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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的“焦虑”

2023-09-09

中国银幕 2023年9期
关键词:焦虑好莱坞工会

好莱坞编剧的“愤怒”由来已久,从几十年内不断燃起的“罢工”大火便可窥知一二。对于薪酬相对丰厚的演员群体而言,他们以往的日子肯定比前者自在一些,距离上一次罢工,也过去了六十多年。遥忆1960年,时任演员工会主席的里根曾经领导过一场大罢工,在结束后,演员获得了32.5%的片酬增长和30%的剩余费增长。此一役后,里根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7年后,他做了加州州长,卸任后又成为了美国总统。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除了1980年面对电视剧市场的扩张而有过小摩擦,演员们很少因为收入与资方闹得不可开交。然而,2023 年7 月14 日,是个注定要被写进影史的一天。好莱坞一线巨星、普通演员、配音员、歌手、影视媒体人、摄影师等在内的16万影视从业人员,宣布集体罢工,和早已罢工两个月的编剧们携手,抗议大制片厂和流媒体对从业人员的不公待遇。

空荡荡的首映式 人流攒动的游行军

一切从《奥本海默》空荡荡的伦敦首映式“开始”——没有任何演员捧场的舞台,成为了这次空前罢工开始的标志。基里安·墨菲、艾米丽·布朗特、马特·达蒙、小罗伯特·唐尼、弗洛西斯·皮尤等实力派大咖皆亮相红毯,然而当观众们走进放映厅,原本应该星光熠熠的舞台上,却只站着这部电影的导演诺兰和制片人,场面显得非常尴尬。诺兰告诉观众们:“他们(主演们)已经去写标语支持罢工去了,不会出现在放映厅。”首映礼当天,和美国演员与广电艺术家工会(SAG-AFTRA)宣布罢工的日期为同一天,本片的主演都是工会成员,工会一声令下,他们就都提前下班参与罢工。这意味着所有演员不会再参加之后《奥本海默》的任何宣传活动。

其实早在走红毯的时候,女主演艾米丽·布朗特便告诉记者,工会一旦宣布罢工,他们立刻会离场,以表示对罢工的支持,并希望好莱坞底层的演员和编剧们能通过罢工谈判,争取到更好的工作条件;马特·达蒙完全支持罢工,并且认为解决底层演员的医保问题,提升普通影视工作者的最低工资标准是当务之急;男主角墨菲同时表态,他会与罢工的同事们站在一条阵线上;参演本片的英国著名演员、导演肯尼斯·布拉纳表示,希望同行们的诉求能被尽快满足……其实上,他们几位当天能现身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首映式的主办方并不知道SAG-AFTRA会在什么时候宣布罢工,为了避免罢工开始的时间比首映式更早,导致所有演员都无法出席的极致尴尬场景,主办方特地把首映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这才让明星们草草走了个红毯。据说主演们走完红毯就接到了罢工通知,只能留诺兰独自撑场面。这让彼时刚刚进入大规模宣传期,马上就要上映的《奥本海默》显得有点惨淡,毕竟很少有这么大制作的片子,演员只完整参加了一次首映礼(巴黎首映式,伦敦首映时即逢罢工)就全部消失。

然而,即便是受到如此冷遇,诺兰在台上仍强调,他完全支持演员们的选择:“为工会内的工作者争取公平工资而奋斗,是应该做的事,我支持他们。”他甚至自己也到了游行现场举着横幅抗议底层演员受到的不公待遇。而受到此次罢工影响的不光只有《奥本海默》剧组,与他们同一天上映的《芭比》此后的宣传也在主演缺席的情况下进行。不久前,女主角玛格特·罗比告诉记者,她一定会支持演员罢工。除了正在宣传期的演员们,好莱坞的街头堆满了举着标语罢工的影视圈工作者,其中不乏前来支持同行的巨星。85岁的奥斯卡影后简·方达、《风骚律师》主演鲍勃·奥登科克、金球奖影后杰米·李·柯蒂斯、《复仇者联盟》的“绿巨人”马克·鲁法诺、《欲望都市》主演辛西娅·尼克松、华裔女星刘玉玲等等纷纷或站上街头举牌游行、或录制支持罢工视频,表达对于演员同行的支持。

好莱坞“糟透了”

此次罢工是好莱坞自1980年后第一次演员大罢工,也是自1960年后首次SAG-AFTRA与WGA两个工会同时罢工,“杀伤力”可以用史无前例来形容。或许很多人会对演员们的做法表示质疑:这些巨星挣那么多钱凭什么不满呢?其实上,好莱坞一线巨星可能的确暂时不是流媒体时代资本与打工人群的“牺牲品”,但所谓兔死狐悲,谁都难保日后不会成为AI的“脸替”,于是,一场“应援”顺理成章展开。

在好莱坞,构成演员收入的有两个部分。其一是片酬,其二是剩余费。片酬很好理解,就是影片拍摄而支付给演员的工资。而剩余费则是一个相对复杂的概念。当影视剧在电视上重播时,或者是版权易主的时候,电视台需要向编剧和演员支付一笔“额外”的费用。这笔被用来购买“播出版权”的费用,就是剩余费。流媒体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剩余费,是演员收入的大头。即便一个演员多年没有开工,只要作品还在不断地重播,他就有源源不断的收入。但流媒体出现后,“重播”这个概念变成了点播,因此,平台取消了剩余费。SAG认为这是霸王条款:不断地点播,给平台带来了收入,但演员没有任何收益,这令人无法接受。

在SAG的设想中,当一部影视剧的点播量达到某个数字后,就应该给编剧、演员支付剩余费。但AMPTP表示,这不可能,点播量属于商業机密,不能公开。网飞、迪士尼和亚马逊都不公开长线数据,只会曝光爆款剧的短期数据统计。并且,平台还说,自己给不了那么多钱,也没有钱能支付这一笔费用。“没钱给”,或许真的不是一句托词——网飞、迪士尼、HBO Max,都在不断烧钱,不断亏损,不断融资。但SAG的这次罢工,并不是仓促之举。早在今年5月,为了声援WGA的编剧们,著名演员德鲁·巴里摩尔退出MTV颁奖典礼以表示自己的态度,以“权游”红毒蛇一角名声大噪的佩德罗·帕斯卡等演员们也第一时间支持WGA维权。与此同时,SAG也因为待遇问题跟AMPTP谈判。谈判前,SAG反复声明,他们不想搞出乱子,他们知道SAG如果和WGA一起罢工会引发行业地震,造成很多麻烦,所以希望尽可能与制片代表达成协议。但为了影视圈工作者更长远的利益,如果谈判失败,他们也会加入罢工行列。此前,包括梅丽尔·斯特里普、艾米·舒默、杰森·莫玛、詹妮弗·劳伦斯、拉米·马雷克等会员已经签名,以工会内98%的支持票决定——一旦谈判失败,立即全面罢工。

AMPTP一直在拖延谈判时间,SAG一边要去安抚会员们愤怒的心情,一边去跟制片们谈判。7月13日晚,制片代表提出了让SAG无法接受的条件,这也是引发所有演员们“梦魇”的不平等条约——资本们希望“电影公司只需要付一次钱,就可以对演员肖像拥有无限期的使用权。”

这一切的走向犹如美剧《黑镜》第六季中的一集《琼糟透了(Joan Is Awful)》——琼是一位普通女性,在度过了糟糕的一天后想打开电视放松一下。结果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生活成了全球流媒体平台Streamberry上的电视剧,并且一个女演员正在扮演自己,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生活里的林林总总都呈现在全球几十亿观众面前,这给她的生活带来无尽困扰,一切都乱套了。而起因,便是在使用流媒体时谁都不在意的一项“不平等条约”——流媒体有权通过视频,捕获你的脸部和你的生活。《琼糟透了》正是基于当前最流行的AI热潮,讲述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科幻故事,并且很可能在不久后这将不是科幻故事——2019年,好莱坞便曾经想要“复活”早逝的巨星詹姆斯·迪恩,让他的“数字分身”出演一部名为《寻找杰克》的电影。在当时的计划中,制片方会从迪恩的银幕形象和图片里,提取出一个“数字模型”,再用动作捕捉技术,将迪恩模型贴到特技演员的表演上。演员们的罢工,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希望保留自己的肖像权,虚拟人物技术日益成熟,AI可以不需要任何报酬完成所有表演。所以,无论是明星还是普通人,都有可能被夺走掌控自己生活的权利,而且在法律上毫无胜算。生活隐私、个人肖像,都不再属于个人,而是成了流媒体平台随时可以取用的财产。个人面对庞大的商业机器毫无胜算,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一个接一个的荒诞故事,还有一次又一次的侮辱。

演员工会的声明

关于AI替代人类的说法早已甚嚣尘上,这也是大部分好莱坞影视从业者的忧虑。他们选择将这种“焦虑”放在台面上,为了生存而战。于是,SAG-AFTRA对AMPTP提出了一下条件:流媒体分成、工作环境、防止AI侵权等等。流媒体分成,便是我们上述的“剩余费”(也叫剩余收益),不少流媒体在一早便宣布,节目在流媒体上线后,编剧和普通演员一分尾款也拿不到。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尾款效应”曾引起WGA 2007-2008年的罢工,即便到如今2023年的罢工,双方对于分成的争执仍然非常激烈。WGA和SGA都要求提高最低薪资、医保等标准:保障海外远程工作的编剧利益、保障行业内更多底层编剧的利益;提高底层表演者最低薪资、养老金和医保的缴纳上限,还有提高龙套、配角和替身演员的薪酬,提高有台词的替身演员的片酬,一些参与影视制作的舞蹈演员,即使是彩排日也应得到相应薪酬。在AI侵权问题方面,演员们要求制片方不能随意使用AI盗用他们的肖像权,更不能随意用AI代替演员表演。此外,演员工会还要求制片方不得随意使用演员用于试镜的视频等等。

然而,即便是对于此番算是“合理”的诉求,AMPTP依然无动于衷,甚至在罢工初期,AMPTP仗着两个协会不能参与任何影视的编剧、拍摄、配音、歌曲演唱、特技表演;参加影视相关的记者招待会、首映、宣传、采访;参加影视试镜;在社交媒体、漫展等场合宣传影视作品(为了确保下层劳动者的收益,拍摄广告、录制播客、有声书、给游戏配音这些与电影电视关系不大的工作是不受限制的)等等机会,几乎“天真”地认为这些打工人撑不了太多时日——这不仅仅是AMPTP对于演员的态度,也是他们对于编剧和整个行业普通从业者的态度:逼到你没钱交房贷,没钱看病,人们就会服软,服软就会放弃罢工,最终接受AMPTP的合同。不过,资本显然低估了普罗大众的“韧性”,其实,梳理一下以往的罢工资料也不难看出,基本都是以AMPTP失败而告终:1980年的好莱坞演员罢工,10周的时间里蒸发了1亿美元,算上通胀率,相当于现在的3.7亿美元。2007年,上一次编剧罢工,为期100天,造成了高达21亿美元的天价损失。最后大制片厂们撑不住了,只能答应谈判条件。而今年这一次,可是编剧和演员,还有其他电视电影行业一起罢工,相当于好莱坞直接进入瘫痪的状态,预计造成制片方的损失会在50亿美元以上。

“罢工”损失

目前,各大制片厂的待播影片都多少受到了影响。即将上映的电影将面临无人宣传的窘境,正在制作的电影《神奇女侠3》以及《阿凡达》第三和第四部可能面临延期;《死侍3》《毒液3》已经停止拍摄;甚至在美国外拍摄的《角斗士2》都受到影响;“鸡毛秀”等真人秀和脱口秀早在编剧罢工时便已停机;电视剧行业一片萧条,一名电视业工作人员表示,往往每周会有十多部美剧同时拍摄,但从5月起一部开拍剧集的都没有,长寿剧集《海军罪案调查处》《少年谢尔顿》《怪奇物语》第五季,动画《恶搞之家》和《辛普森一家》,综艺《蒙面歌王》《极速前进》都已停拍;今年的艾美奖也因为罢工而延迟,原定9月举行的颁奖典礼,已经延期至2024年1月,且大概率随着罢工不停而继续延后;而今年靠后的电影颁奖季,甚至不排除直接取消的可能。

杂志《Variety》预计,这次罢工时间会更长,那么存在经济损失的就不仅仅是影视圈了,洛杉矶的房价、餐饮业、旅游业、美国的股市都会受到重创。与影视制作相关的化妆师、发型师、会计、道具师、洗衣店等也都面临着挑战。当然,最亏的还是制片厂,但他们在焦头烂额之际,却仍没有忘记把“锅”甩给维权的演员和编剧们,比如迪士尼的CEO鲍勃·艾格就表示:“像梅姨(梅丽尔·斯特里普)和大表姐(詹妮弗·劳伦斯)这样的知名演员,参与罢工的行为太过异想天开,他们应该承担让好莱坞陷入危机的责任。”当然,这无疑是一番转移矛盾、推卸责任的话术。如果不是大制片厂和流媒体肆意压榨“打工人”,让底层从业者切身实地感受到经济困难,又哪儿来的罢工呢?如今,媒体普遍认为,这次事件中,好莱坞的从业者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这一点让他们感到钦佩。或许,这空前的团结、一片死寂的影棚和少了星光的红毯,会敦促制片方和流媒体尽快重新考虑談判,尽快结束这场“互相伤害”。(文 不知火)

TIPS 名词解释

SAG-AFTRA:其全称“美国演员- 电视和广播艺术家联合工会”。工会顾名思义就是维护某个行业工作者利益的组织,相对来说美国编剧工会(WGA)的组成较为简单,就是为好莱坞撰写影视、综艺剧本的编剧们维权的组织。SAG-AFTRA稍微复杂一些,是两个工会合并的产物。它拥有16万成员,其中除了演员外,还有非常多记者、播音员、音乐人、脱口秀主持人、配音演员,所以这次参与罢工的也不光只有演员。SAG-AFTRA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从业者们会把加入工会当成他们真正进入圈子、成为职业从业者的象征。

由于好莱坞是一个国际化的影视生产基地,因此工会不只接受美国人,以演员工会为例,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只要你曾经在任何一个好莱坞项目中担任过至少一天的主演,并且薪资水平达到了工会最低标准,那就可以加入工会。所以很多非美国演员,也是SAG-AFTRA的成员。如果你是配角甚至龙套,拥有三份在不同项目中,工作时间不少于三天的证明,也可以申请入会。这就意味着工会里不光有大明星,还有非常多默默无闻的小演员。非SAG-AFTRA成员的演员工作范围会大受限,所以绝大部分人会入会,成员需要交会费,并且需要遵从工会的章程,而工会会负责帮成员们争取更高的最低工资、更好的工作条件、为成员争取养老金、医保等福利。此次罢工,也基本是围绕着这些诉求展开的。

TIPS 金字塔底端的那些人

在好莱坞,演员的收入比较透明,每年都会有榜单统计那些顶级演员的收入。拍《华尔街之狼》那一年,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拿到了2500万美元;同年,巨石强森靠着“薄利多销”的7部影片,赚了6450万美元——平均一部电影超过900万美元。但这些只是假象,因为只有天王级的演员,才会有这种收入。绝大多数的普通演员,收入一直很“普通”。比如和小李携手出演了《华尔街之狼》的乔纳·希尔,戏份不少,工资只有6万美元——甚至不够戏里小李的一套西服。如果不是有着《SNL》这个老巢,他早就转行另做打算了。有统计表明,演员这一行的平均收入是,一年5.2万美元。很多演员在拍戏后很久,还在偿还自己学表演所欠下的学费;还有人做着促销、代课、自媒体等等兼职,才能活下来。所以,马特·达蒙称,这次罢工是为了“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呐喊”。

SAG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年收入在26000美元以上的演员,才能获得工会购买的医疗保险,但很多人连这个门槛都达不到。SAG的主席候选人玛雅·邓巴表示,SAG绝大部分成员的收入,勉强高于美国的最低工资,“那些演员的收入,很难维持生活”。整个工会有16万演员,包括演员、特技、配音、动作捕捉演员、模特、主持人以及网红——这其中,只有15%的人年收入能超过26000美元。换而言之,整个协会里,85%的人的生命得不到保障。

令所有人愤怒的是,AMPTP一边说自己没钱,一边给CEO支付天价工资。在1980年代,华纳的CEO其年收入只是最底层员工的30倍。而现在,这个数字甚至已经达到了10000倍。华纳现任CEO大卫·扎斯拉夫,去年拿走了2.5亿美元,比2.6万美元的医保门檻,高了接近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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