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沙：成为“戬戬”单单的鹰

李浩瑄

8月18日下午，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拨通此沙电话时，他刚下戏。

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上映期间，作为其中重要角色杨戬的饰演者，他除了要抽出时间参加路演，最主要的工作是完成电视剧《锦绣安宁》的拍摄。由于即将杀青，近段时间以来，此沙很是忙碌。

这期间，此沙的家乡凉山彝族自治州各地正在举行火把节，这是彝族人最重视的节日之一，往年，此沙只要没有工作就会回家参与。“只要没工作，那肯定是要回去的，但是我这个工作吧，只要进了组，就不能想走就走。”

这个夏天之前，此沙还是无人问津的小演员，《封神第一部》上映后，随着票房和口碑一路高歌猛涨，在其中饰演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刀，身穿白色道袍的此沙也走进了观众的视野。

小鹰飞出大山

成都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开幕那天，此沙的朋友圈被刷屏了。开幕式上，6个身着彝族服饰的小孩子以一首《国旗国旗真美丽》唱响了开幕式，此沙老家的亲戚朋友们纷纷转发。

“当时正在前往工作场地的路上，本來挺急躁的，但是刷到大家转发的视频，感觉内心一下子平静了。这些年，在国家的帮扶下，家乡变化太大了，家乡人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站在世界舞台上的彝族小朋友们，向世人展示了我们彝族的歌曲、服饰和精神面貌。”

1997年，此沙在凉山布拖县四棵乡出生，他的父亲在当地做着魔芋、羊皮等小本生意，更早的时候，父亲还走出大山，去河南闯荡过。因为见过世面，所以父亲深知良好教育的重要性。

此沙在8岁那年，先是被送到了条件更好一点的地洛镇上小学，不久后，又被送到布拖县城里的民族小学。布拖县距离凉山州首府西昌市有120公里，此沙的父亲认为，还是得让孩子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去念书，于是，念完小学，此沙进入西昌市一所武术学校，一边学习武术，一边学习文化课程。“那所学校的学费在当地不算便宜，我的母亲是家庭妇女，家里全靠父亲一个人挣钱。”

四棵乡在2015年才通电，同属布拖县的阿布洛哈村甚至是全国最后通公路的建制村。2020年，布拖县成功脱贫摘帽，此沙每回一次家乡都能感受到那里发生的巨变。“最大的感受就是，路通了，一些亲戚朋友都搬到了县城生活，大家再也不用像我父亲当年那样为了送我去读书而费尽周章。”

到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按照父亲的期待，此沙念完大学后应该会回到家乡做一份安稳的工作。当地的大学生并不多，能考上大学就会备受尊重。但是此沙更想飞出大山，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舞台，于是萌生了学表演的念头，错过了艺考时间的他，只好“曲线救国”报了四川电影电视学院的管理专业。“管他的，进了艺术学校，总能感受到艺术氛围吧。”

断喙重生

大二那年暑假，此沙第一次有了参与影视剧拍摄的机会。他的一名师哥在横店做副导演，于是老师推荐他过去试试做群演，“感受一下现实的残酷”。

此沙记得他进的第一个剧组拍摄的是民国戏，工作量最大的时候，他一天换过六七套戏服。“我上午演一个家丁，从主演的身后划过，然后就赶紧换上士兵的衣服，跟剧中的大帅一起在后面站着。到了下午最热的时候，又要扮演一个土匪的手下。”此沙说，跟电影《我是路人甲》里的情况真是一模一样。

由于天气热，群演的衣服大多被穿过很多次，此沙询问服装老师，能不能换一套干净点的，因为他领到的那一套衣服已经发臭了。“那个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没有人开口回应我，对方只是看了我一眼，意思是‘爱穿不穿。”此沙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在家人的爱意包围下长大的孩子，这段群演生涯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现实”。

和此沙一同前去横店体验群演生活的还有6名同学，因为坚持不下去，大家打道回府了。除了累，此沙倒觉得挺有意思，“我第一次接触到了运镜、入画等电影电视拍摄的专业技术。”

那个夏天，此沙被晒得特别黑，只有笑起来会露出一排白牙。到了后期，总导演都认得他了，称他为“小黑”。一有他能串一下的角色副导演就让他上，“我的边角镜头全部剪出来的话，也许都能赶上男二男三的量了。”

剧组想把此沙留下来做长期的跟组演员，但此沙心里明白，要想成为自己心目中的演员，还得接受更加专业、系统的学习。于是，暑假结束后，此沙回去上了一段时间的学，就毅然决定去北京。

也正是这个决定，让此沙和父亲僵持了五六年。父亲在此沙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此沙也从未让父亲失望过，但是，眼看就要大学毕业，此沙却提出去北京，进入一个对全家人来说完全陌生的行业，父亲无法接受。

父子俩刚开始因意见分歧而争吵，后来发现谁都说服不了对方，于是便断了联系。不仅如此，父亲彻底断了此沙的经济来源，希望他能回家。

此沙刚到北京的时候，身上只有700块钱。“说实话，刚去的时候就是处处碰壁，但人都有一点反骨，家里越是不理解，就越想要证明自己给他们看看。”

此沙并非不能理解父亲，“他最担心的是我在外面瞎混，学坏。”此沙很清楚，自己是属于幸运的那一批人，在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进修了3个月，因为他曾报名过刘天池老师的一个训练营，就被推荐到了《封神》剧组。

“当时四川的同学给我发信息，说在朋友圈看到《封神》副导演发了我在学校拿模特大赛冠军的照片寻人，问我要不要把联系方式给对方。”此沙压根没考虑太多，他也并不知道《封神》的总导演是谁，“就算知道，我在那时候也不了解乌尔善导演，只想着终于出现了一个机会，还是人人都知道的大IP。”

那是一个改变此沙一生的下午。他跟学校请了半天假去面试，这场面试和他之前碰壁的剧组完全不同。这里不在意他是不是学表演出身，不在意他的经历，只是让他展示自己的才艺，并且做一些很原生态的表演。

此沙成功了，他进入了《封神》训练营，武术、马术、礼仪……封闭式训练营的课程被排得满满当当。此沙告诉母亲他在拍戏，可是却始终不见成果。母亲哭着打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被传销组织关起来了，跑不出来。“因为家乡曾经有不少青年跑出去闯，却被骗进了传销组织，周围的人跟母亲聊天说起来她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封神》训练和拍摄的时间加起来有两三年，此沙在这个精雕细琢的剧组感受到了和之前在横店做群演时全然不同的体验。电影中，杨戬和哪吒从龙德殿里破门而出的场景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沙告诉记者，这一个镜头拍了一个多月，因为要反复打磨。

在整个电影拍摄过程中，剧组都有拍摄纪录片，《封神》即将杀青的时候，此沙时隔两年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了电话，请他到县城去一趟，配合纪录片的拍摄。当时正值火把节，此沙回到县城，在节日盛典上，他给父亲敬了一杯酒，父子倆依然没有太多对话，但此沙能感觉到，父亲不再大动肝火，“他的内心也很纠结吧”。

展翅凌云

此沙最大的遗憾是，从小就支持他所有选择的爷爷没有等到他的作品面世。此沙在《封神》剧组唯一一次请假回家就是爷爷去世，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守孝3天。从大凉山回到拍摄地青岛，此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走出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葬礼上爷爷离他远去的情景。

谈起爷爷，此沙开始哽咽。家里老人离去，也让他和父亲的关系逐渐破冰。“在爷爷的葬礼上，父亲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他说人都有老的时候，他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他不知道我一天天在外面做什么，也不想过问了。”那一刻，此沙反而开始纠结，还要坚持下去吗？“第二天，我心中有了答案，自己选的路，得接着走下去。”

不久后，《封神》杀青了，此沙又回到两年前被演艺市场挑选的环境。“当时整个市场都不景气，为了省钱我和朋友合租。其实这期间有很多‘封神题材的影视项目找到过我，而且开出很高的价格想要我出演。但是《封神》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的底线是不碰同题材作品。”

好在此沙获得了一些饰演配角的机会，在等待《封神第一部》上映的长达3年多时间里，此沙每天都期盼着，“不能算煎熬，这个过程中我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学习。”因为从小生长在少数民族地区，此沙普通话讲快一点，仍会带有一点彝族口音，但他会留意到，并且倒回去放慢语速，重新字正腔圆地再讲一遍。成为演员以后，他在台词上下了苦功，也提升巨大。

此沙评价自己不算是个有表演天赋的人，但他很明确自己热爱表演。每次拍摄的前一天晚上，此沙都会把第二天的戏完完整整地过一遍，“有时候一场戏我要是想不出几个方案，就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当然也有可能前一晚想了三个方案，结果到了现场，因为道具、摄影或者导演想法的变化，一个都用不上。”

此沙的待播剧角色中，有家喻户晓的郭靖，也有热门小说IP中人气颇高的人物。在《封神》上映之前，网友对他的质疑声一度强烈。如今，此沙成了部分影迷心中“天选杨戬”，大家开始期盼他在待播剧中的表现。

此沙并不担心随着走红，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放大在公众面前，“做咱们这一行就应该接受大家的审视，更现实的好处是，有了关注度，才有资格挑选心仪的角色。”

此沙出生的时候正值太阳升起，他的奶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寓意向上、阳光。他说他的父亲对他是“鹰式教育”，如今，一头叫做此沙的雄鹰终于展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