块石碑扎根。
晨雾裹挟着虚空。无际,是独属于清明的印痕。
杏林低矮,探头的白如浮动的字迹,生长着分别与重逢的复杂。
麦田,蔓延至山坳,凸起的泥堆,仿佛冲锋了一生的终点。
脚下踩着传承的绿色,粗糙的掌纹、沙哑的呼唤、直爽的笑声,一步一步,回荡在地下,抛开泥土——长眠。
年少时,也曾向未相识的祖先致以问候,直至碑文新立,化作成长的沃土。
那年,斜阳皴染寒冬的苍白。硫磺的气息中,人们作别旧岁。一片杏林成为记忆中最新的标识:黄土地里一片空旷,一座石碑,寒风中与枝干诉说着一生的凛冽。
春意悠远,忆起,便是一次重逢;绽放,又是一度分别。
风过春天
风,撕扯着妇人的围巾。
三月,生锈的锄头候得晴日,料峭中,划去旧年保温的薄膜,一如打磨着躯体,那半截光滑的白和持续退化的锐利。
这是故乡的山坳,常见的春天。人们等待一场雨,等待着花生的播种。
落地、生根。生根,则是一生的春天。
在故乡,人与草木,生长出镂空的骨骼,填补上土地的粗糙,且佐以犬吠和止疼药残余的副作用,日积月累,皱纹里的沙子逐渐啸作苍鹰的号角,俯视村庄,这围困生长的一生。
风,扬起麦田的浪花,人,如此渺小,迎着日光仿佛虔诚于一场朝拜,洒下自己的汗水,滴作干涸的泪水。
风,继续吹过尘埃,覆盖住村庄的新绿。只是,如今暮气杂生,犬吠,二十年间回荡出一村的空旷。
桃花已落下,那是雪曾吻过的土地。他们,或许直视过土地的冬天,一场雪,葬下所有的冷,留下半身风湿。
直至命运的躯体,一颗有着呼吸的药丸,他们成为黄土,化作种子,继续等待一个春天。
月光谣
月光打湿院落。
乡间,没有灯柱的接引,地上的玉米颗粒成为了深秋、光芒扎根的巢穴。
莹白均匀洒落,如果不是一场雪,必然是思念封住山坳的夜晚。
院落中的蝈蝈嗅到露水的幽深,毕竟,月季都有些疲倦了,黄色的斑块如同一生积攒的失落,黯淡了光鲜的妆容。
谁曾经历炎夏的绚烂,不论声音或颜色,都将喟叹流逝的岁月,一丝一毫,精准剥落,无意无情,云淡风轻。
犬吠已无声。耳边回荡的是错过,错过的风景,不曾珍惜的贫瘠。于是,在夜晚,记忆回溯,美化故乡的陈旧:牧羊人黄昏时踱过石桥,麦苗在土地中成长为旋转的浪花,喜鹊钟爱于炎夏的老槐,布谷在樱桃树上赞美着初夏的雨水……直至大雪封门,又是三两声鸡鸣,炊烟织出雪的倒影。一年复一年。
在月光停驻的院落,透过入秋的凉,想起异乡。或是异乡过远,月光无法抵达,或是霓虹太过艳丽,月光羞于表达,于是,记忆中,高架桥明亮如昼。
足够亮,便足够冷;足够匆忙,便足够陌生。
日光绿萝
日光,擦拭着绿萝,透明的苍翠,如同纯净的眸子,打量着疲敝的世界,藏匿的尘埃。生命的禅意,总是这般,不言,不语。
窗外,车流织就午后的自由,四方的天空,闲煮着生活的温和。
只是,偶尔有碰撞的锒铛声,现实的囹圄并非碎屑,不是幻觉,也无法掸落。
她看着,伸出枝叶,柔软的曲线拨动了眼睛的泪腺。
这一生,要如何坚韧才能在尘埃中生长?
飞翔,曾是种子奔跑的羽翼,如今,它们沉重跌落在地,并学着行走。
绽放,曾是一朵花的相信,敏感于旱与涝的侵袭,终会贴着墙缝窥探阳光。
她,看着阳光,不言,不语,一如它所有的期望与锋芒。
是绿萝,所以,没有四季,尽是春天。
是日光下的一株绿萝,为了证明春天,她拄着坚强走过了四季,留下一地苍翠。
爱过生活的身影,最终将尘埃打磨成了一个梦,尽染与不染,无关命运,尽是选择。
思念术
练习思念,是记忆的佳作。
记忆深处,翻新的泥土,生出时间的芽,未必开花,只需一场突兀的雨,便牵连出心脏的泪滴。
人去后,天空的寂寥便拉开了面纱。
所谓跋涉,不过是自我与命运,碰撞与和解,在没有规矩与尺衡的长河中,摆渡一生。
无形,波澜止于精神的异域,丰盈的笑容蕴藏着泪水,在心中汇聚成黑夜的河流。
无际,浩瀚依附于渺小的裂隙,阳光洒落的波纹,弹奏着时间重叠的琴弦。
醉于黄昏,嘴角浮现一整个春天的笑容。
陷于大雪,泪水痉挛着千回百转的复杂。
未见思念,直至白发佐以皱纹,洗去半生的妆容,有人说,眼眸长满了故事。
或许在那个黄昏,见到某个身影相伴远去,如同远去的岁月和告别的人。
或许在那个夜晚,转辗反侧,发现陈年的叹息已铺就遗憾的院墙,青苔等待过多年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