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工艺赋”中的工匠技术文化
2023-09-09石琳
石琳
目前学界就传统社会工匠技术的研究,往往集中在技术学、建筑学、考古学等领域,明显受现代科学技术的影响。纵观历史发现,关于工匠技术的文字记载并不是直接来源于工匠,而是源于文人的转述,且多保存在其诗词歌赋中。基于此,本文从文学视域,以唐代“工艺赋”为例,借助技术哲学的分析框架,对唐代工艺赋进行系统梳理。研究发现,赋家对工匠文化的阐述体现在“体物”“写志”层面,且表现出由工艺论伸展到人生论、政治论等。相关研究对于探究诗与技术的关系,以及增益中华工匠文化丰富性具有重要意义。
工艺赋;工匠;技术
引言
何谓“赋”?《两都赋序》云:“赋者,古诗之流。”[1]赋虽为古诗又不同于诗。首先,诵读的差异。《汉书·艺文志》载:“不歌而诵谓之赋”[2],即诗可以合乐歌唱,而“赋”则不可。其次,表达的差异。《文心雕龙》载:“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3]即赋对文中之事物不拐弯抹角,而是平铺直叙,作者在文中直言其人、事等,以达到抒发感情,即“体物”“写志”。因此,工艺赋为唐代工匠技术文化研究提供了丰富且相对客观的素材。
“工艺赋”,顾名思义是关于“工艺”题材的赋。那么什么是“工艺”呢?“工艺”一词最早见于唐代。《封氏闻见记》载:“凡此数公,皆负当时才名,而兼善工艺。”[4]此“工艺”是指擅长绘画的技艺。《新唐书·阎立本传》载:“父毗,为隋殿内少监,本以工艺进,故立德与弟立本皆机巧有思。”[5]此处是指阎立本父子具有独特手工艺。宋代李昉等编著的《文苑英华》中关于赋的分类就有“工艺赋”,如《游刃赋》《大巧若拙赋》《工先利器赋》等。而本文中的“工艺赋”不仅限于传统释义,而是指广义的手工技艺、技巧及其过程、活动与结果等。
本文以唐代工艺赋为例梳理发现,当今学界关于唐代工艺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工艺赋的哲理研究。有学者以《文苑英华·工艺赋》为例,指出了工艺赋题材多出自儒、道经典,表现出积极入世、遵守道统的思想。[6]如“修身达命的入世哲学;精神自由与人格独立的佛道观念;天道造物的玄奥哲理。”[7]即“道家之理,儒家之功,佛家之悯。”[8]
其次,赋技、诗技的本体研究。学者认为唐代诗学批评史上革新了“规矩、工巧”等旧有工匠范式,提出了“雕藻、金针”等新工匠范式[9]。也有学者认为诗歌技术是唐代诗人的基础,也是推动唐代诗歌发展的关键,且“声律和对偶”构成了近体诗技术的核心因素[10]。并且律赋作为唐代科场应试文体,因题制赋。创作核心在于紧扣题旨,其次在于注重用韵[11]。
第三,工艺赋中的器物研究。相关研究主要包括宫室赋、度量衡赋等。如学者指出器用赋是对当时器用的珍贵记录,借此可了解唐代社会生活风俗的真实画面。[12]唐代宫殿赋的研究较多,如刘雨婷指出宫殿赋是了解唐代以前宫殿建筑的重要资料,赋文对宫殿群的建筑形态、布局、建筑时间、建筑地点、建造过程以及建筑的斗拱、凿井、天花等建筑结构及其雕饰的描述,对于弥补史料,复原古建筑具有重要的作用。[13]
由上可知,研究主要集中在工艺赋本体哲理、赋技,及其有关器物的研究。这些研究无疑奠定了工匠文化研究的基础。但就工匠文化研究而言,也存在着诸多问题。尤其是前期研究多涉及名物赋研究,较少关于工匠技术、设计等专题研究。基于此,本研究以唐代“工艺赋”为切入点,以宋代李昉等的《文苑英华》,清代陈元龙的《历代赋汇》,以及今人马积高主编的《历代辞赋》为资料库,借助技术哲学现象学“人—技术—世界”的分析框架,对唐代工艺赋中的工匠文化进行系统梳理,试图探究唐代文人话语中的工匠技术文化世界。
1.唐赋中的“人”(工匠):工匠及其技艺
1.1 唐赋中“工”的释义
据考证,唐代系官工匠主要有“奴婢、番匠和雇佣工匠三种类型”。[14]但在唐赋的世界里工匠类型更为丰富,且不仅指人。在此,仅摘取与“工”相关的代表性诗句简要阐述。
首先,作为名词泛指技巧之人“工匠”。赋中既有日常生活中从事造物制器技艺之人,亦有上古传说中的圣人工匠共工、工垂等,也有从事祭祀时专门祝告之人,甚至还有从事女红的女工等。而这些人虽然皆是统摄于“百工”,由于从事的职业及技艺的水平等的差异,又有所区分。如技艺高超,技艺造作运筹帷幄的国工、良工、工师、大匠,而不能达到考核要求或技艺不精湛者谓之下工、贱工等。并且按照从事的职业又分为从事构思创造的哲匠,从事木作的梓匠、从事泥作的陶甄匠、从事石作的石匠等。正如《考工记》载:“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15]
其次,作为形容词的技艺、技巧。这种技艺、技巧非专指造物之巧,亦指人的广义的技艺、技巧。有通过生活中的技艺以修道的佝偻承蝉的技巧,也有轮扁、匠石斫削之巧,也有象征寓意自然浑朴、无涉人为的技巧,即“天工”,亦有由造物或修道之技而引申的吟诗作赋之技,或驭人技。
此外,作为动词的擅长、善于。擅长、善于并不是特指工匠善于造物制器,而是泛指人们擅长某一职业或领域等。(如表1)
表1 唐赋中“工”的出处及释义撷取(作者整理)
1.2 唐赋中的工匠及其技艺
梳理发现唐赋中关于“人”(工匠)的记述,多分布在道家、儒家及神巫等题材的作品中。
首先,道家思想下的修道之“人”(工匠)。王履贞《目无全牛赋》,高郢《佝偻丈人承蜩赋》,张楚、席夔、独孤授《游刃赋》,独孤授《运斤赋》。上述工艺赋中的庖丁、佝偻丈人等,虽是来自市井的常人,但却是生活中的得道之人。白居易《大巧若拙赋》,席夔《运斤赋》中的郢人、匠石、轮扁也非一般工匠,而是得道的“圣人工匠”。纥干俞《列子御风赋》,蒋防《任公子钓鱼赋》中的列子、任公子更是进乎至臻大道的圣贤。可见这些工匠皆是“从技术活动中超越功利之心,获得技艺自由,到达艺术审美的体道、悟道、得道的“至人”“真人”等。”[16]这类工匠所呈现出“技进乎道”的境界,是一种由技到艺入道的养身、养神关注生命本真的诉求。抑或说,表现出一种“向内”追求内在修行,追求大道之人。
其次,儒家思想下的治世之“人”(工匠)。这些赋中虽没有直接描写工匠,但文中以工匠喻君王、士人等,以造物之技喻治世之技。如《攻坚木赋》文章题目“攻坚木”,语出《礼记·学记》,其意为表达事情由易到难,问题便容易解决。其次,该赋“以‘学者攻艺,必求至精’为韵”,而“精”起于“愤悱”(积思求解),终于其“用”(各施于轮桷)。文中载“讲学所贵乎无方,摧坚不可以无术,每投虚以措刃,故功倍而身逸。”做学问贵在无法,而攻坚木则有规矩,以游刃有余的技艺借助利器,势必事半功倍。因此,虽多在讨论工匠技艺,实际在咏物言志谈治学。文章虽没有直接谈论工匠,整篇文章所颂扬的绝非道家所言的圣人、神人工匠,而是褒扬技艺精巧的良匠,进而映射有学之士。
唐人魏式《工先利器赋》一文,通过描述工匠工具、工匠技艺、技术法则等,来传达工匠理想追求。匠人通过技术制器造物以达到“工有习艺求名,志在不朽”的理想。如何做到工匠由技艺到不朽?首先,工匠在实际技艺造作中“谋始”,如仔细检查斤斧是否锋利,考虑绳墨是否符合尺度与美丑,才能使用斧斤按照墨线规矩造物。其次,工匠要抱着勤勤恳恳,专于营造,尽心雕琢,按度取材,即工匠有恪尽职守、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魏式“以工立喻”,利器如君子修身。实质上,仍然是文人将伦理道德投射到工匠工具技术中,通过工具技术来表达文人士大夫的理想抱负,也就是儒家所强调的后天教化对人的改变,通过提高自身修养才能立世以求不朽。君子要实现才能抱负,要雕琢、磨砺自己,即“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在此语境下工匠,也非超功利之人,乃是通过精湛技艺获得名利,进而留名百世的“不朽”工匠。通过巧技、利器来实现造物制器,进而成为“不朽”的良工、国工等。这类工匠所呈现出因巧技实现名与利,或者说因技术获得像知识分子因知识学问而获得社会“权利”,进而摆脱现世的奴役。抑或说,表现出一种“向外”通过高超技艺以获取名利,进而达到技艺不朽的工匠。
第三,神巫思想下的超自然之“人”(工匠)。这些赋既有代表儒家“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思想的《羿射九日赋》,也有代表道家宇宙崇高之美的《炼石补天赋》。但赋中后羿、女娲、夸娥、大禹、五丁力士等,也不是日常生活中所见的凡人,而是中国上古神话中具有超自然能力创世、救世的神人工匠。或者说这些工匠及其事件,成为一种激励现世工匠打破世俗的偏见与窘境,追求超越的精神寄托。这些工匠虽不是历史的真实,但却是文化的真实。(如表2)
表2 唐赋中道家、儒家等思想的代表工艺赋(作者整理)
不管是上述哪种工匠,皆不是当时社会现实中被政治困辱或经济压榨的番匠、役匠、奴婢等。工匠角色在现实与文学作品中,呈现出褒贬的两面形象。有趣的是,造成工匠形象的两面性,恰恰同样是一类人——文人。或者说,“贬”源于现实生活世界拥有政治权利的文人士大夫,为了维护自然社会经济秩序与政治秩序,不得不采取压制末业(工、商)。“褒”源于文学世界怀有艺术精神的文人士大夫,其诗性的坦然与自然的觉知,不得不赞扬工匠。抑或说,“诗与技的同源性”[17],“匠学与诗学理论的同构性”[18]等,使文人在诗歌立意、修辞、设喻等方面又不得不借用工匠范式,进而使得文人不能且不得不正视设计与技术的主体“工匠”。
2.唐赋中的“技术”:工具及其材料
2.1 平衡权赋
唐赋中的工具既有造物制器的工具,也有用于考核、检效的工具规矩绳墨、权衡及相关材料等。
据《文苑英华》记载,唐代平衡权赋共九篇(如表3)。这些赋多是当时科考的律赋,且以儒家《周礼》《仪礼》《礼记》等内容为命题依据,以规矩、嘉量、权衡等度量衡题材入赋。度量衡工具有用于绘制、校验工具的规、矩、绳、墨,用于量度体积、重量的工具权衡、嘉量等。这些工具自身技术意向性决定了其在各个领域的功用。以权衡为例,其“衡平”的技术意向,应用于经济领域量度商品。如陈佑《衡诚悬赋》“平可以揣金石轻重,可以分锱铢”。“衡平”的意向引向政治领域寓意政治太平,如高迈《度赋》:“…同衡律而一轨量,海内平而天下泰。”其引向人文道德领域,如刘禹锡《平权衡赋》:“玉衡正而三阶以平,七政齐而庶政不忒矣。美君臣之同体,犹权衡以合德。”寓意“仁”“忠”“贞”“诚信”“无欺”等。[19](如表3)
2.2 工具赋
唐代工艺赋中大量以砥石、剪刀、桔槔、铁火箸、滤水罗等题材入赋,这些皆是人们生产、生活常用的工具。如王契《桔槔赋》,仲子陵《辘轳赋》,陈廷章《水轮赋》,刘禹锡《砥石赋》,白行简《滤水罗赋》,梁洽《金剪刀赋》,杨洽《铁火箸赋》,陈仲师《锥处囊赋》,李逢吉《处囊锥赋》等。《砥石赋》中描写到砥石“磨”的技术意向结构,能使失恒性的宝刀重见锋芒。《锥处囊赋》中锥“钻”的意向性,虽隐藏于囊中仍可露其锋。《金剪刀赋》描写了金剪刀“铰”的意向性,其能“柔而能决,坚而能贞”。赋文进一步将砥砺引申为“法以砥焉,化愚为智”的法治;将锥引申为“贤之在代也,或默或语”的贤人;将金剪刀引申为“表里洞澈,上下鲜晶”的爱情。又如《辘轳赋》更是将辘轳节省人力、滋养万物比作“忠孝”等。《桔槔赋》与《水轮赋》皆以《庄子》中的“丈人圃畦”寓言为引,但其折射出的思想,一反庄子批判因桔槔而生机心,而是肯定了桔槔节省人力之功用。
2.3 材料赋
英国科学史学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援引美国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 Lewis Mumford)所言,中国传统社会处于“始生代技术时期”(水能—木材)[20]。准确地说,中国传统社会应处于金、木、石、土为材料,人力驱动工具为主,畜力、风力、水力相辅的技术时代。这点我们从唐赋中也能窥见一二。如“金”相关的赋,李程《披沙拣金赋》记录了工匠披沙拣金后,经金匠熔冶,或铸或锻,可造供人把玩之物,可造军事之兵器,亦可造攻木、石之工具。“木”相关的赋,魏缜、王澄、郄昂《梓材赋》阐述了工匠使用刀、斤、斧、凿等工具的斫削或雕琢木材,以筑宫室,以作舟车等。“土”相关的赋,郑惟忠《泥赋》,吕太一《土赋》等提出土孕育了山川、草木、海河等自然万物,其经水、火的洗礼成陶,经夯筑成高台、宫室等。“石”相关的赋,李邕《石赋》阐述了石可以筑长城抵御外敌,可作梁柱、台阶以筑宫室,亦可作砥砺以磨砺金、玉等。“水、火”相关的赋,王起《钻燧改火赋》与王起《取榆火赋》说道火能驱寒,能烘烤食物,亦能铄金铸鼎等以满足日用。水虽没有直接描写的赋,但从上文《桔槔赋》《辘轳赋》《水轮赋》等众多赋中看出,水不但是生命之源,人们还可以利用水力或作舟船以利交通,或作水碓、水橐以利造物等。水、火虽不能直接成器,但能制器。
可见,工具赋包括了丰富的工具系统,有规矩、权衡等绘制、校验工具,铁火箸、剪刀、锥等工加工具,还有木、泥、金、石等材料。文人通过笔墨重现了工匠创造的人工技术世界。这一系统的技术语言如规矩、绳墨、熔冶、锻炼等与赋学理论在某种程度上有同构性,契合了文人以工匠范式入赋的要求。文人常将其个人志趣、政治理想、人伦道德投射到工具、材料当中。或将度量衡比作忠、贞、贤,将砥石、锥等工具比作怀才不遇之人,将土孕育生灵属性赋予其“德性”,或将梓匠与木材的关系引申为贤才与政术的关系等。抑或说,工具带有功用性指向,暗合了士人追求“内圣外王”的追求。
3.唐赋中的“世界”:器物及其宫室
唐赋中关于人工世界囊括了人的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以人的衣、食、住、行、用五类基本生活需求为例。
首先,“冠服”类赋。此类赋主要包括冠、衣、履等。如梁洽《进贤冠赋》,侯冽《貂蝉冠赋》,张何、周存《授衣赋》,李程《衣锦褧衣赋》,赵良器《履赋》等。该类赋一方面介绍了唐代冠服的类型、样式,如儒生所戴的进贤冠,三公亲王在侍祠及大朝会时所戴的貂蝉冠等。“衣冠具有很强的隐喻性,代表着唐人对礼法和秩序的理解。”[21]
其次,“食器”类赋。此类赋主要包括欹器、杯、盘、鼎等。李德裕、韦肇、张鼎《欹器赋》,陆瑰《曲水杯赋》,欧阳詹《春盘赋》,赵良器《鼎赋》,施肩吾《象樽赋》,李君房《白兽樽赋》,裴度《黄目樽赋》。《欹器赋》描述了一种尖底、细脖、粗口、易倾的古代盛水器。其自身盛水,水少则倾、中则正、水满则覆的特性,被引申为人“满招损,谦受益”,为政“中庸”。《黄目樽赋》中描述了一种表面装饰“目”纹用于盛郁鬯的尊。因器上有目,故寓“察之神明”。樽又代表了王权的象征,因而奉樽以尊“礼”。
第三,“宫室”类赋。此类赋主要包括明堂、园囿、都城等。有学者统计唐代宫殿赋的数量达到50篇[22]。如宫殿赋:王諲《柱楚赋》,贾登《上阳宫赋》,杜牧《阿房宫赋》,李景让《望春宫赋》,李程《华清宫望幸赋》,梁洽《晴望长春宫赋》,李华《含元殿赋》等。园囿赋:徐元弼《灵囿赋》,王勃《九成宫东台山池赋》,宋之问《太平公主山池赋》等。相关赋文对唐代长安的望春宫、含元殿,洛阳的上阳宫,西安的华清宫,陕西大荔的长春宫,陕西宝鸡的九成宫等建筑的位置、形式、结构、布局进行了记载。学者研究发现李华的《含元殿赋》中有关含元殿的位置、台阶、形制,以及对唐代大明宫的布局及其他宫殿的描述,与考古实证不谋而合[23],独具建筑史料价值。宫殿赋以磅礴的气势与华丽的辞藻对宫殿的赞誉,以衬托统治者的功绩与权威。但唐代宫殿赋与汉代大赋中的宫殿赋的一味歌功颂德不同。如王諲《柱楚赋》等主要对当时统治者施仁政的劝谏。孙樵的《大明宫赋》,杜牧的《阿房宫赋》等,皆是对当时宫殿奢华,社会的腐败进行了讽喻,具有独特的文学与艺术时代价值[24]。
第四类,“舟车”类赋。此类赋主要包括舟、车等。常晖《舟赋》,徐彦伯《汾水新船赋》,常晖《大舟赋》,罗劭权《刳木为舟赋》,张彦振《指南车赋》《大章车赋》,白行简《以德为车赋》等。《舟赋》指出道叶“刳木为舟,剡木为楫”,其“动而必利其物”即舟船的“动”(行走)可运载人、物,“居而必虚其心”即舟船的“居”(停留)可以给人居住空间。舟船的潜行被看作“智”,船的虚己看作“仁”。舟船动与静具有了人的伦理道德。
由上可见,“冠服”类赋记载了有关唐代冠服“礼乐”制度,“食器”类赋记载了相关食器的功能及形制,“宫室”类赋记载了有关唐代重要宫室形制及其历史,“舟车”类赋记载了车船的类型等。更重要的是赋家通过人工世界所呈现的形态、功能等规律的体悟,不自觉地将人生论、政治论贯穿其中。
结论
唐代工艺赋中的“工”,既包含名词技艺之人,也包括形容词技艺、技巧,亦包括专长等。赋中的工匠并非一般常人,有道家修道之“人”(工匠),有儒家治世之“人”(工匠),亦有神话中的创世、救世之工匠。这些圣人工匠形象的出现,与现实中被政治困辱或经济压迫下的工匠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且工匠在赋中表现出独特的文化性。
工具赋包括规矩、权衡等绘制、校验工具,以及铁火箸、剪刀、锥等工加工具。材料赋包括木、泥、金、石等材料。场域赋包括人的衣、食、住、行等生活世界相关器物。可见,赋家以文学方式对工匠技术世界进行了细致观察与记录,形成了丰富的工匠文化资料。这为我们从文学的角度,研究唐代工匠世界提供了宝贵的资料。或者说,赋家对工匠文化的文化描述,得益于其自身对工匠技术世界的切身观察与体悟,即“体物”。
其次,工艺赋的第二层价值则突出了“写志”。如道家思想主要出现在“人”及其技艺内容的工艺赋中。并且其主要来源于庄子对“技”的认识,且赋家多站在超物质“道”的层面,来阐释“技近乎道”,进而“向内”寻求养生、养神等。儒家思想,主要出现在工具、器物类赋中。究其原因,首先在于赋本身的内容。这些赋相关的事物多与人的物质生活等生存生命息息相关,其事物本身带有很强的功用性。其次在于赋本身的性质。这些赋很多为应对科举考试命题而作的“律赋”,赋韵本身带有治世倾向。或者说,此类赋是文人“向外”带有“立德、立功、立言”的政治理性,以及“仁义礼智信”等人伦道德追逐。
总之,唐代工艺赋向我们展示了,唐代文人借助赋学语言,从工匠工艺技术的阐述,引申至人生论、政治论的谈论。工艺赋的内容及思想对于我们了解诗与技的关系及其文人话语世界中的工匠技术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