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方政府债务:典型特征、深层根源与化解方案
2023-09-13
中国地方政府债务:典型特征、深层根源与化解方案
张明 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本文节选自《比较》杂志2023年第3期
中国政府债务包括中央政府债务与地方政府债务。截至2022年底,中国中央政府债务占GDP比率为21.4%,地方政府债务占GDP比率为29.0%。相对而言,中央政府债务数据是非常透明且准确的,但地方政府债务数据存在明显低估。低估主要源自以下三方面:
第一,地方城市投融资平台债务在统计中被纳入非金融企业部门债务,但由于前者通常具有地方政府的各种显性或隐性担保,转而被纳入地方政府债务似乎更为合理;第二,过去几年在实施PPP(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项目的过程中,地方政府通过“明股实债”等方式参与,事实上新增了一批隐性债务;第三,在三年疫情冲击与房地产行业持续调控背景下,地方政府财政收支格外困难,从而不得不依赖城市投融资平台与地方国企来融通资金,由此可能产生一批新的隐性债务。
在中国政府债务中,中央政府债务占比太低,截至2021年底仅为政府总债务的20%,剩下80%均为地方政府债务。众所周知,中央政府举债的成本通常低于地方政府举债的成本。此外,在地方政府债务中,仅有1/3是显性债务,也即通过发行地方政府债券的方式进行融资,另外2/3则是隐性债务,且大部分通过城市投融资平台进行融资。我们可以得出关于中国政府债务的特征事实:中国政府债务的结构明显不合理,高成本、短期限的地方政府债务占比太高,城投公司难以靠自己还本付息。
从我国 “经营城市”的模式中,我们可以看出:第一,地方政府在两个方面需要通过平台公司举债,一是征地拆迁,二是基础设施投资。第二,地方政府对工业用地与商业用地的定价完全不同,对工业用地要价很低,这是为了招商引资,而招商引资可以带来GDP、就业与税收。对于商业用地,地方政府自然存在抬高地价的冲动。第三,上述整个模式的主要回报,来自商业用地的土地出让金。
迄今为止,全国范围内房价并未大幅下降,但各地商品房交易规模显著下滑。这会导致开发商拿地意愿下降,从而使大多数地方政府面临土地出让金收入显著萎缩的局面。而一旦土地出让金收入下降,要继续维持 “经营城市”的模式,地方政府以及城市投融资平台必须举借更大规模的债务。这是近年来地方政府债务攀升的深层次原因之一。
“双面国家”:美国历史上的国家计划纠葛
陈希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讲师
本文节选自《文化纵横》2022年第5期
近几十年来,计划—尤其是国家计划,都被视为一个典型的“非美国”事物。美国建国之初的国家制度设计着眼于权力的分割与制衡,目的是防止出现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政府。这一政体结构的基本特征,至今都未发生根本性变化。然而,回溯历史,20世纪美国国家计划理念的兴衰,总体上呈现出一种随重大历史危机,或者说美国社会精英群体对于危机的感知,而节律性起伏的性状。
19世纪下半叶的快速工业化及其引发的现代性危机,孕育了现代美国国家计划意识形态的几项观念要素;而20世纪上半叶的两次世界大战和大萧条,又直接催生出美国国家计划实践的高潮。同样,正是在冷战初期美苏对抗的紧张氛围中,美国国家完成了对于自身军事、国防及对外政策事务组织体制的重大改造。
危机与美国国家计划之间的这一共生关系,在20世纪下半叶同样表现得十分明显。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的经济滞胀和与日本之间的经济竞争,直接导致当时美国社会出现了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计划争论。而到了今天,这种挑战和威胁又转变成了新冠疫情及来自中国的全方位竞争。因此,对于拜登政府上台后所提出的种种计划方案,以及美国社会中新一轮围绕中央计划问题的争论,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了。
美国国家能力的增强,并不是以联邦政府单方面扩张和集权的方式展开的,而在很大程度上是凭借国家力量与社会力量之间的相互合作得以实现的。这当然一方面与美国国家行政机器长期孱弱,政府专业化、官僚化水平低下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美国社会中大大小小的组织团体,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形成和积攒了足够充分的人员和组织基础,因而有能力支撑美国国家的扩张和计划需求。20世纪美国国家构建,因此呈现出所谓的“联系性”特征:国家深深地嵌入社会之中,依靠各类商业协会、职业社团和基金会等“准国家”力量,凝聚協调众多个体和利益群体,最终追求实现整体性的国家目标。
远程养育:信息技术与人口流动对子女养育的叠加影响
高修娟 安徽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本文系202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阶段性成果
远程养育作为流动性家庭模式下的一种新型养育实践,对子女养育、亲职观念和亲密关系实践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也带来了新的不平等问题。远程养育所涉及的人口、物品、信息以及情感的流动,极大地改变了传统的儿童养育模式和亲职实践。正如利科普所指出,信息通信技术带来的交流,并非是对亲人缺席的某种不太成功的弥补,而是提供了一个持续性的、媒介互动的机会。
远程参与,使迁移母亲将工作与照料统一起来,精细化的“密集母职”得以远程实施;远程联络中的情感沟通,使得“参与型父亲”的新话语也找到新的实践载体。因此有学者认为,当代社会家庭的基础不再是地理空间意义上的房屋,而是被手机提升了的父母。
与远程养育相关的不平等问题,也引发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在家庭内部,远程养育会加剧父母在养育上的传统性别分工。远程养育与性别规范的叠加,使外出母亲承受工作与家庭的双重重担,跨国母亲或者乡城迁移的母亲,将挣钱纳入了母职的范畴,挑战了男人挣钱养家的性别规范,却又通过远程养育延续了母亲照料的传统规范;但同时,却远未同等促进父亲的育儿参与,迁移母亲处于“两头不讨好”的尴尬处境。外出使男性更好地完成传统的挣钱养家职责,也使父亲远离家庭的日常互动,因而加强了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
在家庭之外,远程养育也以一种新的方式昭示着国家、阶层以及种族间的不平等。远程养育依赖于对信息通信技术的利用,在儿童养育领域出现“数字鸿沟”。不同的父母群体在对信息通信技术的可得性、利用能力上存在差异,父母在流入国的法律地位、经济地位和移民身份等,都会影响对信息通信技术的利用。在国际资本主义边缘地带,有越来越多的家庭,习惯了父母缺席的生活;而“身体在场”的家庭已经成为新的福利标志,标志着社会经济的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