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天才皆遥远
2023-09-13管继平
管继平
印象中,古代文人里的神童似乎很多,如曹植、江淹、王勃、李贺、方仲永等,都是什么七岁能诗八岁能文的人,虽说方仲永是一个失败的案例,但绝大多数的古代“神童”都是成功的,否则我们今天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我有时在想,是不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难免会演绎神化,加之不断地添油加醋,就逐渐形成了一种传说。
其实不光是古代,就是晚近民国时代的文坛,也有不少“神童”的传说,如林琴南、陈衡恪、马一浮等,在他们的经历简介中都有关于“早慧”的文字。譬如马一浮,哪怕像弘一法师这样的“天才”,对他也十分服膺,称他是“生而知之”者。难怪他早年在绍兴的县试中,几乎以“碾压”的优势远超“周氏兄弟”拔得了头筹……不过这样的天才通常是古时有、今时无,或者就是远处有、身边无,就好比“优秀的孩子总是生在他人家”一样道理。
民国時还有一位“神童”林庚白,曾被称为诗坛怪才,如今却声名不显,这或许缘于他的早逝。其实他的身世、婚姻以及诗文,都带有一定的传奇性,可不知为何,才百年不到的光阴,这位“神童”也好,“诗怪”也罢,他的诸多流风余韵,居然就如此寂寞了呢?
林庚白生于1897年,他少失怙恃,由其姐抚养成人。但其赋性颖悟,据说四岁就能作文,七岁能写诗,被乡人视为“神童”。他八岁即负笈北上求学,十四岁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京师大学堂(北大的前身),与姚鹓雏、汪辟疆、胡先骕等同学时相诗文酬唱。其所撰诗文,自视甚高,目无余子,遂赢得“诗怪”之号。
通常的“怪才”或“怪杰”之谓,总会有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行,林庚白的《丽白楼诗话》中也有许多狂言,我觉得他最有意思的一句就是:“十年前郑孝胥今人第一,余居第二;若近数年,则尚论今古之诗,当推余第一,杜甫第二,孝胥不足道矣。”郑孝胥曾是闽派诗坛的领袖,也是大书法家。所以林庚白初将郑排第一,自己屈居其下;十年之后则膨胀过甚,不仅是当今诗坛了,而是古今诗人一并论之,自己毫不客气地坐上首席,素有“诗圣”之名的杜甫只能挨着坐老二了,至于以前的老大郑孝胥,更是无足道矣。尽管如此狂妄,他对鲁迅的旧诗倒颇推崇,说鲁迅那首《悼丁君》绝句极佳,以工力论,超过李义山。
因为是“诗怪”,属狂人,所以林庚白的一些“胜过杜甫”之狂言,人们也不会太较真。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之好坏,其实不在排名。郑逸梅在《南社丛谈》一书中就曾简评林庚白的诗,如“今夜月明芳草渡,去年人在木兰舟”等句,皆是步李义山的后尘而已,无非是以绮丽风华取胜,诗格并不高矣。
林庚白的婚姻爱情,也有不少笑话和故事。他曾恋上当时铁道部一位女职员,以诗寄情,轰轰烈烈,可是待他与发妻解除婚约后正式求婚时,却又被该小姐弃之,为此他心灰意懒了好多年。据说林庚白曾追求过好多名媛,如陆小曼、林徽因、电影明星王莹等,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直至他四十岁时,遇上了年仅二十一岁的才女、诗人林北丽,老少配的爱情才终于开花结果。
因为林北丽是他朋友林寒碧之女,所以刚开始交往时,还在读大学的林北丽一直称林庚白为“白叔”。结果“白叔”厉害的不仅是诗才,相近的兴趣和三观,使他俩很快走到了一起。订婚仪式就是在上海的国际饭店办的,嘉宾云集,名动一时。须知此时的林庚白,不仅人到中年,且离异后膝下已有六个子女,林北丽接受其求爱并订婚,连母亲都不敢告知,采用“先斩后奏”计,可见当时的知识女性,其思想之激进和行为之开放,比起当今还真有过之无不及也。
精于命相之学的林庚白曾为自己算过一卦,说是“命中有一吉一凶”。吉是指能娶得才貌双全之妻;凶是指自己短寿,活不过五十岁。既然“一吉”已经如愿,那么“一凶”就要想尽办法破解。时抗战事起,南京沦陷,林庚白携妻迁武汉再到重庆,为避凶趋吉,他又携妻挈子飞到香港。孰料抵港仅七日,太平洋战事爆发,可怜林庚白在一次出门购物时,遭日军射杀,时年四十五岁——是巧合还是天命?真的不好说。
我记得某位名人好像说过:在历史中有一个大诗人似乎是神圣的,但这大诗人如果就住在隔壁,那可能是个不幸的笑话。
【原载《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