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理论视阈下跨年晚会的审美转变
2023-09-06张仙仙
□张仙仙
2005 年湖南卫视借着“超女”人气举办跨年演唱会,跨年演唱会是跨年晚会的主要形式,是湖南卫视一直延续至今的跨年方式。次年,东方卫视加入战局,跨年晚会逐渐成为各大卫视争先举办的狂欢盛宴。作为庆祝非日常事件的电视节目形态,电视文艺晚会与“狂欢”的关系尤为密切,跨年晚会也不例外。
一、跨年晚会“狂欢化”的特点
1.全民参与的“狂欢仪式”
现代社会高速发展,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碎片化、快餐化的生活方式导致传统节庆仪式符号日益淡薄。跨年晚会则是由大众媒体创造的电视仪式。跨年是一件全民参与的特殊事件,结束了一年的努力或付出,展望来年的发展或结果,充满了全民参与的色彩。当代大众媒体乘着全民参与之势举办各种活动或仪式,跨年晚会就是典型的代表。
跨年晚会电视仪式不同于日常性收看电视节目,它是在特定节日带给大众特殊传播感受的直播晚会。作为一种仪式艺术,首先应该邀请公众参与这个“仪式”。由于电视的介入,“仪式”转变为“媒体仪式”,被邀请的受众可以是直接参与,也可以是心理参与,在现代社会的媒体环境下,更多的是心理参与,观众在观看跨年晚会时,积极地进行心理活动。这种心理参与看似是一种个人活动,但是由于互联网的介入,大众通过网络进行沟通,对跨年晚会进行分享讨论,形成了一种不用聚集也能“狂欢”的模式。我们可以看到互联网上每一年都有对各大电视台、视频平台跨年晚会的讨论,即使未观看跨年晚会,也可能参与到对其的讨论中。数亿人打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交际的范围实现了最大化。经过20 年的发展演变,跨年晚会俨然成了全民参与的“狂欢仪式”。
2.脱冕与加冕的“狂欢模式”
电视文艺晚会的审美取向是由受众决定的,为了获取最高的收视率,各大电视台争相迎合大众文化。湖南卫视跨年晚会多次在跨年收视率竞赛中夺得冠军,最大原因也是深度理解了受众观看需求。每年跨年演唱会,湖南卫视都会邀请当年最火爆的明星助阵,表演曲目也多是十分流行的歌曲,整场节目就是一场盛大的娱乐狂欢盛宴。狂欢理论包括“狂欢节”“狂欢式”和“狂欢化”。著名文艺理论家、批评家巴赫金提出狂欢节中的主要狂欢仪式是脱冕与加冕:狂欢国王(奴隶和小丑)被披上王服,戴上王冠,配上王杖,所有这些王权的象征物都是暂时的,最终,小丑身上国王的服装会被扒下,王冠会被摘走,所有权力的象征物都会被夺走,还要遭受人们无情的讥笑与嘲讽,甚至殴打。跨年晚会的狂欢模式一定程度上说也是对这种加冕与脱冕的演绎。在跨年晚会中,明星可以说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备受追捧的明星出场会带来晚会的高潮,舞美、灯光、特效的配合,为明星增添了更多常人不可及的光环,但晚会通常也会设置角色演绎或者互动环节,表演结束后的明星回归现实,与主持人或者素人嘉宾一起交谈、玩游戏,明星摘掉光环变成大众调侃的对象,无形中完成了加冕与脱冕的仪式。同时,晚会也会出现大众的参与,穿插其中的“素人VCR”、普通人登上舞台与明星共同表演,打破了只有明星才能出现在电视晚会上的固有观念,彰显了狂欢的平等性特征。
3.奇观化的“狂欢现场”
雷同的狂欢现场会带来受众的审美疲劳,20 年的舞台发展和竞争为跨年晚会带来了更多新的特色。跨年晚会将小品、相声、戏曲、杂技、魔术等艺术门类由剧场引入电视荧屏,从传统的演唱会形式变成了综合多种艺术形式的多元化舞台,受众不仅可以欣赏优美的歌舞表演,还可以观看日常生活中不常见的艺术门类。
除了内容,跨年晚会在技术上也在不断进行着创新,这种创新为受众带来种种奇观化的审美体验。虚拟技术、地屏跟踪、AR、全息投影等灵活地运用到晚会节目中,为跨年晚会带来各种奇观化的场景。在2022—2023年梦圆东方跨年盛典中,东方卫视运用XR实时虚拟技术,在晚会直播现场还原了电视剧《苍兰诀》中“水云天”和“司命殿”两大经典场景,歌手詹雯婷置身《苍兰诀》世界中演唱歌曲,观众也在虚拟与现实的交错中“梦回苍兰诀”。突破传统晚会的限制,在内容和技术上展现奇观化的现场,受众在虚拟现实中远离了现实生活的裹挟,“狂欢”有了更加深层次的美学体验。
二、跨年晚会的审美转向
近十年来,大众文化随着社会环境不断发展变化,国家政策也不断完善,带来了大众媒介整体的审美变化,跨年晚会作为电视媒体娱乐板块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审美取向。
1.克制狂欢本色,增强底蕴内核
跨年晚会诞生之初就是为了娱乐狂欢,各大电视台为了实现娱乐最大化,邀请当红流量明星表演最热门的歌曲,劲歌热舞为受众打造了一个逃离现实的狂欢盛宴。2015—2016 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邀请了TFBOYS和某国外天团,晚会高潮迭起,观众尖叫不断,湖南卫视继续成为跨年收视冠军,此时湖南卫视已经蝉联冠军十年。湖南卫视跨年晚会的惯用策略,就是利用青春话语、明星效应制造狂欢现场,2013—2014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的主题是“越欢聚,越青春”,2020—2021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的主题是“青春同心、乘风破浪”,青春、娱乐色彩一直环绕。但在其影响力不断增大的情况下,一味追求狂欢娱乐不是一条长久的发展道路。随着限娱令等政策的颁布,过度娱乐化受到限制,湖南卫视开始寻找新路径,其他卫视频道也紧随其后。2022—2023 年跨年,各大卫视推出了自己的主题晚会,湖南卫视跨年晚会以“时间向前,我们向上”为主题;江苏卫视跨年晚会以党的二十大精神为引领,延续“用奋斗点亮幸福”主题;东方卫视跨年晚会以“全力以赴,打开更美未来”为主题。单从主题上来看,各大卫视已经抛弃了以青春、狂欢为主题的传统叙事中心,迎合时代发展,打造更深刻的主题内核。在历经了三年疫情的创伤之后,整个时代和社会需要的不是单纯的狂欢,而是奋进向上的精神和勇气。跨年晚会的内容和主题也需要贴近于此,文艺节目不仅要创造经济效益,更重要的应该创造社会效益,体现责任感。提升受众审美应该是文艺节目的制作目标。
2.弱化明星符号,强调平民色彩
符号学的代表人物维克多·特纳认为,仪式是“符号的聚合体”,人们可以透过仪式的象征性符号,理解“隐藏”在仪式象征体系“背后”的含义,例如信仰、观念、文化、价值观等。明星是跨年晚会中显而易见的娱乐符号,以往各大电视台比拼跨年晚会的收视率基本就等同于比拼明星嘉宾阵容,跨年晚会的竞争不仅是创意策略的博弈,更成为明星娱乐能量的较量。明星符号的聚集,背后是消费主义的驱使,明星经过多重包装,为受众带来更多的狂欢和刺激。最热门的流量明星的表演时段,就是晚会的狂欢高潮;收视率的增加,代表着晚会的收益增加。广告植入、明星带货等消费主义行为侵入晚会,最终会引发受众的不满。弱化明星符号成为跨年晚会必须采取的措施。
前文已经提到过,狂欢式具有平等性的特征,普通人的参与使跨年舞台不仅只是明星的表演场所,普通人的元素在近些年的跨年晚会中也在逐渐增多,不仅是参与人数增多,参与程度也在加深。2023 年江苏卫视跨年晚会以奋斗中的“我们”为主线题眼,提炼出八大篇章,“奋斗讲述者”讲述自己的故事,包括甘肃蓝天救援队90 后队长於若飞,脱贫攻坚纪录片《无穷之路》主持人陈贝儿,澳门爱国教育青年协会主席黄家伦,中国航天事业的亲历者、见证者陶建中等。2023 年湖南卫视跨年晚会同样穿插主题讲述,邀请了湖南博物院青年代表、国防科大北斗团队等,展现奋进故事,致敬每一个在平凡岗位上坚守与奋斗的人,唱响昂扬的时代主旋律。素人嘉宾的出现,为明星带来的狂欢按下暂停键,跨年晚会不再只是娱乐狂欢的释放地,而是讲述时代故事的全民大舞台。
3.突出板块叙事,多层文化融合
一般晚会常用的叙事结构有三种,第一种是按照时间轴线,按照人物和事件本身的发展顺序来编排,其中不乏插叙和倒叙的手法,这种结构可称之为“递进式”;第二种是以一个线索元素串联起其他的部分,用不同的角度去解读这个主题线索,这种结构可称之为“串联式”;第三种是将几个看似相对独立的板块并列组织在一起,通过板块之间的内在联系巧妙整合在同一个主题下,这种结构可称之为“板块式”。跨年晚会发展初期,演唱会是常见形式,歌曲之间串联通过嘉宾或者主持人完成,整体的叙事结构比较松散,近些年来的跨年晚会多采用板块式的叙事手法,每一板块的歌舞都对应其板块内容,不同板块的歌舞表演共同串联起了晚会主题。2022—2023年湖南卫视跨年晚会就有“拼搏之光”“国粹之光”“幸福之光”“追梦之光”等不同板块,最终汇集成“光之所向,致敬祖国”的总篇章,全场嘉宾、场外观众连麦合唱《我爱你,中国》,使整场晚会融成一首令人难忘的爱国赞歌。
与此同时,跨年晚会不断融合各种文化,从最初流行文化独占鳌头到现如今传统文化、地方文化、亚文化各放异彩,多元文化的融合也更加契合板块叙事的要求,受众可以在一场晚会中体会不同文化带来的独特感受,且不会觉得杂糅和混乱。2022—2023年湖南卫视跨年晚会邀请了全国东南西北四个地域人气红人以及具有当地特色的表演团体进行表演,不同地域特色的人物和文化进行碰撞,跨年晚会展现出更多的民族性和包容性。
三、审美转变背后的意识形态变化
大众文化30 年来借助大众媒介获得了飞速发展,因其自带商品化和娱乐化,受众不自觉沉迷其中,弱化了反思批判能力,对主流文化产生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跨年晚会审美转变背后潜藏的是文艺节目的意识形态变化。
1.跨年晚会“剩余快感”的施魅运作
与春晚不同,跨年晚会由地方电视台开创,于是诞生伊始就充满了大众文化的色彩。有学者使用解构主义分析了巴赫金狂欢文化,认为巴赫金否定现实世界中官方权威和官方文化的主体性和中心性;强调狂欢节中种种正反颠倒、上下易位的相对性和二重性。跨年晚会与狂欢密切的关系,实质上是大众文化和狂欢的不谋而合,跨年晚会发展前期的狂欢性是巨大的,它营造出全民狂欢的大舞台,在这个狂欢世界里,观众可以忘却现实生活中的不快,和明星共同庆祝新年的到来,不必克制自身欲望,任何人都可以登上这个舞台表达自己的感受。哲学家、文化批评家斯拉沃热·齐泽克认为,“剩余快感是指客体的实证、经验属性所带来的满足的盈余”,它由剩余欲望产生。从一定程度来说,大众文化产品满足的不仅是受众的需求,更重要的是进一步刺激受众对于大众文化的渴求。跨年晚会为受众制造的狂欢浮于表面,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有任何兑现,大众的快感于是滞留在表象之中,过多的表象满足带来的是更深切的对社会现实的不满,最终导致观众对狂欢、大众文化有了更多的需要,跨年晚会于是在年复一年的狂欢泡沫中不断吸引受众。各大电视台坚持不懈在每年的跨年晚会上比拼明星阵容、舞台技术、现场效果、收视率,受众乐此不疲地观看、讨论跨年晚会,使狂欢从晚会现场延伸到更多的社会空间,“剩余快感”的施魅运作不断上演。
2.多元文化对跨年晚会的祛魅
狂欢的追求带来的是娱乐符号的无节制膨胀。跨年晚会利用大众文化和大众媒介营造的“美学幻觉”对主流文化的冲击使官方开始重视对过度娱乐化的管控。主流文化以多种方式融入跨年晚会,时代价值的赋予、民族特色的添加,使大众在狂欢之中冷静下来,更多地传播和思考多元文化的价值。以传统文化为特色的河南卫视“国风”系列晚会,以不同的面貌改写着传统晚会的内容形式和价值取向,受众不再沉迷传统跨年晚会带来的狂欢和快感,转而寻求更多元的审美体验。
四、结语
著名媒体文化研究者、批评家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提到“问题不在于电视为我们展示具有娱乐性的内容,而在于所有的内容都以娱乐的方式表现出来”。跨年晚会经常被诟病的就是过度娱乐,作为既定的重要节点,跨年不可避免地成为大众的关注点,跨年晚会的狂欢特征不可能消失,要想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节目形式、贴合大众文化的发展、符合主流文化的价值要求,制作者就需要在狂欢的基础上增添民族和时代元素,优化表现形式,增强价值内核,但要将其完美地融入晚会内容中,还需要进行长期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