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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语言的叙事系统与话语机制

2023-09-13汤旭坤

海外文摘·艺术 2023年1期
关键词:叙述者小城话语

□汤旭坤/文

当电影创作者开始意识到把各种活动状态下的小画格随意接到一起,以及把这一系列画面彼此有机地接到一起的做法,二者之间是有区别的时候,电影语言诞生了。他们发现,把两个不同的符号结合到一起,便传达出一种新的含义,并且能够提供一种交流感情、思想、事实的新方法。

本文从叙述的源头入手论述电影语言的起源,并将叙述作为一种话语进行考量,从叙述者的层级及叙述空间探讨电影语言的叙事系统和话语。

1 电影语言的起源及叙述源头

一切语言都是某种既定的成规,是一个社会或者约定俗成或者被后天规定,使其每个成员都使用统一的意义来解释的一些符号。讲故事的人应当首先学会这些符号及其组合规律。但是,这些符号并非一成不变。艺术家或哲学家可以影响社会,他们可以引进新的符号和规则,并且摒弃过时的东西。电影的情况也是一样。电影作为视觉交流的媒介,其发展史是和电影语言表达现实的能力直接相关的。但是“现实”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概念,是一种随着认知的改变不断被重塑的概念。所以电影剪辑反映了电影语言的使用者对现实的感受,也反映了他如何协调当前流行的电影语言表现方式。

根据普罗普的叙事学理论可以引向叙述的源头。叙事不像语言学那样,可以分析出一个最小的意义单位,他批评了谢维洛夫斯基认为“母题”是故事构成不可分解的单位的说法,他认为“角色功能充当了故事的未定不变因素,它们不依赖于由谁来完成以及怎样完成。它们构成了故事的基本组成成分”。然后,角色功能再构成情节,情节构成故事,故事的后面是人们的观念。这便是普罗普的故事构成系统。这一系统的构成显然不是如同语言学那样可以用从下至上的“金字塔堆积”来进行描述的,因为角色功能密切联系着情节、故事和观念,并不能够具有某种自身的独立意义。由此,普罗普揭示出了故事叙述的一般规律,并引起了普遍的关注。

电影叙述者关心的是那些来自远古的故事如何被表现,是通过动作行为被表现,还是通过言语信息被表现?因为影像的叙事首先关心影像本身,也就是“动作行为”在叙事中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其次才是影像之外的其他因素。我们之所以对普罗普的研究感兴趣,并不是他的研究包罗万象,恰恰相反,他“仅关涉民间文学,它不是故事题材本身的特性。艺术创作的故事不在此列。”换句话说,他的研究仅局限于民间故事,似乎并不典型。但是,民间故事恰是故事最为古老的形态,最古老的形态之中必然包含着最为基本的因素,对于我们的研究来说正是需要从故事最为基本的因素着手[1]。

2 叙述学就是符号叙述学

叙事是一个古老的概念,罗兰·巴尔特说:“叙事遍存于一切时代、一切地方、一切社会。”也就是说,人类只要有信息交流,就有叙事的存在。因而关于叙事的研究涉及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传统的文学理论对叙事文学的特点进行了研究,形成了相当系统的叙事理论,侧重研究叙事文学所表现的生活内容,也就是后来被人们熟知的以人物、情节、环境三要素为中心的叙事理论。热拉尔·热奈特在其著述《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明确指出,“叙事”包含三个不同的概念,其中第一个就是“最通常意义上的叙事,即叙述话语”,这被他称为“狭义的叙事”。由此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理解:讲述事件的“话语”是叙述方式,如果说将“叙事”作为一个宏观和整体概念的话,那么“叙述”就是包含于其中的一个类别,即叙述话语、叙述方式等层面,二者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

阿尔贝·拉费在专著《电影逻辑》里对叙事下的定义建立在与“世界”的对比上:(1)世界无始无终,相反,叙事是按照严密的决定论安排的。(2)任何电影叙事具有一个逻辑的情节,这是一种“话语”。(3)叙事由一个“画面操纵者”、一个“大影像师”安排。(4)电影既表现又讲述,与仅仅存在着的世界不同。其中有两个概念值得关注,一是任何电影叙事都是一种话语;二是提出“大影像师”的说法。阿尔贝·拉费用“大影像师”的概念表示操作画面的机制,指的是一个不可见的叙述策源地。事实上,人,作为一种“特殊动物”,与其他动物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对这个问题,不同的学科会给出各不相同的答案。在叙述学看来,人是叙述性的动物,叙述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方式。人类的文化活动,往往不得不通过各式各样的媒介来讲述故事。电影媒介是各种媒介中最重要的一种;电影叙述也是今日文化的各种叙述中最重要的一种。每一个电影文本,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叙述有意义的动作;故事电影更是穷尽心思叙述故事。电影研究自然也就不能无视电影叙述,对电影叙述进行理论总结是电影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大卫·波德维尔指出,经典电影理论根据摹仿论观念,建立起了一套电影叙述理论。不过,这套电影理论是“古典”的,不是“现代”的。他提出了建立在认知心理学基础上的电影叙述理论,从电影观众认知方面理解故事电影的叙述模式,这种“观众中心主义”的电影叙述理论没能得到普遍响应,影响远远不及“文本中心主义”的电影符号叙述学。一般来说,学界的共识是:叙述学就是符号叙述学,电影叙述学就是电影符号叙述学。

3 叙述者的层级与叙述空间

对于叙述者层级[2]而言,首先是电影文本的第一叙述者,即“大影像师”。电影叙述学的第一任务,是找到电影叙述的源头,找到电影叙述者(叙述主体)。这是一个高难度任务。电影有画面和声音两个轨道,从理论上说,两个轨道地位平等,没有高下之分;但在电影历史上,电影画面长期“领导”电影声音,甚至现在也依然如此。因此电影叙述问题远比小说叙述问题更为扑朔迷离。寻找电影叙述者,不能套用小说叙述者的路线图,必须走出一条新路。费穆的《小城之春》开篇是一系列小城废墟的空镜头,同时打出“小城之春、文华影片公司出品、导演费穆”等信息;画面从左侧摇显出玉纹在城边走路的背影。它的叙述者是文华影片公司?是费穆?是玉纹?还是摄影机?

费穆负责指导摄制团队的场面调度和故事编排,可以称为一个“电影作者”,但无法单凭一己之力“讲出故事”;玉纹是故事人物,无法讲出她感知不了的身后城墙一角;摄影机必须人为控制,无法自动拍摄,也无法完成镜头组接。他们都不是《小城之春》的叙述者。《小城之春》的叙述者,是能讲述《小城之春》所有画面和声音的主体,讲述所有画面、文字、音乐、音响、话语的主体。这个主体是谁?这一问题并没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这个主体是一个非人格化的叙述机制,一个没有血肉的叙述架构。安德烈·戈德罗把这个叙述主体称作“大叙述者”,它操控着各种代理叙述者。麦茨则沿用阿尔贝·拉费的“大影像师”(grand imagier)概念,透露出一种电影本体意识,即要将电影叙述学从文学叙述学中独立出来的电影本体意识。麦茨的沿用,得到弗朗索瓦·若斯特、安德烈·戈德罗等学者的广泛响应和接受。电影叙述者“大影像师”,控制电影文本的摄影和剪辑,控制电影文本的画面叙述者和声音叙述者,控制叙述电影故事的代理叙述者,各种第二叙述者、第三叙述者等次级叙述者。“大影像师”拥有一个电影文本的全部叙述权力,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叙述者。

其次,电影文本的第二叙述者是视觉叙述者与听觉叙述者。一个电影文本的第一叙述者,是无形无相的;但它授权的代理叙述者,可以是有形有相的人物。《小城之春》中的玉纹,就是一个代理叙述者。张艺谋的《红高粱》中说出画外音的“我”,也是一个代理叙述者。需要我们留心的是,玉纹、“我”都扮演着第一叙述者的角色,这种扮演正是“大影像师”所委派的,不能把玉纹、“我”混淆为第一叙述者。

由于电影叙述所运用的媒介是多种多样的,因而形成了单一的文字叙述、画面叙述、声音叙述都无法比拟的复杂状况,形成了它魅力独具的“叙述联合体”。一些学者通过对电影的“叙述联合体”与舞台戏剧叙述的比较,认识到电影的“演示”(performance)问题,或者说“演示类叙述”问题。“演示”,是指运用身体、实物、光影、声音等媒介进行在场的故事展示。舞台戏剧就是典型的“演示”,是“演”某事而不是“说”某事,而且是现在进行时态的“演”某事。

对于叙述空间结构而言,首先是同一性空间,例如影片《祝福》中女主角祥林嫂首次亮相的段落,由全景转为近景,利用镜头的过渡,重复上一镜头已经见过的空间的某一部分,镜头23提供镜头22的人物近貌这一细节展示——也就是说,一个镜头的空间与另一个镜头的空间的部分重叠组合两个空间部分(两个虚构世界的空间部分),在某种程度上表现某种“同一的重复”,可将此情形称为空间的同一性,与之相对的是相异性空间。其实镜头20—22,都是用远景镜头表现祥林嫂背柴回家的一组动作,但观众并没有真正看清她的模样和脸上的表情,直到第二个人物卫老二的出场,他叫了声“祥林嫂”,下个镜头接的就是祥林嫂麻木而迷茫的表情,成为上一镜头的细节展示。很显然,横摇镜头或移动镜头属于此范畴。《小城之春》的开头就是一组横摇镜头:城墙、残垣断壁、仆人、药渣、礼言,再配合着玉纹的画外音,简单几个镜头就勾勒出一个破败的小城形象,小城是一个大的空间,几个横摇镜头分别表现这个空间内的不同景象。

相异性空间,具有两种表现方式:邻接和分离。空间的邻接表达的是这样一种信息:前后两个镜头之间存在着一种连续性——同一性空间中的两个镜头也有连续性,但表现的是某种统一的重复,而邻接更多是一种连接性,就是说这两个镜头表现不同的事物,后一镜头不是前一镜头的细节展示,而是与前一镜头有直接联系的相关表现,由两个相邻的镜头共同完成某一场景的展现。具体而言,以人物的对话而言,两个人交谈时常用的正打/反打镜头可作为例子之一。人物交谈时分别出现的两个空间其实都处于一个更大的空间之中,只是当某一空间出现时,另一空间就成为未展示的空间。现在正打反打镜头已经是相当常用的一种方式。

空间的分离则包含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近距分离,指两个空间近距离的组合。首先不同于邻接,两个空间并没有直接的接触,而是运用蒙太奇的接近来完成这一组合,两个空间之外还有一部分未展示的空间,但是观众可以通过心理机制将两个近距离的空间衔接起来。影片《精神病患者》中,诺曼通过墙上的小孔偷窥住在隔壁的玛丽恩,摄影机向我们展现了这一切。第二种为远距分离,这种类型的空间衔接主要依靠的是两个镜头的过渡来完成。格里菲斯在《一个国家的诞生》中运用平行蒙太奇交替表现卡梅隆全家、黑人军队的围困,对于被困的卡梅隆全家而言,只要马队尚未到来实施营救之前,马队都处于一个远距分离的空间,一个“他处”。其实这样的“他处’,常常会运用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加以表现。

由此可见,空间的叙述类型可以分为同一性空间和相异性空间两种,其中同一性空间用文学语言表述就是“在这里”,相异性空间又分为邻接和分离,邻接表示“这里”;分离空间有近距和远距之分,近距表示的含义是“那里”,远距代表“他处”,共同构成了电影空间的丰富多样化和层次性。■

引用

[1] 聂欣如.电影的语言[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2] 马睿,吴迎君.电影符号学教程[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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