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雪山和高原的道路（组诗）

卢山

汽车穿越杏花树

一棵棵合抱之木，苍老的树身里

冲出一团团烈焰，将积攒一个冬天的秘密

吐露在环山公路。塔什库尔干的信使

一路上三五成群的，坐在群山的椅子上

用香甜的树影拦住鸟群和游人的车辆

举着干裂的手臂，递上粉色的邀请函

能让我们跋涉万里，从旅途的困倦中

瞬间惊醒的，就是这些突然从河谷

废墟和石堆里窜出来的火焰

这些村庄与河流盛开的衣裳

这些断壁残垣擎起的酒杯

这些西部大地生生不息的思想

悬崖上的杏花树

天空被群山挤压得变形

环绕四周皆是悬崖耸立

被雷電击打，被大风推倒

被时间的巨掌折断

被生灵无数次的诅咒

山体塌方滚落的碎石头

像是被丢下的头颅

在道路四周一阵阵悲鸣

我们陷入巨大的阴影中

不敢抬头与对面的山崖对视

握紧方向盘，屏住呼吸

颤颤巍巍跟着羊群下山

转弯处，天空忽然递来

一丛丛粉红色的邀请函

那张乌黑铁青寸草不生的脸上

惊现几棵笑盈盈的杏花树！

那一声从天而降的巨响

想象力的极限之地

神的家园不过如此

老不死的冰川，你好！

我携东海的风暴而来

还没有触及你的一根毛发

就被巨大的光线遮住眼睛

我被众神的箭矢困在原地

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雪豹

我向慕士塔格峰扔过去一块石头

如同纵身扑向诗歌的深渊

在逐渐升起的虚无中

我颤抖着踮起脚尖

等待那一声从天而降的巨响

我向月亮投篮

凌晨两点半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道场

请白杨树为我挡拆

突破塔里木河的防守

我向月亮投篮

那高高在上的

映照着汉唐的丝绸和经卷的

是塔里木古老的哀愁

一声哨响，白花花的盐碱地上

落满了天空的诗篇

喀什行

银色的大鸟冲出云霄

越过群山和闪电的防线

扑向古老的喀什

它鸣叫着，呼啸着

拍打翅膀上的塔克拉玛干

喀什，我带着西湖的水

和白居易的诗歌来了！

请香妃起舞，让木乃伊复活

十万棵胡杨列队迎接我

十二木卡姆的琴弦上

跳跃着喀什噶尔的心脏

通往雪山和高原的道路

一排排白杨树围绕着我

撑开直指苍穹的绿色巨伞

妈妈，这通往雪山和高原的道路

铺满了石头的沙砾和荆棘

命运的阴沟里，时不时窜出来

黑压压的气流和沙尘

妈妈啊，那在云端若隐若现的

是你在梦中为我画下的家园吗

我磨烂了双脚，手掌里都是血

妈妈，但我最终会抵达的——

在那片葡萄园下，十二木卡姆

彻夜不休。神会端起酒杯

用十万座雪山和白沙湖来款待我

乌帕尔镇的清晨

清晨的阳光下，红色的乌帕尔

被雪山抱在怀里，像一颗刚苏醒的明珠

用一条河流喂养它

再洗干净那些落在河滩上的星辰

向着雪山进发，我闯入这个小镇

用一声喇叭叫醒还在呓语中的牦牛

请春风通报一声，桑树和柳树吐出新芽

云朵一路小跑，推开古老的城门

被大地流放的金属囚徒

雪山高大威严，是不可争辩的大法官

几座铁塔蹲在岩石上，被冷风反复敲打

管理区的铁丝网，比黑夜还漫长

一棵棵白杨树环绕四周，高举绿色的箭矢

奉命监管这群金属的囚徒

牦牛独立于湖畔

我在雪山的倒影中打盹儿

梦被冻结在慕士塔格峰

汽车一头扎进夕阳的晚宴

打碎了石头和野花的酒杯

春风里，牦牛独立于湖畔

对我的呐喊并不感到惊扰

低头啃食雪地里的荆棘

十二座雪山是它的背景

白沙湖的牦牛

三只雄鹰在天空翱翔

为春风和溪水导航

一路上，桃花和杏花

愈合了群山的伤口

骆驼刺细小的胸腔

藏着一吨春天的炸药

在白沙湖，一群牦牛

静静地伫立在夕阳下

当我们大喊大叫冲下湖滩

它们摇晃着脖颈的铃铛

像一尊尊神，穿越冰层

径直走向一潭深水

那里倒映着十座雪山

塔县杏花

向着高原和雪山进发

汽车一头扎进血红的夕阳

光与光的裂缝

石头和石头的碰撞

我们在群山的腹部穿行！

翻越大峡谷，迎面扑来的是

塔县拿出的十万棵杏花树！

这地心窜出来的火焰

高原的伤口上长出来的

古老的迎接和慰问！

谁能拒绝这些甜蜜的信使

怀抱落日独自上路？

我们抱住一棵棵杏花树

大哭一场，将年轻的热泪

埋葬在亚洲的心脏①

①喀什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被称为亚洲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