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蓝天还给拥抱高空的翅膀

赵姗姗

我是个在河北长大的东北人，2014年才落脚西安。对于我这个新西安人而言，与走过看过的城市所不同的一切风土民情、自然环境都是带有巨大吸引力的。要论当初博士毕业为什么来陕西，最大的主观性理由便是“我想要周秦汉唐”。不过人生总有不期而遇，就像我本无意邂逅大秦岭，却走近李白“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的蜀道，入眼王维《终南山》中“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特殊”。时而“仙鹤”也飞来助兴时，那些唐代诗文中的山水与情致便穿越千余年，更肆无忌惮地在眼前立体、生动起来。

在天上翩翩起舞的大鸟，曾经在我看来都是仙鹤。当然由于自然环境的原因，我小时候并没见过仙鹤，除非借助读物和电视。直到深入秦岭我才发现，原来翩翩起舞的大鸟，有的唤作朱鹮，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有的是鹭，白鹭较为常见，灰色的就没那么多了。有人跟我说秦岭深处的洛南县有棵老白皮松，每年春天都会栖息上百只苍鹭育雏。我半信半疑地按兵不动许久，心想在一个村子里的树上怎么可能有大群野生动物栖息，没有人掏鸟蛋么、没有人惊吓它们么、没有人猎杀贩卖么？以至于朋友戏谑我说，“你们研究刑法的都太阴暗！”

我决心去探它一探。

苍鹭栖息的地方在洛南县的周湾村，从石坡镇下来一路沿着小河走便是，没到周湾就已经能看到浅滩处有苍鹭觅食了，不远处还有孩童捉鱼耍水，互不惊扰。进村问过一位老汉，他将手指向村背后的小山腰，走了十几分钟便顿觉视野开阔，耳畔更是聒噪非凡。往前上方一仰头，只见满树一团一簇的鸟窝中，小苍鹭已经振翅嗷嗷待哺了！

我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立刻有学生来私信我说，“老师，我老家就在周湾，我爸说他小时候村里就有苍鹭，不过都叫它们灰鹤。”

在山腰兜了一圈，拍了不少照片，肚子也饿了，下来找了一家农家乐要了碗面。吃着面仍有聒噪声入耳，抬头一看，农家乐门口四五步的一棵树上，竟也筑了三四个苍鹭窝。苍鹭时起时落，村民来来往往，彼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

我要了老板娘的联系方式，好在下次来之前问问鸟况。

……

前后三年，第四次来周湾，依旧是山腰绕一圈，下来到农家乐纳凉闲聊，此时和老板娘已是朋友。没想到这次她跟我说：“山腰那棵树上有只小鸟掉下来了，不会飞，我家人怕它被野猫叼走，带回来放院里了，然后怎么办？”我一惊，跑去后院一看，果然二楼墙角处蹲着一只半大不小的苍鹭。每逢在学飞的季节，小鸟从树上跌落、或被兄弟姐妹挤下巢来乃是常有之事，毕竟十年前硕士毕业时，在北师大校园里救助的几只小灰喜鹊都是这种状况。

苍鹭，属于国家“三有”保护动物（根据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第二条，“本法规定保护的野生动物，是指珍贵、濒危的陆生、水生野生动物和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野生动物的保护等级有三，分别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国家“三有”保护动物——即有重要生态价值、有科学价值和有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苍鹭属之），应该给救助部门打电话。一来自行救助可能因不得要领而导致动物残疾或死亡，二来也有偷猎嫌疑。不过眼前这只小苍鹭的问题难倒我了，换做朱鹮的话情况则简单得多，洋县的保护站会收。但苍鹭并非一、二级保护动物，目前并没有专门的救助机构。无奈只好打114问询，而这天恰逢五一长假，问题未能解决。

农家乐老板娘联系的人要等到五一长假之后才能来周湾，也意味着，小苍鹭至少还要在她家生活两天。但从昨天掉下来到现在就没吃食，农家乐一家老小也发愁该喂什么。自己几年来因摄影而连续关注秦岭的野生鸟类，多少了解些野鸟的习性。苍鹭属于涉禽，大型水边鸟类，幼鸟很小就会啄食，能吞咽的话，只要有食物就能撑下来。至于哪些食物可以吃，如果有条小河，里面的蝌蚪、泥鳅、青蛙等软体动物和小鱼、小虾就能让它活命。

玉带缠腰的周湾，恰巧村口就有条小河。

我和同行伙伴们决定去河里给小苍鹭弄顿饭，撑过等待救助员的两天。

老板娘的母亲递给我们一个金龙鱼的空桶，我又厚着脸皮要了半个馒头，三人在河里忙活了一个来小时，捉了蝌蚪一大群，虾若干、蜻蜓幼虫若干，另有还有两条狡猾的泥鳅，一只倒霉青蛙。准备回村时，一名研究生发来了洛南林业局的值班电话，虽然没报多大希望，意外的是这个电话竟然通了。对方回复说，稍后会有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人联络我。几分钟后手机响了，工作人员称马上会从县城赶来，一小时后到周湾，并短信说“感谢关注洛南苍鹭”。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小苍鹭拒绝了我们的小河鲜。

想到小野鸟从破壳到长到学飞要经过的多少生死考验，我们决定既然救助就救到底，等救助员来了再走。

农家乐老板娘带我们到她亲戚家吃午饭，一人一碗面，依旧实惠得可以。

饭后，我一个人先回了有小苍鹭的院子。因附近只有我一人，小苍鹭放下戒心，渐渐镇定。我塞给他一条已经死得僵硬的泥鳅，它吞掉了。接下来是第二只泥鳅，和几只虾……

救助员来了三名，看过后说苍鹭的状况很好，老板娘上山带他们去看跌落的地点，我们放心地离开了周湾。后来老板娘给我发來了微信照片，告知小鸟已经被带往保护站，人工喂养一段时间会放飞到有小河的地方。

回西安的路上，我不由想到店主亲戚家墙壁上的一幅画，是一副仙鹤山水图。我曾一度认为这些画面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艺术想象。在周湾，目睹了田间水畔的苍鹭，我相信仙境在今天也是真实存在的。古诗文画作笔下的“鹤”，未必完全是“鹤”，或许正是朱鹮、白鹭、苍鹭这样的体态优雅的鸟。如果不是还有碧水青山和善良的村民，不知道有多少生灵会像朱鹮那样濒临灭绝，带走人间的诗意。

不由地，朴实的周湾村民让我肃然起敬。

百年的白皮松上栖息着满满的苍鹭，树下老人带着幼童纳凉、玩耍，那一幕对于在城市长大的我们着实有些不可思议。我告诉自己千遍万遍，朱鹮已经不是昔日姚家沟仅存的七只，满树的苍鹭也不是梦境，是良好的生态环境、社会的关爱、法律的保护，留住了本应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

笔者善意提示

如果您在野外发现了跌落或受伤的鸟，请尽快联系救助人员，对朱鹮（陕西地区）可联系洋县保护站，其他的鸟类可联络市、县林业局。发现有猎杀、偷盗、交易野生动物的行为请尽快向森林公安报案。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以下简称《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 【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或者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瀕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非法狩猎罪】违反狩猎法规，在禁猎区、禁猎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进行狩猎，破坏野生动物资源，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

【非法猎捕、收购、运输、出售陆生野生动物罪】违反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法规，以食用为目的非法猎捕、收购、运输、出售第一款规定以外的在野外环境自然生长繁殖的陆生野生动物，情节严重的，依照前款的规定处罚。

根据2022年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四条 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第一款规定的‘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包括：

（一）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的野生动物；

（二）经国务院野生动物保护主管部门核准按照国家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管理的野生动物。”

根据2014年《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第三百一十二条的解释》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是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为食用或者其他目的而非法购买的，属于《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第一款规定的非法收购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行为。

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是《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第二款规定的非法狩猎的野生动物而购买的，属于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条第一款规定的明知是犯罪所得而收购的行为。

（笔者注：朱鹮、黄嘴白鹭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苍鹭未定为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但属于“三有”保护动物）

苍鹭，还要在周湾继续繁衍生息下去。

朱鹮，也要飞往更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