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爷
2023-09-18杨哲
杨哲
老城厢侯家后街住着一位爷,姓夏,人称夏二爷。
二爷老祖是跟随陕甘总督左宗棠平复新疆叛乱时的杨柳青商贩,津门人称之为“赶大营的”,或“大营客”,不少人都发了财。他靠着老祖传下来的家业,倒也衣食无忧。
二爷什么事也不会做,只会玩鸟,先后玩过画眉、黄雀、点颏、百灵等,还有贝子、点子、红子、黑子等品种的山雀。他尤其擅长驯养鹩哥,驯养出了一只会十三口儿的鹩哥,教什么说什么,绝了!
二爷还给这只鹩哥配了个檀香红木微雕笼。鸟笼的三根龙骨,是用一根檀香木制成的,八八六十四根立柱,全部选用红木。鸟笼钩则是紫铜的镀金钩,遛鸟时,把金钩挂在手指上,无论怎么摇晃都很光滑,绝不会磨疼手指。金钩下边还配了个白玉球,上面刻着四君子图,和鹩哥一样,宝贝着呢。
前几天,有个陌生人突然登门造访,说受人之托,愿意出一千块钱买走二爷这只鹩哥和鸟笼,却被他一口回绝道:“对不住了,这鹩哥就是我的命根子。您还是上河北鸟市去瞧瞧吧,那儿也有好鹩哥。”
这人什么话也没再多说,起身告辞了。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二爷在南开中学读书的儿子早起去上学,晚上却没回家。家人找了一夜也没见到人影,转天早上去警局分驻所报了案。谁知,半个月过去了,分驻所那边却没任何准信儿。二爷多次去催问,穿虎皮的警爷均不耐烦地说正在找,让他回家等信儿。
等到什么时候啊?
二爷是着急火上房,如果儿子被绑了票,绑匪怎么着也该到送信儿的时候了,要多少钱,可以商议,看样子不像绑票啊。再说他就一玩鸟的,与世无争,从未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应该不是仇家所为。那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他知道指望不上分驻所这帮穿虎皮的,经人指点,赶紧带了笔钱去南市见天津卫最大的乞丐锅伙团头儿。团头儿手底下的乞丐遍布整个津门,就连侦缉队和租界的华探遇到难办的案子或难找的人,都要请乞丐锅伙帮忙,只要他们的乞丐眼线肯出面,一准能找到。可是,团头儿笑眯眯地收了钱,让手下的眼线打听了整整三天,儿子却还是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这天早上,二爷起炕后,发了半天愣,忽然想起好几天没去遛鹩哥了,便提溜着鸟笼,一路晃晃荡荡地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小树林里遛鸟。
玩鸟人遛鸟,分“文遛”和“武遛”两种。把鸟笼往树枝上一挂,让鸟自个儿蹦蹦跳跳欢快地撒欢、鸣叫,这叫“文遛”;如果看见有人提着鸟笼,边走边有规律地晃来晃去,便是“武遛”。“武遛”是在给鸟儿锻炼身体。玩鸟圈里有个说法叫“文百灵、武画眉”,所以单看遛鸟的方式,就大概知道罩着黑布的笼里是什么鸟了。但是,二爷的鹩哥既不属百灵,也不是画眉,为什么要“武遛”啊?有人问二爷原因,他呵呵一笑,回答说:“我这鹩哥,是个正经八百的爷们儿,性子烈着呢,好这一口。”
遛完鹩哥后,二爷便往家走去,他心里惦记着儿子的事,得赶紧想辙找到儿子,退一万步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刚走出小树林,道上忽然多了三个穿着黑衣黑裤的青皮混混,堵住了他的去路。
打头的是个疤脸,他双手一拱,客气地说:“二爷请留步。”
二爷停住了脚,扫了三人几眼,客客气气地问:“您是……有嘛事啊?”
疤脸回答说:“袁三爷请您去谈件大事儿。”说完,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边三轮摩托。
二爷一下子愣住了。
疤脸口中的袁三爷,官名叫袁三,原是谦德庄一个混混锅伙的头儿,从头到脚流坏水。他原来不叫袁三,但他大言不惭地自诩天为大、地为二、他为三,后改名为袁三。自打日本人占了天津后,他转身便给驻扎在海光寺的日本天津宪兵队当起了三孙子、狗腿子,成了便衣队的副队长,是穷小子摸电闸,抖了起来。
二爷心想,自个儿和袁三八竿子也打不着,谈啥大事儿啊?便客客气气地对疤脸说:“实不相瞒,最近家里出了麻烦事儿,实在脱不开身。请您转告三爷,等事儿了了后,我一准去登门拜访。”说罢想脱身,他不想和汉奸有任何来往。
疤脸听后,只好让开了道,却不软不硬地撂下了一句:“你今儿要是不去见三爷,可甭后悔啊。”
二爷听出他话里有话,禁不住停下了脚步,问:“您这话是啥意思啊?”
疤脸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答复说:“等你见了三爷,不就知道了吗?”
老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二爷琢磨了片刻,答应了:“成。我先把鹩哥送回家去,然后就去见三爷。您告诉我个住址。”说完便抬脚想走。
疤脸却忽然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二爷手中的鸟笼钩儿,说:“甭来回折腾了,带着鹩哥去吧。三爷正想见识见识你这玩意儿呢,听说它会十三口,真的假的啊?”
看样子,今儿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二爷只好跟着疤脸坐上了摩托车的车厢。司机驾着摩托车驶离了侯家后,上了北大街,往南驶去,很快便来到了日租界。二爷望着一晃而过的街景,心里有些不安起来,袁三要和自个儿谈啥大事儿啊?他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邪性和奇怪。
摩托车终于停在了闸口街北口的一幢二层楼前。在疤脸的引领下,二爷上了二楼,在一间房内见到了袁三。袁三个儿不高,胖乎乎的,穿着黑绸长衫,一点儿也看不出是混混头儿的样子。他上下打量了二爷几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上茶后,袁三双眼紧盯着二爷放在一旁蒙着黑布罩子的鸟笼,忽然开口问道:“夏先生,听说你训的鹩哥会说不少人话?”
二爷回答说:“它是会说几句,但不多。”
袁三点了点头,问:“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啊?”
二爷只好“嗯”了一聲,取下了罩在鸟笼上的黑布,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瓜子儿,对鹩哥说:“您好!”
鹩哥全身乌黑,嘴环呈黄色,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透着一股子灵性,一动不动地站在鸟架上。它歪着小脑袋先左右瞧了瞧屋内,又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袁三,然后才盯着二爷手中的瓜子儿,果然开口说话了:“您吃了吗?”
二爷把手中的瓜子儿递进鸟笼,鹩哥张嘴一叼,把这颗瓜子儿咽了下去,忽然又来了句:“再来一颗呗。”
两句清晰的“人话”,顿时把袁三惊得瞪大了双眼,赞道:“嘿,你这鹩哥果然会说人话啊。前阵子听别人说起过,我开始还有点儿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而且说的还是地地道道的天津话,不愧为津门一绝啊!”
说完,袁三从二爷手中抓了一颗瓜子儿递过去,逗鹩哥:“你好。”没想到,鹩哥两眼盯着他,忽然歪着小脑袋问:“你谁啊?”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二爷,不搭理袁三了。
袁三哈哈大笑,道:“嘿,这玩意儿它还不认我啊!”
二爷说:“它有点儿认生。”
袁三“哦”了一声,开始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问二爷,他是怎么教鹩哥说人话的,以及好教不好教之类的问题。二爷大概给他讲了讲,只等袁三说他的大事。
袁三听后点了点头,话题突然一转,问:“夏先生,听说你儿子失踪了,找着了吗?”
二爷不由得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袁三见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说:“我听说,宪兵队前几天秘密抓了几个反日分子,好像是青年学生。你儿子不会……”
一听这话,二爷心里“咯噔”一下,吓坏了。他急忙辩解说:“三爷,我儿子可是个规矩孩子,不会干那种出格的事啊。”
袁三“哦”了一声,接着又问:“你儿子叫啥名?正好明儿我要去一趟海光寺,顺便给你访一访。要是有准信儿,立马派人告你。不过……”
二爷忙说:“三爷,有话您就直说。”
袁三琢磨了一下,说:“你得帮我办件大事儿。”
二爷是个明白人,以为袁三想要钱,忙掏出身上帶的几块银元,放在了茶几上,讪讪地说:“三爷,我身上带的现钱不多,就这几块,您先收着,让手下的兄弟买碗茶喝,回头我再打发人给您送过来。您说,有啥事儿要我办,只要我能办到,一准尽力去办!”
袁三却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你一准能办到。等你宝贝儿子有了准信儿再说,不着急。”然后起身开门,叫来了疤脸,把二爷又原路送回了家。
半路上,二爷心里就琢磨上了,自个儿只会玩鸟,没啥能耐,能给袁三办啥大事儿啊?他试探着问疤脸。疤脸也摇头说不知道。
袁三说话还真算数,转天后晌便打发疤脸送来了准信儿,说他打听到了二爷宝贝儿子的下落,果然是被关在宪兵队的水牢里。
二爷一听着了急,急忙带了不少银元,跟着疤脸来到了日租界。见到袁三后,他把钱全码在了桌上,请袁三务必帮帮忙,即便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从宪兵队捞出来。那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天津卫流传着这么一段顺口溜:宪兵队,阎罗殿,各种刑具上百件。皮鞭子抽,电棒子电,辣椒水来鼻子里灌;冬天扔在水牢里泡,夏天拽到沙地里站,活着也要扒层皮,整死狼狗一顿饭!
袁三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银元,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道:“我给你试试吧。但成不成我可不敢包圆啊。”
二爷赔着笑脸儿说:“只要三爷您出面,日本人一准买您的账。”
袁三听后,一阵哈哈大笑。
转天晚半晌儿,二爷刚吃过晚饭,正在喝茶时,疤脸忽然登门而来。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三爷为了你儿子的事,在莳苗队长那儿亲自出面做了担保,莳苗才答应三天后的这个点儿,把你儿子给放出来。”
二爷又惊又喜,说:“太好了,我儿子终于有救了。改日,我一定去当面重谢三爷。”
疤脸接着说:“三爷请你现在就带着鸟笼去一趟日租界。他有话要跟你说。”
二爷愣住了,问:“这么晚了,带着鹩哥干吗啊?”
疤脸却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二爷心想,袁三今晚一准要提让他办的那件大事儿,但这跟鹩哥有啥关系啊?他只好点了点头,给鸟笼罩好黑布罩子,晃荡着鸟笼,和疤脸一前一后走出了门楼子。
来到日租界,见着袁三后,二爷双手一拱,感激地说:“三爷,犬子的事让您费心了。您说,您要我办啥大事儿啊?”
袁三打了个哈哈,跷起了二郎腿,说:“那我就不客气啦。打今儿起,你这只鹩哥归我了。然后呢,你再替我教鹩哥多说几句人话。怎么样,没问题吧?”
二爷听后,有些不解,禁不住问:“什么话啊?”
袁三瞧二爷一脸茫然的样子,笑眯眯地问:“怎么,不乐意啊?!”
二爷内心虽然一百一千个不乐意把宝贝鹩哥送给袁三,但想到儿子还在日本人手里,眼下只有袁三才能帮着捞出来,不乐意也得乐意。他连忙回答说:“哪能呢,三爷要是喜欢,那今儿就给您留下玩玩,等哪天玩腻了,我再带回去。三爷,您想让我教鹩哥说啥人话啊?”
袁三忽然站起身来,关好房门后,却没有坐下,而是来到二爷跟前,把臭烘烘的嘴凑到了二爷耳边,小声说:“下个月底,宪兵队队长莳苗过五十岁大寿,听说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香椎浩平要来给他祝寿。到了那天,我想把鹩哥带过去热闹热闹,让他们几个乐呵乐呵。你只负责教鹩哥说这几句话……”
二爷不动声色地听完后,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难怪袁三对儿子失踪的事这么上心,合着他是奔着自个儿的鹩哥而来,想上赶着拿去巴结讨好日本人啊。
袁三见他不吭声,问:“怎么样,我这主意不赖吧?”
二爷却有点儿为难和担心,说:“三爷,这事儿万一要被别人知道了,那我就是跳进三岔河口也洗不清了。”
袁三坐下后,冲着二爷嘿嘿一笑,打包票说:“放心吧,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听好了,下个月底前,一定要教会鹩哥说那几句话,还得是正经八百的津腔津味儿,说得顺顺溜溜的。就这么定了!”
听到袁三最后那句话,二爷知道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了。他只好点了点头,一把提溜起鸟笼,心里却在琢磨,等回家后再说,实在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去乡下躲一阵子。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下了楼,坐上边三轮摩托车后,疤脸却忽然一屁股骑在了司机后座上。司机发动车后,直接把他们拉到了英租界亨得利胡同的一个独门独院前。二爷觉得不对劲儿,急忙说:“这是哪儿,不是我家啊?!”
疤脸板着个脸儿,回答说:“三爷发话了,打今儿起,让你安心在这儿教鹩哥说话。等事儿完了就送你回家。”
二爷一下子惊呆了。看来,袁三说的那几句话,教也得教,不教也得教,半点也由不得自个儿了。疤脸临走时,还叫来两个混混,吩咐他们盯紧二爷,不许他走出院门半步。
对此,二爷是无计可施。
到第三天时,二爷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不知道儿子究竟被放出来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到时候儿子没救出来,还把自个儿大半辈子的名声也搭进去了,不值當。想到这里,他让一个混混去找疤脸,捎话说想瞅一眼儿子,才能静下心来教鹩哥,否则没法替三爷教鹩哥说人话。
当天夜里,疤脸忽然推开了房门,带着二爷的儿子进来了。二爷见儿子全须全尾的离开了宪兵队的水牢,一点儿也没遭日本人的罪,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疤脸问:“这回你该安心了吧。”
二爷没出声。儿子临走前,在和二爷错身而过时,他趁疤脸不注意,顺手把一个纸团塞进了二爷手中。二爷愣了一下,赶紧攥紧了。等疤脸和儿子出去后,他急忙打开了纸团,只见上面写着一行钢笔字:“爹,是袁三绑的我,您可得千万小心啊。”
二爷感到十分震惊,他和袁三无冤无仇,他为啥要绑自个儿的儿子啊?他皱着眉头琢磨来琢磨去,忽然想起了那个拿钱来买鹩哥的陌生人,他口中所说的委托人,十有八九就是袁三。遭到拒绝后,袁三便使出了混混的下三滥手段,对儿子下了黑手,以此为要挟,一步步引诱自个儿着了他的道,达到给日本人当三孙子的目的。
想到这里,二爷的肺管子都气炸了,气道:“好你个汉奸走狗,你让爷教鹩哥说‘人话,那爷到时候让你这个狗汉奸和日本鬼子好好听一回咱天津爷们正经八百的‘人话!”
半月后的一天晚上,袁三特意坐着摩托车来看鹩哥。在二爷的悉心调训下,鹩哥的那几句“人话”说得倍儿溜,他听后十分满意。临走时,袁三再三叮嘱二爷,要他把鹩哥调教得好上加好,到时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二爷笑眯眯地说:“三爷,您放心,一准包您满意!”
日子过得飞快,明儿便是宪兵队队长莳苗五十岁的生日了。头天晚上,袁三再次来到了亨得利胡同,听鹩哥说完二爷教的那几句“人话”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
二爷说:“三爷,您看,我已按您的要求,把鹩哥教好了。今晚我该回家了吧?”
袁三却没吭声,而是抓起几颗瓜子儿,试着让鹩哥再说一遍刚才说过的“人话”。谁知,鹩哥却歪着小脑袋,盯着袁三看了一会儿,头一偏,不再搭理他了。
袁三的双眼滴溜溜一转,忽然变了卦,说:“你看看,这鹩哥它不听我的话啊,到时候该怎么办,弄不好还会丢人现眼。这么着吧,明天你跟着我去一趟海光寺,完事儿就送你回家。我向来说话算数。”
二爷听后有些害怕了,说:“三爷,我就一平头百姓,您让我去海光寺,算啥事儿啊。”
袁三脸色一变,没吭声。一旁的疤脸恶狠狠地说:“少他妈废话,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只要三爷一个电话,宪兵队怎么放走的你儿子,还能怎么把他再抓回海光寺!明白了吗?”
二爷一下子怔住了。他知道,袁三是个什么缺德事儿都能干得出来的主儿,为了儿子,只好违心地答应了。晚上,那两个混混一个坐在屋内的椅子上,另一个守在屋门外,寸步不离,生怕二爷半夜开溜了。
转天早上,袁三穿着崭新的黑色寿字纹长衫,头戴黑礼帽,提着厚礼,坐着摩托车接了二爷和鹩哥,然后直奔位于天津老城南门的海光寺。
海光寺始建于清康熙四十四年,咸丰八年英法联军进犯天津,胁迫清政府在此签订《天津条约》,光绪二十四年划归天津日租界。1903年成为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日军天津宪兵队也驻扎于此。因宪兵队和日军均着黄色军服,为了区分二者,宪兵队军帽帽圈儿为红色,所以津门百姓称之为“红帽衙门”。
在海光寺兵营的一座小礼堂里,站满了前来为莳苗祝寿的人,有穿着军装和服的日本男女,更多的则是着长衫或西装的国人,这些人不是走狗便是汉奸,他们见到莳苗后,纷纷点头哈腰奉上寿礼和阿谀之词。祝寿的人三人一撮,五人一堆聊天时,忽然,礼堂门开了,进来两个卫兵,随后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小老头儿大步迈了进来。
“香椎浩平司令到!”日本人和汉奸走狗们立刻夹道鼓掌欢迎。
香椎来到礼堂主宾台上,微微点头示意后,简单讲了几句夸奖和祝贺莳苗的话,台下的一帮人再次使劲鼓起掌来。莳苗收了袁三送的厚礼后,答应把他引荐给香椎。引荐完后,袁三哈着腰,不失时机地说:“香椎司令,鄙人特意请来一位津门高人,他调训的鹩哥会说人话,想给您讲几句听听,并为莳苗队长的大寿助兴。”
香椎听后,十分惊讶,道:“鸟还会说人话?!”
袁三满脸堆笑,赶紧回答说:“香椎司令,您要不信,听一听就知道啦。”说完手一招,二爷晃荡着鸟笼走了过来。他先取下笼子上面罩的黑布,然后喂鹩哥吃了一颗瓜子儿,说:“给香椎司令问个好。”
鹩哥歪着小脑袋,瞅了一眼围观的一大帮人,张口便说:“香椎司令您好。您吃了吗?”
香椎听后,又惊又喜,连声说“哟西”。参加寿宴的日本人和汉奸们哗啦一下全围过来瞧稀奇。
袁三一脸的得意,吩咐二爷:“让鹩哥给莳苗队长来句喜庆的祝寿词。”
二爷又捏了颗瓜子儿,引诱鹩哥说:“祝莳苗队长——”
鹩哥两眼盯着瓜子儿,开口又说:“祝莳苗队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听得莳苗心花怒放。
袁三越发来了劲儿,说:“香椎司令,莳苗队长,各位太君和同仁……”
他话还没说完,鹩哥听到“太君”这两个字后,不假思索张口便来了一长溜儿话:“嘛太君啊?就是小日本儿、矬鬼子,还不麻利儿滚出咱天津卫、滚出咱中国去!”
在场的人听后,你望着我,我瞅着你,全惊呆了。
香椎勃然大怒,抬手便给了莳苗一个大耳光:“八格!”气咻咻地离开了小礼堂。
莳苗一看香椎司令生氣了,也搓火了,把怒气全撒在了袁三的身上,转身狠狠地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骂道:“八格!这就是你让香椎司令听的‘人话吗?袁桑!”
鸟笼里的鹩哥忽然听到“袁桑”后,冷不丁又来了一段:“袁三儿,你就是个小日本儿的狗汉奸、三孙子、下三滥。打倒狗汉奸,打倒小日本鬼子!”
袁三吓坏了,拿手指着二爷,磕磕巴巴地说:“这全……是他教的……不关我的事啊。太君!”
却听二爷一阵放肆的哈哈大笑声,他已经豁出去了,指着这帮日本鬼子和汉奸们,厉声说道:“没错儿,小日本儿、狗汉奸、三孙子、下三滥,这些话全是爷教的。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都给爷支着耳朵听好了,鹩哥说的这几句话才是咱天津卫人人都想说的‘人话。打倒日本鬼子!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麻利儿滚出咱中国去!”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莳苗手中的王八盒子枪响了。二爷中弹后,身子一个趔趄,晃了几下,倒在了血泊之中。而笼中的鹩哥呢,一边在笼子里蹦来跳去,一边嘴里不停地大声说:“打倒小日本儿!”
气急败坏的莳苗,转身冲着鸟笼就是一枪,想打死鹩哥,却打断了鸟笼的一根龙骨,并震开了鸟笼门。受到惊吓的鹩哥扇着翅膀,立马从笼门口飞了出来,还边飞边叫:“打倒小日本儿!”
等莳苗抬手准备瞄准鹩哥开第二枪时,它已经从敞开的窗户一飞而出,眨眼便不见了。子弹击碎了窗户的一块玻璃。
莳苗狠狠地踹了一脚袁三,把他踹倒在了地上,骂道:“八格,还不快去追……”
袁三慌忙爬了起来,急忙追到了礼堂外,抬头瞅了大半天,哪还有鹩哥的影子啊。
当天下午,住在海光寺附近的人惊讶地发现,有一只鹩哥在沿街的槐树上飞来飞去,口中不停地喊着“打倒小日本儿”,纷纷围上前来瞧稀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袁三闻听,立马带人赶了过来,冲着沿街的槐树树冠就是一通乱枪扫射,却始终没打中鹩哥,它还在不停地说着“打倒小日本儿”的“人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最后从树上坠落在地,啼血而死。
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把二爷和鹩哥合葬在了他们常去遛早儿的那片小树林里,并立了块墓碑,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鸟爷之墓。
不久,津门出了个“抗日锄奸团”,全由平津两地的青年中学生组成,他们先后成功地铲除了大汉奸王竹林、程锡庚等人,对其他的汉奸走狗起到了明显的震慑。其中抗团成员中有个姓夏的学生,据说便是二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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