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漂”是幸福的代名词
2023-09-06刘飞燕
黄文庭,“80后”景漂,来自九江市都昌县,非陶瓷类专业毕业。在上海工作两年后选择到景德镇从事陶瓷手工制作,现主要制作宝瓶类的柴烧壶。现已在景德镇定居。
刘飞燕(以下简称刘):文庭你好,我知道你是一位非工艺美术专业出身的陶瓷从业者,请问你是什么原因选择在景德镇创业、生活?最早接触陶瓷在什么时候?之前学什么专业?有从事过其他行业吗?请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黄文庭(以下简称黄):我于2009年在景德镇一所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毕业,之后在上海待了两年,做过销售、工人、助理、主管等工作。那时候年轻,对自己的规划并不长远,只想找一份工作能一直做下去。
因我爱人学的是陶瓷设计专业,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景德镇做陶瓷,于是我在2011年回到景德镇。我爱人的工作室旁边有一个雕塑老师的工作室,我那会儿经常去那里看他做雕塑泥稿。看了一段时间后,就尝试自己动手做。这位老师看到我做的泥稿,说我挺有感觉。他一句鼓励的话,给了我信心,我感觉自己可以做下去。
刘:一般来说,陶瓷制作或陶艺创作需要有一定的美术基础。景德镇大部分陶瓷手工业者大都会有几年的学徒期,请问你是否正式拜过师?学了多长时间后可以獨立制作?最早售出的陶瓷是哪种类型的?
黄:我没有正式拜过师傅,但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有些人看过我的陶瓷后会给我一些建议,我都会听进去。我经常去逛旧书摊,只要想学,有大量陶瓷类的书籍可以买回来看,网络上也有很多学习资源。
我觉得自己上手还挺快,从上手做陶瓷到卖出陶瓷,这中间花了一个多月吧。我最早售出的是一只趴着的陶瓷青蛙。这个青蛙造型可以做壁挂,造型是凭借童年印象中趴着的青蛙形象做出来的。
在没接触陶瓷之前觉得很难,但慢慢沉下心来,找到了做手工的感觉,就会爱上做陶瓷。2011年底,我租了一个厂里的宿舍做工作室。那时候即使没多少订单,我也可以在桌子前坐一天不动,每天做到深夜。我觉得很多事情动手后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任何事都是从微不足道开始,前提是一定要动手,要先从零到一。
可能正因为我没有经过系统的美术学习,反而没有受到一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很多时候会根据自己的感觉来做。有一次我在集市摆摊,一位老师过来看,说我做的陶瓷有独特性,有一种朴拙感。后来做的一个青瓷盘子被一位客户看中,下了一百多个订单,我当时非常开心,感觉有了回报。陶瓷销售出去也是一种变相的鼓励。
做一件雕塑陶瓷,其比例、结构很重要,只要泥稿雏形的比例、结构对了,后面就会比较容易完成。如果最初的结构或比例不对,后面怎么调整都会不理想。
做陶瓷经常有偶然性,之前我做过一个龙虾造型的雕塑陶瓷,颜色窑变后有一种萌萌的感觉,看着特别舒服。但后来我多次尝试也做不出那种感觉了。
刘:景德镇陶瓷的烧成方式有多种,据了解,柴烧陶瓷的售价总体比其他烧成方式的陶瓷高,因此陶瓷市场出现了“假柴烧”—有些无良商家会用气烧陶瓷冒充柴烧陶瓷,看来气烧陶瓷与柴烧陶瓷的效果比较接近。请问不同烧制方式的成品效果有什么差异?你比较喜欢哪种烧成方式?有自己的窑吗?
黄:我最早是烧公共气窑,后面自己做了气窑,师傅带烧两窑就知道烧窑原理是从氧化到还原的过程。现在也有了柴窑。柴窑是泥砖结构,泥工师傅做的,自己帮着搭建后发现建窑也不是太难,柴窑的通风口、烟囱、入火口等是需要设计的。这些知识可以跟师傅学,也可以读相关的书籍,现在学习的途径很多。
每一种烧成方式都有其优势和特点。气烧更可控,柴烧不可控,电烧最稳定。电窑烧成率相对来说会更高,因为它有稳定的温度、密度,陶瓷在烧的过程中很少会变形、开裂。
柴烧的成本会高很多,我们烧一窑大概要几千到上万不等的柴火钱。但是气窑、电窑烧一窑的燃料费只需几百元。柴烧不仅成本高,还有其他条件限制,比如场地。你说的假柴烧通俗说法叫“洗澡”,就是除素胎以外的陶瓷在气窑烧成后再放到柴窑里去。但现在也有很多混烧窑,所以用“假柴烧”并不准确。
柴烧陶瓷的古拙味浓一点,因木头在燃烧后会产生一些余灰,落到胎体上,形成釉面,经高温溶化后起化学反应形成特殊的肌理。草木灰釉料就是人类最早用于陶瓷的釉料之一。市场上柴烧陶瓷的价格参差不齐,有一部分消费者非常喜欢柴烧陶瓷,并且很执着,这和烧窑人一样。
其实气烧也有气烧的美感,并不是说柴窑就一定更好。现在很多消费者会跟风,也有部分人被直播误导。
烧电窑成本相对低一点,但不能说电窑瓷最便宜,这是错误的认知。烧制只是制瓷工序中的一道,制瓷工序古法有七十二道。陶瓷品质的高低与每一道工序有关,不同的烧制方式都会产生好作品。
刘:你现在主要做哪种类型的陶瓷产品?主要有哪些销售方式和消费群体?一年的销售量大概有多少?
黄:我们现在柴烧壶做得多,属宝瓶一类的。我有线下和线上两类客户。线下是实体店客户,我对接的大多是各地的实体店代理商,很多实际消费的客户我也没见过。线上主要是网上销售平台的客户,线上这块也是代理商在做。
我主要请代理商销售,自己较少零售。我在雕塑瓷厂的实体店主要用来接待代理客户以及一些来景德镇旅游的外地朋友。我一年会烧四窑柴窑,一个季度一窑。一年做几千件,去年的量会多一些。
刘:景德镇的制瓷技术成熟多样,每一道制瓷工艺都分工化了,因此一件陶瓷的诞生大多是凭借众人合力而成。请问你的陶瓷产品有哪些工序是自己做的?一道工序要经过多长时间训练?
黄:在景德镇做陶瓷的确有很大便利,工艺和材料都很齐全,有公共窑、泥料厂等,所有做陶瓷需要的工艺和材料都很容易获得。
我做的是雕塑陶瓷,从泥配比到烧造的大部分工序都是自己做,个别工序会有师父搭档做,所以我的工作量很大,每天都安排得很满。当然,泥料我不会自己去山上挖,而是用各种原料调配出来。大部分泥料是在景德镇买,也有一些是从外地寄过来的。柴烧对泥料有要求,因为我们量小,所以我会自己炼泥,这样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学无止境,在我看来训练就是不断地打样推敲,从一个器型的比例到口沿的大小,都要反复推敲,直到器型的各方面都呈现出最适宜的形态。比如拉坯,现在景德镇有些陶艺培训班,很多人在培训班学一个星期就能拉出一个杯子。但我到现在还在学习拉坯,有些特别薄的胎坯需要不断地练习手法。
刘:你的陶瓷产品器型是自己设计的吗?是否有参照和借鉴?
黄:陶瓷有很多可借鉴的传统器型,因我们不是做传统瓷,所以我做的陶瓷只会看到传统的影子。有些花器我会用老器型、新手法来做,感觉会更新颖。我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一个大宝藏,可以不断地在里面获取养分。从官窑到民窑,从青铜到漆器,等等。每个朝代都留下了精彩的文化瑰宝。
刘:景德镇当下的陶艺交流平台非常多,学术氛围非常浓厚,你会关注景德镇的陶艺展览吗?有哪些展览印象比较深?
黄:景德镇的陶艺展览我经常关注,也会去看,包括省外好的陶艺展览我也会去看。去年看了在景德镇陶瓷大学举办的“瓷的精神”—2021景德镇国际陶瓷艺术双年展,觉得很棒,里面有很多好作品。但也有一些看不懂,可能是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我去年还去苏州看了一个关于中亚地区的展览—“文明的样子”,也很受启发。
刘:看了这类陶艺展后,对你的陶瓷制作会产生影响吗?
黄:我做的主要是实用陶瓷,偏产品化。我觉得一件能称为作品的陶瓷应具有艺术性。产品和作品还是有区别的。我自己做茶器雕塑结合,去看陶艺展也是开眼界。一件陶艺作品很难批量化、产品化。我現在做的陶瓷,功能是第一位的,也会注重造型美感,希望陶瓷产品功能性与审美性兼具。我也会做一些创意陶瓷,主要是纯手工捏制,并且限量。
刘:你有特别欣赏的同行吗?
黄:有的,景德镇的陶瓷工艺非常全面,各个行当都藏龙卧虎。有的做得很好,我很钦佩。当然也有一些是花架子。我觉得做陶瓷就是要踏踏实实把东西做好,每个人对陶瓷的理解都不一样,保持初心,着眼现实就好。
我很喜欢周国桢教授的陶艺作品,他对我做陶瓷雕塑有很大的影响。他的陶艺作品有多种成型方法。多元化是当代陶艺的发展方向。
刘:在景德镇这么多年,有没有哪一件事情让你觉得特别难忘,或是碰到过特别困难的事?
黄:比较早的一件事吧。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自己的工作室,在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做。朋友因故无法让我继续用他的工作室,我只能临时去找地方。找到一间废弃的宿舍两百元一个月。那间老宿舍整天暗无天日,特别潮湿,里面只装有一个老式的瓦斯灯泡,我就在那昏暗的环境里做坯。当时是梅雨季节,因没有晾晒的地方,泥坯放很久都不干。
最早鼓励过我的那位老师看到这个情况后,让我到他工作室做了两三个月,为此我一直对他心怀感激。这位老师是个老陶艺人,做传统陶瓷雕塑。他做的时候我经常在边上观摩学习。在景德镇这样的老艺人很多,我在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陶瓷技艺。
刘:2019年,景德镇国家陶瓷文化传承与创新试验区获批,“千年瓷都”迎来新的发展契机。为此,景德镇政府也加大了人才引进力度,为“景漂”群体提供了各种配套保障。作为“景漂”一族,请问你如何看待“景漂”这个身份?
黄:景德镇是一个节奏特别慢的城市,不容易给人“漂”的感觉。我觉得在景德镇,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去做事,还是很容易稳定下来的。比起北上广等一线城市,在景德镇生活的成本很低。我来景德镇第二年就把父母接过来了,父母在身边就不感觉“漂”,没了漂泊感就会去享受这个城市的慢节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景漂”应该是幸福的代名词。很多“景漂”来景德镇是厌倦了原先的生活方式,或是没法适应原来的生存环境,不管是何种原因留在了景德镇,都说明景德镇给了“景漂”们想要的生活方式。
近年来,景德镇对外开放的程度越来越高,各类文化交流活动也越来越多,政府给“景漂”群体制订了各种扶持计划,景德镇政府为提升城市品位和改善民生做了大量工作。然而为“景漂”群体提供的各种配套保障不一定能惠及每一位“景漂”。我相信“景漂”们留在景德镇也不是为了得到政府提供的配套保障,而是通过自己的勤奋工作,能在景德镇这座城市扎下根,在实现艺术理想的同时,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