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卫新：微信煮词 第七十辑

学会把生做熟容易，学会把熟做生那就不容易了。怎么还要把熟做生呢？这就是说，你写歌词已经基本可以熟练掌握了，于是就觉得长本事了，得心应手非常顺溜儿如法炮制不断开始招呼了。那你不过才就是一个刚学会码砖跑大墙的学徒水平之熟练工而已。

要知道，写歌词，搞创作这样是不行的。要想进入一个更高的阶段，那就需要把“熟”做“生”了。所谓这个生，也就是偏要和自己找别扭，每当写一个东西，弃“熟”求“生”去用生的思维、生的角度、生的手法、生的语境，去架构你笔下要写的作品，别总都像吃面条儿那样容易。如此这般，以熟做生再达到把生做熟，回头再看，你就大不一样了。

世界上很多东西其实是根本没有可比性的。就音乐文学来说，民歌就是没有可比性的。比如说，你让侗族大歌和蒙古族长调互相之间怎么拼比？你让麦西来甫和华阴老腔互相之间怎么拼比？你让山西民歌《桃花红，杏花白》和广西民歌《藤缠树，树缠藤》互相之间怎么拼比？这种拼比，只能自身与自身在的演唱表达之高下来拼比。你所说彼好与此不好，那不过是出于自己的一种偏爱而已。

一样的道理，就歌词及歌曲而言，你不能说《我的祖国》和《我爱你，中国》两首彼好此不好吧？这就是没有可比性。可比性就在于你自己的表达来见高下。

我们写歌词，既要做蚕宝宝，食其艺术叶片的营养，经过不断成长壮大，然后吐丝，说不定就像诗人艾青所说的，没想到会吐出一条丝绸之路。但又应该要做啄木鸟，敲其艺术的枝干，能够发现并且取出里面的病虫，使其树干更加粗壮枝繁叶茂。

但是，真正做到蚕宝宝相对来说还算容易，能够做到啄木鸟可就不太容易了。从歌词界、音乐界，以及文学艺术界来看，就是啄木鸟的角色太少了些，为什么？因为当你用尖利的嘴巴敲击开树木的病灶的时候，树会觉得疼，而宁可任其虫蛀。

正当今年河南发生重大洪涝灾害的同时，有位歌手为了紧扣时事给河南加油，推出了一首《出彩河南》的歌曲。本人认为，作为标题的《出彩河南》平日里完全可以唱。但是，就在这个特定的大洪水已经造成严重灾情的时刻，演唱“出彩河南”就有了反作用。容易会被诟病为河南被大洪水冲成那个样子是出彩了。河南人也会觉得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标题唱我们河南甚至有讽刺之嫌。

但是歌手不高兴了，断然反驳：有什么的眼界和胸襟，就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出彩河南》词曲佳作一首！还是不要光火，我们做晚会一定要有基本政治头脑，要考虑到不造成顺口诟病的因素。就等于灾难之时，你如果唱今天是个好日子肯定不合适。尽管《好日子》是一首经典好歌，而当时却产生《为了谁》的作品。再举个例子，当年抗美援朝梅兰芳先生去慰问演出，选的是《花木兰》戏码。我们和艺术大师比，差的太远了。

还是要举汪曾祺先生讲关于文学语言的例子：他谈到，一个媳妇到娘娘庙去求子，跪下来祷告不是说：送子娘娘，您给我一个孩子，我给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而是说：今年来了，我是跟您要着哪，明年来了，我是手里抱着哪，咯咯嘎嘎地笑着哪！先生说，这是他听到过的祷告词里最美的一个。一个有学问的大家，却独爱这种质朴的口语，这意味着什么呢？

随后，汪曾祺先生又举另一个例子：包世臣论王羲之的字，说单看一个一个的字，并不怎么好看，但是字的各部分，字与字之间，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我们在歌词的字词之间，注意到这种关系了吗？

作为有些名气的词曲作者免不了讲座，作为喜欢创作的词曲作家也免不了听讲座。特别想说的是，无论是作为词作家还是作曲家，讲座的时候，最好给受众者举一些你自己的大家熟知的例子，或者你自己非常独到出彩的例子；如果没有的话，也要举一些别人的大家熟知的经典的例子，进行一番受众者未能感受其精妙所在的地方，这样受众者才能受益。

你一连几个小时的讲座，口若悬河，但你举的一些例子，都是你自己日常的一些比别人没见出什么高下的很一般化的作品，其实大多数是并不成功的作品，但还自美其中，乐此不疲，等于给自己开了一个让受众在半强制下聆听的歌词朗诵会或者歌曲推广会，要知道受众者是抱着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目的来的，要听的，是你肚子里真金白银的干货。

我们现在有一些新创作新写的歌，怎么听都好像在哪里已经听过了的，这对一个作曲家来说，以及对一首歌曲的作品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一个长的走在大街上让人根本记不住的脸，你说该普通成什么样子。当然父母生的脸是无法改变了，可在那些普通的脸中，有的非常具有才华这是肯定的。所以，自己写的歌就像在哪里听过，这是可以改变的。这就看你的天份与几多刻苦，不可以只是搬运概念。胸无点墨少动笔，语不诚实莫写文。对作品出手要狠点，要扎出血，要见到红。让笔下有性情的血丝。

众所周知所谓“心无旁骛”这个成语，就是形容心思集中，专心致志的意思。写词及作曲特别需要的就是这个。但这里所说的心无旁骛是另一种专指。

很多作者都梦寐以求想写一首类似于《东方红》类似于《春天的故事》类似于《走进新时代》这种具有特殊代表意义的歌曲，其中有的作品一看，就是用了这方面的心机；想法好，但应该说肯定是达不到的。为什么？因为，所举的这些具有特殊代表意义的歌曲，其在创作的原初，本来就没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去创作的，而最终是自然生成的。本人最先见到《走进新时代》的这首歌，是央视一个日常播出的《东西南北中》栏目，其中一期的导演杨东升让我看一下放在他办公桌上的，作为一首普通歌曲准备选用的，还没有录音的手写在一张红色横格纸的歌片。作词、作曲、演唱、编导，谁都没想到后来成为一首具有特殊代表意义的歌曲。

所以说，还是心无旁骛把词写好，把曲作好。乔羽、刘炽等都没有这种专门的取向，但是，他们的作品，照样有时代的影响力，照样有时间的生命力。